室内烟雾缭绕, 又只有微光透射进来, 身处其中难免会觉得很有神秘感。特别是坐在你对面的人还在烤龟甲
“如何”见结果出来, 陈嫣满怀期待地看过去。
“中吉, 可以行。”对面老者终于给出了陈嫣想要的答案。
要知道这可是最近陈嫣第三次问卜了, 前两次的结果都是“终凶,不利涉大川、不可以乘车马之类。于是根据这些占卜结果,她只能和早就准备好的众人继续留在不夜县。
虽然陈嫣急着回长安,虽然大家也觉得东西都收拾好了,一直耽搁下去很烦。但没有一个人提出来说,别管占卜结果了,我们上路吧就连陈嫣也没有。
随着天气凉下来,陈嫣回长安的这件事也提上了日程。不过也不是她想回去就回去的, 首先最重要的就是占卜出一个合适的日子。
汉代巫风极盛, 人们也很喜欢占卜, 可能也就是比商朝人差一点点吧商朝人买菜也要占卜确定一下吉凶,那实在是比不了、比不了啊
而出门这种事情, 也别是出远门,在这个时代是很有风险的事情, 极有可能就一去不回了所以亲人朋友和本人都会相当重视占卜,一方面是真的相信这个可以帮助自己趋利避害, 另一方面也是求个心安吧。
或许大凶的日子出门也不会出事,大吉的日子也不见得安全但这种事情, 还是那句话,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反正信一下又不会有什么损失, 万一、万一呢
而按照秦汉时期特别阐述这方面问题的日书所说,每年差不多一半的时间都属于不能出行的日子,也就是说和抛硬币一样,一半一半的概率。
陈嫣倒是不相信这种本质上就是概率的占卜,不过她也得考虑到手下人的心理状态。若是占卜结果不好,大家都忧心忡忡的,那么就算她不相信,那又怎么样呢
“让人准备祭祀祖神。”陈嫣兴高采烈地吩咐身边人,一边说着,一边离开了这间用于占卜的屋子。外面,桑弘羊和宋飞熊已经在等她了。
陈嫣看着他们,笑着点了点头“可以出行了”
两人反应不太一样,虽然都是笑着的,但桑弘羊是真笑这个出行也不是陈嫣一个人的事儿,他也一样要出行呢陈嫣是回长安过冬节,他也一样要回洛阳啊
如果是一般的学生侍奉老师,年不回家倒也正常。不过桑弘羊这里就没有必要了,公孙弘不需要他如此侍奉。而陈嫣回长安肯定也要带着他桑弘羊要也跟着去,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桑弘羊固然是个皮孩子,不夜县的生活也的确非常完美呃,唯一不完美的是宋飞熊,不过鉴于其他地方都太好了,所以这也不是不能够接受的。但他这个年纪,想家也是正常的。
所以现在能够出发回家,他已经等不及了
相比之下,宋飞熊的情绪就复杂多了。她脸上虽然也在笑,但心里却是闷闷不乐的。不同于陈嫣回长安,桑弘羊回洛阳,她当然是哪里都不能去她父亲宋高在栌山庄园沉迷于培育各种作物,她自然随父亲一起。
到时候栌山庄园依旧是一个热闹的大庄园无论是离宅院有些远的地方生活的奴客荫户,还是维持宅院运作的奴婢、在作坊工作的奴隶,这些人都还在。但宋飞熊还是觉得整个庄园就此沉寂了,没有不夜翁主的栌山庄园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从一开始就迷上了这座庄园的热闹、漂亮,但现在她已经忘记那些东西了
陈嫣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小伙伴的复杂心情,现在的她完全沉浸在了即将回家的喜悦与兴奋当中没错,就是回家,在不知不觉中,她在这个时代已经有了归属,有了被认为是家的地方。
想到家,她首先浮现在脑海中的并不是华丽雄壮的宫殿,而是家中的人。大舅、母亲、外祖母、姐姐想到这些人,心里就觉得很温暖。这些家人在的地方,那就是家了。
等到第二日,临出门之前,由陈嫣主持了祭祀祖神的活动。
祖神其实就是行路神,他原本是水神共工的儿子修,本身就是一个喜欢远行,踏遍了天下的、爱好特殊的神明。因为他的这个小小爱好,大家觉得他会保佑出门在外的人。时间久了,出远门的人在出门之前总会祭祀一番他。
祭祀完祖神,这就要上路了。车马纷纷从庄园里拉到外面的路上,陈嫣还没有上车,她、桑弘羊、宋飞熊三人并排走着,正在道别其实汉代人送别是有一套程序的,毕竟此时的亲朋,往往一别之后就没有然后了。所以关于送别,真的是如何重视也不为过。
但陈嫣他们又不太一样,陈嫣估计每年都会来不夜县这边度夏。而桑弘羊呢,在家里过完冬节之后,只等天气稍微暖和,就应该去长安和陈嫣汇合毕竟按照正常的说法,他还是公孙老师的学生,名义上最最重要的还是跟着读书。总不能拖延到了夏天,直接来不夜县汇合吧
那还读个鬼的书
这样一来,再次见面就成了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既然是这样,送别虽然还是有悲伤的氛围在,但却没有普通的朋友送别那么伤心。
当一件事习惯之后,人调动情绪就很有限了。
送别的仪式原本非常复杂,现在却是硬给整的简单了。三人水边送别,陈嫣身边的婢女奉上陈嫣的那张瑟。
瑟的乐音响起,充满了离别的哀愁。宋飞熊擅鼓琴,也带了自己的琴,在一旁相合起来这并不奇怪,在汉代时音乐教育是所有读书人教育的一个重要内容若是单单指女性,这个重要性还要上升一个档次
宋高与宋飞熊父女过去虽然生活清贫,可宋高确实是知识分子没错。教女儿读书倒也平平,可在音乐上却丝毫没有放松。再加上宋飞熊喜欢,常常练习,水准确实不低。
桑弘羊倚靠在水边柳树旁,凝神听着。两人的乐声虽然比不上什么当世名家,特别是陈嫣,她再有悟性,也就是一个初学者而已,水平能高到哪里去呢但两人是真情实感的,再加上技艺虽然稚嫩,但隐隐约约依旧可以看出高妙。
已经很有可听之处了
更何况,听音乐这种事不仅和音乐本身有关,和奏乐的人是谁也有关,和自己听音乐时的心境也有关
桑弘羊固然是急着回家的,但此时此刻,分别的愁绪也是存在的啊他还能和陈嫣同路一段时间没错,可是对不夜县,生活了这一段时间,留下了很多很美好的回忆,立刻这里总是一件挺伤感的事情。
即使他知道,明年又能再来。
乐音止,站在稍远一些地方的公孙弘点了点头。他也是要跟着陈嫣去长安的,不过家眷就不必了。毕竟舟车劳顿的,即使不夜翁主的车队算是安逸的,也比不上住在家里舒服。他的家眷中还有年事已高的继母,还是不要折腾了。
公孙弘虽然也是离别之人,可他到底不能和几个孩子玩闹到一起,所以这离别之会也就只能远观了。而作为一名儒生,虽然是半路出家的,他也同样接受了音乐教育比起正统的那些儒生,自然多有不如,但鉴赏能力很高却不是吹的。
陈嫣和宋飞熊的琴瑟并不算是出类拔萃,但两人,特别是陈嫣乐音中透露出来的大家气象却让人侧目她一定有一位名师教导,所以从一开始就被手把手教上了一条格局大的多的路。
奏乐这种事,或者娱人,或者娱己,或者兼而有之。娱人者是最多的,但那不过是乐伎之流,乐声靡靡,初听让人着迷,但听的愈久,便愈是明白其浅薄。陈嫣的乐声根本不是为了娱人,其中充满的是以我为主,表达自己心声的意味。
陈嫣三人互相深深一揖,陈嫣与桑弘羊登上车驾,而宋飞熊只能留在原地,朝着逐渐远去的车队挥手。
上了车,直到从车窗里看不到人影了,陈嫣才将脸从车窗旁移开,端端正正地坐回自己的位置,叹了一口气。
桑弘羊倒没有舍不得宋飞熊的意思,所以离别之情就要淡的多了。想要宽慰陈嫣,便转移话题道“嫣翁主与宋女郎琴瑟甚妙呐”
陈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你还会说阿松的好话”
陈嫣和宋飞熊的关系一步步升温,到现在已经很有些好闺蜜的意思了至少陈嫣是这么觉得的。所以称呼上也日渐亲密,阿松是宋飞熊的乳名,一般只有家人才会唤的。
桑弘羊平日里和宋飞熊的关系如何,陈嫣是有眼睛能看到的说实在的,绝对称不上好。
宋飞熊的各种优点在桑弘羊这里,向来是奉行我看不见策略。今次,竟然称赞了一番对方的琴艺,这也是少有了。
桑弘羊撇撇嘴,表示不接这个话。
陈嫣闷笑了一声,却也没有就这个话题纠缠的意思。转而道“你倒是谬赞我们两个了,阿松的也就罢了,我的技艺我自己最清楚,不过初学,难登大雅之堂你不过是因为是我友人,所以偏爱于我罢了。”
说着陈嫣看了桑弘羊一眼,又笑着摇头“你从小在洛阳长大,洛阳三月花如锦,乐声寻常门户也可得见多的是善音律的女子,比我们可强多了”
为什么说音乐教育在女性这边的普及性与重要性还甚于男子这边原因就在这里了。即使是穷苦人家,也会尽量安排家中女孩学一两样乐器。
这些都是史书上有过记载的,很多女性,即使出身困苦,却也有拿得出手的音乐素养。更重要的是,教育中赞同这一点,认为女性学点音乐有好处,于是一时之间风气大盛
听陈嫣这般说,桑弘羊嗤笑了一声“那如何相比”
陈嫣说的是对的吗真是对的音乐教育在此时,特别是在大城市里,真的有够普及的。桑弘羊从小在洛阳长大,哪怕是从平民闾里旁经过,也偶尔能见乐声。其中也有水平高的,确实好听。
但这两者本就不是一回事儿
贵族女子学习音乐,大多是出于贵族教育的要求,提升个人素养、品味之类,再不然就是自己喜欢。而平民家庭的女孩,除开极个别的情况,大多数学乐器,都是为了搏一个好前程罢了
学乐器就得准备一件乐器吧,还得拜一个老师乐器本身可以用差一些的、旧一些的,甚至家里几个孩子共用。但以此时的生产力,以及乐器生产的专业性、稀有性,乐器的价格都不会低。
更何况拜老师的开销是无论如何也省不下来的在汉代学知识贵,学任何一门知识都贵即使乐器普及让学乐器的学费在大城市里飞速降低,但也没有低到任何家庭能够不疼不痒地拿出来。
而且仔细想想,就算学乐器没有任何成本,家中已经能做事的女子去学乐器,而不是在家养蚕织绸做家务,这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损失了这就像是后世某国近代时推动义务教育,即使不要钱,穷人家也不愿意送孩子过去因为孩子在家能帮衬家里。直到学校推行了送午饭的政策,这才有了明显改观
那么为什么大城市中的家庭都乐衷于送女孩子去学乐器真的是因为这些家庭都喜欢音乐,拥有极高的素养,而且都很疼爱女儿,家里的男孩不学不要紧,女孩子一定要学吗
当然不是啦
众所周知的是,这些大城市普通人家的女子学乐器、跕屣就是一种舞蹈的舞步,大多是为了游媚于贵富,进入诸侯后宫就算退一步,调理的乐舞双绝之后,被人口贩子挑中,也可以成为富贵人家的乐伎、舞伎。
这听起来很惨,但乐伎、舞伎的价格一向很高,一旦家里出了一个这样的女孩子,卖给人口贩子。女孩子日后能够过上富贵日子,家里也因此大赚一笔,摆脱穷苦负债生活,岂不美哉
桑弘羊少年时代就是一个心里很清楚的人了,不像是个普通孩子。所以很早很早的时候他就能窥破那些女孩为什么学乐器其亦有可悯之处,谁不是生活所迫呢但这并不能改变他对此的不喜。
甚至让年幼的他觉得音乐、歌舞都不是什么正经东西,拒绝去学。稍稍长大后读书,这才明白,其实音乐歌舞本身都是极其好的。但到了那个时候,原本留下的印象已经很牢固了,再也没有心思去学。
今日水边送别,陈嫣奏瑟,宋飞熊鼓琴,唯独他什么都没有,这是因为他压根儿不会呀
对于陈嫣和宋飞熊奏离别之乐哪怕是桑弘羊一惯讨厌的宋飞熊,他也不会随随便便将她和乐伎之流作比啊说到底,他是认可宋飞熊良家女身份,并且尊重她农家学者女儿的地位的。
“”陈嫣不太明白,眼睛里的不解是明摆着的这是当然的了,她虽然在这个时代生活了这么久,但生活圈子其实相对而言闭塞。很多她的圈子之外的东西,她依旧是现代人的思维。
桑弘羊笑了一下,但没有解释。
他大概能够猜测陈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陈嫣自小长在未央宫天子之手,出入有宫人婢女环绕,平常所见所交往的都是天家贵胄、侯门公卿子女,她哪里懂得普通人世界里的道理。
别的道理也就算了,这个道理的话,桑弘羊并不觉得陈嫣有必要去理解。
桑弘羊不说,陈嫣也就不问这是桑弘羊一直觉得陈嫣的一个好处,别人不说,她也不会追问。想到她的好性格,他也是微微一笑。
陈嫣确实不会追问,这不是她没有好奇心,只不过不夜翁主的身份背负久了,自然而然养成的习惯。因为她注意到,以她如今的身份,若是对一件事情打破砂锅问到底,那么别人再不情愿,也只能说出来了。
这是摄于她的权威,或者说摄于她背后的权威。
但是这样以势压人并不是陈嫣所愿的,如果不是特殊情况,这样逼人家说不想说的,那又算什么所以她开始有意识地控制自己,在别人不想回答,本身事情又没有必要的情况下,她会保持沉默。
陈嫣看着车窗外草木枯黄一片,忽而叹道“我们是在临淄分道么”
桑弘羊的目的地在洛阳,而洛阳以此时的疆域来说,正是天下的中心,地理位置上的。周平王迁都洛邑,或许也有部分原因是这个毕竟按照古代的政治理念,本来就应该是天子居于中心。
至于说洛邑之前的都城符不符合中心,应该是符合的。当时华夏族活动的范围还没有如今这么大,所处的其实也是他们疆域内的中心。就如同现在的中心洛阳,等到将来南方彻底开发出来,也就无法说是中心了。
洛阳既然在天下中心,自然就是四通八达的所在,从哪里出发都能通向洛阳不过在衡定路程远近,以及路上道路的情况之后,两人决定先同路到临淄。到了临淄后,陈嫣去长安,桑弘羊去洛阳。这三座城市都是此时的超级大都市,在此时彼此时间都有非常平整方便地官道,自然方便出行。
桑弘羊点点头“对,临淄当初与翁主初见也是在临淄呢翁主要在临淄停驻几日”
陈嫣嗯了一声,点点头“这次车队载了许多布帛与丝线,想在临淄发卖看看。”
自从上次将染好的丝绸卖给商人之后,栌山庄园的丝绸再也没有出手过了,一直攒着,就是为了等陈嫣回长安的时候顺路给捎带到临淄去。倒是长安,陈嫣只打算给亲近之人带一些礼物就算了。
毕竟对比佷容易得知,长安可比临淄远,运费就很惊人了而两边价格相比,其实并不会比临淄高太多临淄物价是很高,但一般都是粮食等农产品价格高,布帛之类的纺织品价格却在几个主要城市里算低的。
毕竟这里的纺织品多,本来就是要行销天下的商人过来贩运,回头去了别的城市再加价,岂不是很正常真要是价格奇高,也不可能与其他地方的丝织品竞争了。
如果是那种专门的车队,他们有一套控制成本的办法,那倒是没什么。可是到了陈嫣这里,算一笔账,还是将货在载临淄比较划算
其实真要对比的话,陈嫣在不夜县的时候卖给别的商人是最赚的不用自己操心,更不会添一笔不小的路费开支主要是这些东西都是跟着陈嫣的车队走的,和运输队的模式根本不一样,本身就花钱的多
不过陈嫣并不打算一直做供货商,她是有想法做到下游去的。既然是这样,了解整个过程,熟悉终端市场,这都是很有必要的。前期别说只是少赚一些了,就算是亏钱,也得抗住啊
这次她带来的货物除了栌山庄园出产的五种颜色的丝绸,还有数量不少的丝线。这些丝线都是织坊确定今年到明年春蚕出来后的用量之后,确定会多出来的。与其多出来,白白浪费了当初烘茧,还不如送到临淄去卖呢
此时的临淄,丝线恐怕早就缺乏了吧阴摊法最多只能延后蚕蛾两日上下出蛾,暴晒则十分损害蚕丝质量。就算鲜蚕茧上市的时候加紧功夫狠狠干,最终煮茧缫丝出来的蚕丝也远远不足以支撑全年。
要么织坊停摆,要么用质量差的蚕丝就连质量差的蚕丝很多时候也是不够用的。这个时候要是有质量优的蚕丝上市,那必然是被哄抢的
桑弘羊听陈嫣说明了情况,点点头“那我也在临淄停驻几日”,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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