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狩二年对于大汉来说, 寻常而又不同寻常这一年和刘彻过去的执政年份似乎没什么差别。不外乎治理国家, 处理一些大大小小的事情。皇帝当的久了,过去觉得头秃的事情也平平常常起来不外乎外政、内政,外政上值得大汉重视的也就是匈奴,其他的都是介足之藓。至于内政, 朝堂上早就收拾干净了,各种需要处理的事不值一提。真要说有什么为难的,那大概就是钱了。
但只说是钱,其实是没有意义的。
刘彻皇帝当的越久, 对此感受就越深过去当太子的时候,感觉不到钱有多重要,一方面是因为传统教育里会下意识地鄙薄钱财。所以文人要视金钱如粪土,所以武人得重义轻财。总之,在华夏的传统文化里, 直接谈钱财, 总是有些让人不好意思的。
汉代在这方面比后世一些朝代要好一些,不至于大呼铜臭这样的词。普通民众更是用钱财衡量很多事没钱在这个时代是真的会遭到鄙视的, 而且是全社会都认可的鄙视。
只能说,光光有钱,在这个时代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如果没钱呢, 即使贵为王公贵族也会抬不起头来。
然而即便如此,在顶层位置上, 大家还是不太愿意太过于强调钱财这件事的。刘彻当时都是太子了, 就算是为了储君不变成一个斤斤计较钱财的市侩之人, 老师在教导他的时候也不会太过培养这方面。
储君当然最好有一些理财观念,但如果储君看这种事只能着眼全局、全天下,如果在现实生活中也变得财迷,说实在的,这不是一个国家的福气看看历史上热衷于个人财富积累的皇帝就知道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皇帝都是将自己与国家割裂开了。
所谓朕即国家,如果不能理解这个,皇帝本身就是不合格的。
皇帝得意识到,全天下都是他的财产,而不是天下是天下,自己则有私产,自己得从全天下压榨钱财充实自己
还有另一方面,刘彻当太子,以及后来继承皇位的时候,国家底子都太厚了不同于他之前的汉家天子,多少都过过苦日子,知道钱财积累起来不容易,知道穷日子难过。刘彻可以说是老刘家到现在为止开局最好的皇帝,这样的他对于花钱是很有心得的,也敢与办大事,但要说他对于收支平衡有什么概念,那就是高看他了。
但是这方面的意识不可能一直没有,皇帝的位置上坐久了就能明白,天下大小事其实都是在围绕钱打交道。
是的,很多其他方面也很重要,比如说人心,比如说帝王术,比如说势,等等等等吧。但所有的问题最后都很容易归根结底为一个钱字这是指正常情况下,如果一个国家局势已经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又或者内部结构有了不可挽回的错误,那就算有钱也没用。不过说实在的,如果有这类问题,这个国家也不太可能特别有钱。
别用宋朝举例子,真正看宋朝的历史就知道了,这并不是一个短命王朝在没有燕赵作为北方屏障的前提下,能够坚持那么多年,本身就说明其有自己的厉害之处了。如果没钱,宋朝只会更难过,崩溃地更早
至于说宋朝本身的一些问题,哪一个王朝又没有自己的问题呢
宋朝压制武官明朝中后期这个风气是一样的,如果不是文官出身,领兵再强也没用。宋朝的三冗清朝还有不断扩大的八旗作为负担呢,满人生下来就有落地钱,靠主子皇家养活
这种情况下,说今年的为难之处在于钱,确实没有意义,因为哪一年有为难,都可以说是钱要是有钱,哪会有烦恼啊
就像刘彻前些年,将朝堂牢牢抓在手中,对匈奴作战开始走上正轨,国家也没有太大的财政问题。那个时候,就算是天灾人祸、战争开支等等都有,日子一样过,从来没有头秃的时候
因为有钱,什么都可以解决。
但是这样好日子这几年也越来越少了文景之治的盛世攒钱是不少,号称府库里串钱的绳子都烂了。但就算是装满了的府库也有消耗完毕的时候,不是因为积攒的少,而是因为花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在这件事上,刘彻越发感受到了捉襟见肘。
就好像各个地方忽然都成了吞钱机器其实哪里是突然的事,该花钱的地方一直要花钱。只不过以前有过去的积累做支撑,所以之处超过收入一些些并不要紧。只是这些年老本吃完了,这才显得难受起来。
但是国家的难处就在这里了,一旦发动起来,轻易不能停,一旦停下来问题才会更多
比如说,对匈奴的作战。没有开始还好,一旦开始,开弓哪有回头箭这个时候大汉说不打了,不只是匈奴愿不愿意就此搁置战争更重要的是过去的投入可就打了水漂了匈奴是草原上的民族,这类民族的特点就是恢复生气很快。
因为他们的扩张手法有的时候是很粗暴的比如兼并草原上其他的游牧民族,又比如说杀了弱势的游牧民族,男人只留下比车轮还矮的孩子。女人则留了下来只需要很短的时间,这些女人就能生下匈奴人的孩子。
这是大汉无法做到的。
后世的学者有过一种说法,在先进文明与落后文明的碰撞中,天平往往会向落后文明倾斜。所以罗马毁于北方蛮族,所以中原华夏会被北方游牧民族伤害,彼此之间争斗数千年
即使是在现代,科技发达,文化昌明的时代也是如此
所以很多人说,欧洲会死于难民,美国会被墨西哥摧毁不是国家的摧毁,而是文明的摧毁难民去了欧洲,带来巨大的财政负担以及社会安全隐患,与此同时,他们的生育率也远高于本土居民。至于墨西哥和美国的问题也差不多,在墨西哥移民越来越多的现实情况下,一个墨西哥化的美国几乎是可以预见的。
当欧洲文化被难民带来的非洲文化、文化冲击的支离破碎,美国被墨西哥移民以及越来越多的墨西哥后裔掌控住了主体这些国家还存在,但国家的内核却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某方面来说,这就是死亡。
所以,大汉不能停下来,只能不断地进攻,不断地逼迫匈奴,彻底将其击倒不然的话,将来就得面对一个更加棘手的对手。
在国家机器不能停的情况下,国家的钱不够了,选择面是很窄的。说得笼统一些,就是开源和节流然而节流么,节流是不可能节流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节流。
一方面是刘彻过惯了大手大脚当家的日子,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怎么可能开始缩手缩脚过日子另一方面,对于大汉这样的国家来说,各种开销说出来都是天文数字,扣扣嗖嗖节省的那么一点儿,说实在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很难有大用。
除非刘彻狠得下心,厉行节约到某种程度但那怎么可能呢就算他肯,朝臣也不肯皇帝就该有皇帝的样子,适当的节省可以说是贤德节俭,节省过头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皇家应有的礼制和威严都不存在了,这对于士大夫来说,可是天塌地陷的大事
所以说,最后的选择就是开源这些年,刘彻想了不少办法弄钱当然不是他一个人想,身边还有很多人给他进言献策。这些办法确实弄来了钱,但始终没有出现能彻底解决问题的办法,最多就是做个缝缝补补的修补匠而已。
然而话说回来,面对国家开支超过收入,年年财政赤字,而且还是没有太多办法花未来的钱的古代,除了缝缝补补,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可想了。而且仔细想想,即使是现代社会,失控了的财政赤字也一样没有解决办法。
总结一下,元狩二年对于大汉来说,是一个战争年份,这一年的战争多是真的多
这一年,除了开年的冬季此时的历法,不是春夏秋冬这个顺序,而是十月为正月,所以一年应该是冬春夏秋这个顺序,其他三个月,几乎都在对匈奴作战,而且还都是大战
这一年也是霍去病的年份,春夏秋三个季节的大作战都有他的身影,并屡立奇功。可以说,他靠着很短的时间就可以与大将军比肩了大将军即卫青,也就是他的舅舅。这一年,霍去病才十九岁,弱冠都称不上。
让人高兴的是,这些大战大汉都赢了也正是因为这个结果才成就了骠骑将军霍去病的高光时刻。然而,赢得战争果然喜悦,但在大汉百姓为这些捷报所振奋的时候,荣光背后的苦涩却也不得不背负。
大汉现在缺钱啊
打仗需要钱,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更别说练兵养马之类的天文数字了。而打完仗赢了,一样有巨额开支等着呢将士们流血流汗,不能让他们寒了心,这也是为了日后更能激励他们勇猛作战。
这几年,因为财政上的困难,国家加大了各种税赋。国家收的钱变多了,却也把一些羊给薅秃了。这些年,被迫出卖土地,由小地主和自耕农沦为佃农,甚至奴隶的越来越多
世家大族、地方豪强、有钱人这些人交赋税可不会像小老百姓那样老实不报、少报、瞒报等等手段层出不穷。而老百姓沦为奴隶也意味着可以收税的人口变少了很多按人头收的税种都不会找到奴隶。
再有,很多大户还会把佃户变成隐户,这些人还活在这个国家,但从户籍上、法律上来说,他们已经消失了。于是,这些人自然也就不用交税了相对来说,隐户问题短期来看甚至比土地兼并问题更麻烦当然,长期来看,肯定还是土地兼并更要命,而且隐户问题很大程度上就是由土地兼并引起的。
南方种植园的兴起,让北方的破产农民,甚至城市的破产市民有了一个去处,很大程度上缓解了这一问题。有的时候刘彻也很庆幸当年如果没有陈嫣开启南方种植园事业,现在的问题只会更严重。
但这个缓解是有极限的
南方种植园不是想开就开,这需要本钱,这是破产者没有的东西。一般中原地区的破产者去北方,要么是给种植园做工一段时间,再图自己经营小型种植园。要么就是找少府,找一些商人比如说陈嫣,按优惠政策做各种低息贷款,让这些人可以在自己的土地渐渐有产出的时候还钱。
这些年,最好的、最容易开发的、靠近大城市或者港口的土地已经成为一片又一片的种植园。剩下的土地当然还有很多,但开发程度太低,除非下大本钱搞开发,扫平前期障碍,不然的话,普通人过去很难生存下来。
很多人难以理解这其中的难度这其实类似后世在亚马逊雨林这种地方生活。生活习惯的土著人当然没什么,但来自现代社会的普通人在这里,必然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光是可能的疾病就要命了
古代的医疗条件摆在那里,来这里确实太为难人了。
然而,如果没有大投入的觉悟,就只能靠时间了就像历史上的江南大开发,一点点对南方的土地鲸吞蚕食,最终得到一块富庶的,甚至更适宜居住的土地。
此时一些北方的破产者可以在南方找到出路,但是由于北方破产情况严重,问题依旧存在。这就类似于历史上的近代欧洲,无产者穷苦到了极点,想要逃离欧洲,就会非常辛苦地攒下一张船票,来到美洲新大陆。
美洲新大陆的日子比欧洲好过一点儿,因为相对人口来说土地足够大资本家无法太过于压榨工人,毕竟压榨到了极点,工人就可以去开垦土地做一个小农场主比如美国,那时就有相关法律,规定踏上西部的土地,就可以无偿获得一块土地。
但是即便是有了美洲这个压力转移地,那时的欧洲也是风起云涌。上层社会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而底层人民却是彻底被踩在了脚底下社会问题该存在的依旧存在
大汉也是一样,可以去南方,这一点减少了一点儿压力,但北方的问题依旧是存在的国家没钱,人民负担加重,土地兼并严重,这个问题存在,那就一切没得说了。
整整一年,刘彻一边开开心心地庆祝各种大捷,另一边就在暗地里和张汤、郑当时等人商量钱从哪里来的问题。
有的时候刘彻也会觉得登基时的日子恍如隔世想当年他还大骂过一些老臣,一个个守财奴好像守着那堆钱能下崽一样钱的意义不就是花吗心中未尝不觉得太皇太后老了,脑筋也老了,连这样简单的道理也不明白,简直就是呆板
现在看看,那个时候真是好日子,现在却得为钱发愁。
然而要说刘彻后悔吗那也不至于。姓刘的起手不悔是一回事,做事情就少有首鼠两端的。另一方面,有什么可后悔的呢,现在国家财政上虽然有些困难,但他最初的目的却是已经达到了。
他想要国家行使自己的意志,想要武力强盛,想要打压匈奴这些可都是做到了只不过付出的代价是一开始没有考虑的。然而,就算当年他知道会是这样的代价,他应该还是要做的。
只是多了个心理准备而已。
其实真要说起来,这种国家缺钱用,得四处算计,甚至拆了东墙补西墙的状态,这才是几千年来大多数国家的正常状态,无论古今,皆是如此。要说国家不缺钱用,府库常满,这种日子是很少很少的,只是历史长河中的一小朵浪花。
只不过刘彻过去花钱习惯了,突然缺钱用,这才难受一方面,他难以改变花钱习惯,变得节省起来。另一方面,很多花钱的项目早就上马了,比如说军队建设与维持,比如说一些大的工程,诸如他的陵寝什么的。因为最开始有钱,也没有多想。
现在手头紧张一些了,也不可能改动原本的设计。
刘彻自己愿不愿意是一回事,大家觉得这会不会有辱国体,堪称帝国级笑话,这又是另一回事了。
更别提具体操作起来的难度总之,这不是大家想要尝试的。
拆了东墙补西墙,裱裱糊糊的,好不容易把元狩二年给对付过去了。在正月的大朝会上,朝中上下都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过去的一年已经过去。
今年或许一样要开销,但考虑到匈奴刚刚被打痛了,就算依旧来骚扰,也形成不了大战。也就是说,军费开支会少不少财政上面应该能轻松不少吧
然而,说这话的话,郑当时第一个不信他是大农令,这是九卿之一的官职,主持财政工作。以他的工作经验来说,每年总会有一些不在计划中的开支突然出现,而且是越不希望出现,就越会出现。
事实也是如此,秋天和匈奴又有了摩擦。不过这还不算什么,因为武装规模并不大,由此赏赐也不会大到哪里去其实规模也不能说小,匈奴在北平、定襄各用兵数万,杀了上千人呢但是大汉这边的主力军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所以等到匈奴退去,摩擦也没有扩大。
虽然损失了边民的财产以及上千边民的生命,但以国家财政来说,确实没有造成太大的负担。
真正给国家财政带来迎头痛击的是紧接而来的山东水患
水患年年都有华夏的国土不可以说小,翻翻各地方的历史,稍微有点儿常识就能知道了,这块土地上每年总会有一些局部地区发生天灾,这一点并不会因为是明君当道、太平盛世就不同。
只不过,有的时候天灾影响的区域很小,地区也不重要,所以比较重要的是史书都不会留下笔墨。而又有的时候,国家财政健康,国家本身也很健康,些许天灾人祸也不算什么,比较好的行政效率和金钱支撑,可以让灾区得到妥善安排。
这种情况下,自然也不会起什么波澜,更不会有灾民造反的困扰了。
但这一年的山东水患真有些麻烦波及范围广,灾害严重,根据统计,七十多万受灾人群本地都消化不了,只能迁徙外地。考虑到各方面的问题,真实的问题只会比七十多万这个数字更大
而且这还不只是救灾的问题呢山东可不是什么老少边穷,这里也是每年国家的重要财源之一。这就像是后世,地广人稀的贫困地区地震,和人口密集的大城市遭遇地震,带来的经济损失必然不一样。
山东遭灾,意味着今年在山东的税赋会很成问题
知道山东遭灾的时候,大农令郑当时好长一段时间觉都睡不好
然而即使是这样,新的开支该来的还是要来天子之前就决心讨伐昆明了。而为了讨伐昆明,就得习惯水战于是按照原定计划,开始开凿昆明池,用来训练水军。
开凿昆明池,郑当时是没有意见的,因为这不仅可以训练水军在昆明池完工后,就能方便周边灌溉,得到一大片良田。汉代喜欢修水利工程,水利工程甚至是一种上下共同认可的风气。
现代社会说要想富,先修路,古代社会没有那么大的商业需求,就得换成要想富,靠水利这是农业社会的逻辑。
然而在这种缺钱的时候搞这种工程,即使昆明池的工程相较于天子的其他工程已经算是很收敛的了,也一样让人头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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