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弘羊的剑抵在颜异的咽喉旁。
这个时代就没有男人不爱剑的,所以即便是桑弘羊, 他的佩剑也相当夸张至少价钱非常夸张这把剑当初花了五百金五百金已经是一个大富豪一年的纯利润还有多了注意, 这个大富豪的级别是全国前几百名那种程度的。
如果是桑弘羊少时的家庭, 五百金的剑也是不可能的,不是出不起这个钱, 而是不会这样败家天子自用的佩剑不是赏人的那些, 也就百金、两三百金的程度。虽说民间富豪的某些享受超过皇帝不是没有先例, 但到底太夸张了。
不过一个消费败家不败家也是相对而言,对于普通人家来说,买一匹丝绸做新衣服就已经是败家了。而对于有钱人来说,这显然不值一提,就是一个非常日常的消费而已。对于现在的桑弘羊来说,五百金的佩剑也不是需要在意的了虽然还是有些小贵,但对比他的收入,也不是不能接受。
一把宝剑这样昂贵, 而且还不是花在装饰刀剑、剑柄这些地方很多贵族佩剑就是这样, 装饰了各种宝石, 如果桑弘羊不是冤大头, 这剑就确实有独特之处了。
事实上还真有这把剑对比这个时代的剑来说, 长而且本身没有因为这个长度而变得脆弱这个时代的金属质量非常一般,再加上锻造工艺什么的,剑一般都长不了, 特别是实战用剑, 一旦长了就非常容易被折断、砍断。
所以桑弘羊这把剑能做到这个, 真的很不容易了。
另外,这把剑就是锋利了吹毛断发并不是一个夸张的形容,而是事实就是如此。
这把剑是超越这个时代的,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古代总有一些超出自己时代的工艺出现。之所以会有这种存在,或是因为生产过程中的偶然,或是因为统治阶层的不计代价前者没什么好说的,后这倒是很值得一说。
打个比方,陈嫣平常用的那只小弩,以此时的眼光来看,妥妥的黑科技了。但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可理解的,不过就是拿钱堆出来的而已零部件复杂又精密,主要靠手艺顶尖的工匠一点点修正打磨出来。
这样的存在可以成为极个别人的玩物,却是没办法推广的,根本不具备那个条件。
桑弘羊的这把剑就是同样的存在。
所以当这把剑架在颜异的脖子上的时候,剑刃轻轻蹭在皮肤上,一道鲜红的血线就出现了。
“我本想杀了你。”桑弘羊声音压的很低,但在这个本来就只有两人的院子里,足够另一个人听的清清楚楚了。
颜异没有躲开桑红眼的剑,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看着对方桑弘羊很清楚,对方已经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了这让桑弘羊心中一阵恼火他才是要来质问颜异的那个,他最在乎的半身还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但看现在的样子,倒好像颜异才是受害者
桑弘羊想要逼问对方他到底知不知道,他把陈嫣快要逼上绝路了然而他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在这一刻,他选择了维护陈嫣的尊严,真的那样说,仿佛就是在拿陈嫣的现状乞求怜悯了
那怎么可以
正在桑弘羊还想说什么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尖叫。
“你、你你是哪里来的强人快快放开我儿”来的是颜产和颜夫人,颜夫人一进来就见到一个青年男子拿剑架着儿子,受到的惊吓可想而知,相比之下颜产的要镇定一些,至少表现出来的样子要镇定一些。
“公子与我家、与我儿不知有何等仇怨”颜产扶住一旁险些晕倒的妻子,强自镇定道“有怨报怨倒是无不可的,只是公子看来也不是那等无家无室的游侠儿,若真害人性命,恐怕要想清楚所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如今一时快意,之后却是走不脱的”
在颜产看来,这样说是肯定有用的毕竟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真要是随便动手了,这个不认识的男子根本没有机会走脱虽然不是没有人为了报仇可以不顾自己性命的,但那终究只是少数。
然而桑弘羊听这话却是笑了,刀剑依旧架在颜异的脖子上,然而却绕了半圈这样一来,他也正对着颜产和颜夫人了听两人说话他就知道了,这两位是颜异的父母。
“伯父伯母无须担心,在下与颜氏并无仇怨,只与昭明有些恩怨而已且在下也不会伤了他。”说着桑弘羊还拍了拍颜异的肩膀两人现在已经很近了。
虽然桑弘羊是这样说的,颜产和颜夫人又怎么会相信呢真要是没想过做什么,剑怎么就架到脖子上了他们可看的清清楚楚,颜异脖子上已经有了一条细细长长的伤口如此难道要和他们说,这就是年轻人的玩笑
这可真是玩笑一样的了
桑弘羊见夫妇二人并不相信,也只是轻轻一笑“二老不妨瞧瞧,在下就算不杀昭明,昭明也是个死人了在下本欲杀他,然而今日一见,其实已经没了杀心他这样的,活着与死了又有甚分别”
颜异的情况最了解还是父母,听桑弘羊这样说,夫妻二人仿佛被人踩住了死穴,有好一会儿眼冒金星,根本说不出话来。
先恢复过来的是本来就没有那么激动的颜产,在最开始的惊吓之后,他现在总算能比较冷静地考量桑弘羊的存在了发现他是真的没有杀颜异的意思至少暂时没有之后,他上下扫了桑弘羊一眼,试探道“公子倒与昭明相熟”
称呼已经说明了一切了,虽然同辈之间以字相称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听那熟稔的语气,怎么也不像是接触不多的至于敌人,更不像了。虽然现在拿剑架着脖子,但那绝不是对敌人的口吻。
桑弘羊似笑非笑地看了颜异一眼“这也不算是相熟,在下与令郎也不过是泛泛之交,见过几面而已。”
这说的没什么错,两人就是因为陈嫣才有了一点儿交集而已,从认识起,不过寥寥数面。
“不过在下有一友人,倒是多亏了令郎照顾有加。”
听到桑弘羊语气中的暗示,颜异脸色白了一层颜产注意到了这一点,觉得自己可能抓住了点儿什么。
“这世上有许多事就是好聚好散罢了,本不该纠缠。”桑弘羊说到这里笑了笑,然而其他人分明从他的笑容里看出了一丝荫翳“只是,若是做不到,何必要空许诺言难不成是见人心软好欺,又以为无人来出头,所以肆无忌惮了起来”
这话可把颜产说糊涂了,然而颜异却是清清楚楚的。
“父亲,此事父亲无须再管”颜异丝毫不像是一个被人拿刀剑架着的人,看着颜产,目光没有任何躲闪“此事乃是孩儿的错”
“不管异儿,你怎能如此说”颜夫人眼泪流了下来“你这身体发肤、一条性命皆是父母所给,如何能由你自行决定你就算有什么错处,对不住了人家,改错、赎过就是了说这话是做什么”
听颜异的话,他的意思似乎是要赔一条性命给人家。
颜异却摇了摇头“是孩儿欠下的”
颜夫人根本接受不了这个说法,只是哭诉道“你这孩子怎能如此说你到底是哪里来的歹人光天化日之下敢如此行事,眼中还有汉律国法吗我颜氏也不是任人欺凌的今日若有不慎,不只是你,还有你家人”
“夫人不必威胁在下直说也无妨在下乃洛阳桑家桑弘羊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您若是想,自可去找我家麻烦”桑弘羊还真不怕对方,别说他今天根本不打算真的把颜异怎么样,就算真的过火了一些,也殃及不到他的家人。
这又不是叛国谋逆一样的罪,还要连坐到家人若真的想找他家的麻烦,只能动用私底下的手段。
然而私底下的手段,别看复圣家族,门第似乎很高的样子,实际上也就那样曲阜孔氏如今都还在钻营呢,这复圣颜氏的家族实在算不上什么了。至少不可能伸手到洛阳对桑家做什么,考虑到自家这些年和许多官面人物联系十分紧密,就更没有什么机会了。
“桑弘羊”颜产在外行走的多些,知道的人也多一些,立刻反应了过来颜夫人反应慢一点,但也隐隐约约想起了这个名字
真要说起来,在齐地,桑弘羊这个名字并不比不夜翁主这个称号提的少。不夜翁主虽然才是那些产业的主人,但总是出面统管全局的其实是桑弘羊很多时候陈嫣并不方面出面,也是桑弘羊做的她的代理人。
如此一来,桑弘羊其实还更为人所熟知。
就算没有见过他,也应该多少听人提过这个名字
而弄清楚他的身份之后,之前的诸多疑惑也不是疑惑了
“你、你就因为就要伤我儿”颜夫人的神情由疑惑转为了然,然后转为愤怒“男婚女嫁本就是父母之命,哪有擅专道理我儿不过是遵从父母罢了不夜翁主,真是好大的威风,竟然霸道如此竟让你来做此等事”
桑弘羊本来不欲将颜异父母牵涉到这件事里,然而此时听颜夫人说话,其中对陈嫣有着相当深的恶意他现在的状态本来就不正常,完全就是易燃易爆的情况,哪能对此无动于衷。
立刻冷笑一声“翁主霸道翁主若真是霸道,颜昭明哪还能在此也不用在下出来,翁主手下有的是真正的用剑高手,颜昭明活不过一息功夫其实也不用别人,翁主自己就精于弓弩,擅于剑术,相比之下,我不过是玩闹之辈罢了。”
“若真是翁主动手有的是办法抹平,临沂颜氏失了一个嫡子算得了什么难道有人要拿此事为难不夜翁主”
这句话一时将颜夫人噎住了,虽然陈嫣的身世背景非同一般,但因为她与颜异的事情,让她在颜夫人这里显得没有那么遥远。或者换句话说,对于上位者一般都有的那种敬畏心没有了。
不管怎么说,都是和自己的儿子相互喜欢,甚至到了讨论婚嫁的地步。
说的过分一些,如果不是因为陈嫣的身份足够高,颜夫人甚至会有些看不起这样与儿子私定终身的女子。这样,尊重、谨慎对待之类的,当然就不可能了。
然而现在桑弘羊这话可以说是明明白白地说明了一件事,陈嫣的权势确实达到了这个程度,她就算真的对颜异动手,最后恐怕也不会受到丝毫影响历史上是有很多得势的人因为被人抓住了一些小的错处,之后就倒台了。但之所以这样,其实是上位者已经无法容忍他们继续得势了
只要不触及到某些禁区,以上位者不打算动手为前提,得势之人是不会因为什么错处被扳倒的
原本沉默了一会儿的颜产这个时候又开口了“齐大非偶,不夜翁主门第高贵,我家高攀不起,本就是我家无福此事是我颜氏之错也是异儿这孩子轻狂翁主何等人物,此事只希望翁主能高抬贵手。”
桑弘羊此刻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看了看颜产夫妻,又看了看颜异,怔然道“是因你父母亲不愿,所以才不来不夜的”
颜异嘴唇轻微动了几下其实事情远比这要复杂,但他什么都没有说,能说什么呢这个时候不管原本的原因是什么,结果都不会改变了没有再解释的必要了。
这个时候的桑弘羊开始发生变化,原本尖锐的气质往回收,渐渐的,他更像是平常的桑弘羊了。噌的一声,长剑也被收回了。
看向颜产夫妻也没有了刚刚的针锋相对,而是一种傲慢,极端的傲慢,好像他们只是自己平常根本懒得搭理的小人物。
不紧不慢地踱步往外走,虽然已经失去了颜异这么个人质,颜产夫妻却没有叫人拿下他他的身份从某种程度上是真的震慑住了夫妻二人。这个时候抓了人,事后说不定就是报复
在即将与这两位长辈擦肩而过的时候,桑弘羊才停了下来“来临沂是在下的主意,失约于翁主,这样的事可不多见既然做不到,何必许约呢翁主眼光差到这地步,足够在下这些人笑话许久的了”
“还有,翁主可以不必在意此事,但主辱臣死,在下却不能视若无睹,所以在下原本是真的来杀人的”桑弘羊说着笑了起来“伯父伯母恐怕不知呢,翁主手下血热之人不少,在下也不过是其中之一在下如今懒得杀人了,却不知其他同僚是不是也如此想。”
说着,踱步而出,没有颜产和颜夫人发话,竟然没有一个人敢拦他。
等到桑弘羊出了颜府,原本脸上的得意之色才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好像是高山之巅终年不化的冰
“公子”虽然这个时候的桑弘羊非常可怕,外面等着的随从还是得硬着头皮上前“公子,要见的人见到了,之后如何说呢”
桑弘羊垂下眼睫,就在随从以为得不到答案的时候,他终于抬起头来道“回不夜”
说罢,自己转身先走了。
他本来是来带走颜异的,他得让颜异和陈嫣说清楚但是现在一切都不用说了
当他意识到颜异是因为屈服于父母而失约,脑海中一片清明或许事情中还有隐情,比如齐大非偶这种借口真的站得住脚比如颜异真的会乖乖听话,父母说什么就是什么在两人有限的交集中,他多少能够感觉到,颜异是一个和看起来完全不一样的人。
看起来他就是按照世家嫡长的模子打出来的,说一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肯定是不为过的。但他可不是那些只知道遵从长辈、规矩做事的君子,实际上,他骨子里总有自己的坚持,一旦他决定的事情,哪能因为父母的反对就不做了。
但这其中的隐情关桑弘羊什么事又关陈嫣什么事
不管其中的隐情是什么,颜异是不是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又或者他也只不过是刻薄命运的受害者。至少在他和陈嫣的这件事上,确确实实是他伤害了陈嫣、辜负了陈嫣、抛下了陈嫣,他才是两个人中间的坏人。
当桑弘羊敏锐地察觉到颜异父母对陈嫣的那一丝不以为然,他就再也不能带走颜异了
桑弘羊在面对关于陈嫣的问题上的时候,他的视角总是很奇特的,他往往不会站自己的立场,而会站陈嫣的角度也就是说,他在判断具体的一件事的时候,他会代入陈嫣的感受和理解,而最后的决定也往往是从这种感受和理解出发的结果。
那个时候的他,首先要做的并不是带颜异去陈嫣身边说清楚一切,而是得拼命保护她的尊严
没有人可以看轻她以她的骄傲,如果知道因为爱一个人要受到这样无端的折辱,这是一种很重的伤害。这不是因为陈嫣要面子,这么点儿事都受不了,而是这会让她之前的爱情,以及在约定和等待时的欢欣鼓舞、甜蜜酸涩、百转千回全都变成一个笑话。
仿佛她这样看重、这样心心念念、不顾一切的东西,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结局其实早就写好,只是在远处等着她而已颜异的父母会轻视她,甚至轻辱她即使不会直说,但这是确实存在的,而颜异本人,他是真的会因为父母的意见结束这一切
如果是这样,一开始为什么要那样信誓旦旦
这个问题根本无法解释,因为一旦解释,颜异就要变成一个根本不值得的人了爱情的结果可以失败,但是爱情本身不能失败。
所以桑弘羊用最傲慢的方式对付颜家人,他一点儿也不能暴露陈嫣现在的情况那本身只会让这些人更加轻看陈嫣而已这种保护小伙伴自尊心的办法其实既笨拙,又很是自欺欺人,但桑弘羊只能这么做
为了保护陈嫣,他是真的什么都能做的
所以桑弘羊也不能带走颜异了因为一旦将颜异带回去说明所有的情况,一切就都瞒不住了桑弘羊无意维护颜异,但在这个问题上,他得尽量保持颜异在陈嫣心里的地位。这不是为了颜异,而是为了陈嫣。
陈嫣最美好的年华里爱上了一个人,这个人应该是风度翩翩,应该是博学多才,应该是温柔多情,应该是如同青天明月,朗朗入怀,应该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只有这样,才对得住她的青春年华,才对得住她的一心一意,对得住她明明白白如同春日花一样的爱恋。
这个人如果并非如此,而是他轻薄地许下了诺言,结果不能承担这已经是相对好一点儿的猜测了,如果往更薄情、更等而下之的方向去猜测,这段爱情可以被摧毁的千疮百孔。而就是这相对好一点儿的猜测,也足够糟糕了
桑弘羊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他保护的不是颜异,他保护的是陈嫣的纯真,陈嫣的理想,陈嫣的爱情,陈嫣对这个世界种种美好的想象。
以及最重要的,陈嫣这个人本身。
在转身离开之后,桑弘羊最后回头看了一样院墙高高的颜府,冷笑一声他虽然为了保护陈嫣放弃了再做什么报复的事情,但他在这一刻再次发挥了他的敏锐,正如他之前观察到的,颜异这个男人已经完全被陈嫣掌控了
是的,这一次看起来是他挣脱了这种掌控,反而摧毁了陈嫣其实并非如此。
他才不是挣脱了掌控,他分明是自我毁灭了。虽然颜异的自毁对桑弘羊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处,但这至少能让他觉得心气平一点儿这他妈的命运,至少没有只针对一个人刻薄
要死大家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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