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第 172 章

    这隔日便是殿阁与阅卷官阅卷的日子了,考生们只需安心在家等着便是。墨珣自觉心态不错, 等成绩的时候也十分淡然。

    越国公毕竟对殿试阅卷里那些个弯弯绕绕知之甚详, 也知道墨珣必定榜上有名, 这便也不再给他压力,只让墨珣在府里静候礼部差人来送进士服。

    岂料这一日还未过, 宫中便有内监到越国公府传旨, 说是皇上属意召见墨珣进宫面圣。

    越国公一早就上朝去了,并不在府内,而负责接待内监的自然就是赵泽林了。

    内监传的只是口谕,没有圣旨, 倒也不需要摆案。

    赵泽林虽然心中略有疑惑,但动作倒也不慢。简单同内监寒暄过后, 得知了内监的来意, 便让下人去馥兰院唤墨珣出来。而此时, 也请内监进屋喝杯茶, 小坐片刻。

    内监态度倒是和善, 直言不急, 倒也随着赵泽林进了屋。

    见到内监这般做派,赵泽林心下大定,心中也已有了计较宣和帝召见墨珣, 不外乎就是因为殿试了。而现在看这内监的态度,想来也并不是宣和帝对墨珣的答案不喜了。

    既然人已经进了屋, 赵泽林这便试探性地问起了宣和帝召墨珣进宫究竟所为何事。

    不便透露的事, 内监自不会说;但若是一些无关紧要的, 内监们也会想要卖朝臣们一个好。

    果不其然,这内监抿了口茶水润喉之后,便笑道“其实就是皇上见了墨贡士的卷子,有些疑虑,这才命奴才前来请墨少爷进宫详谈。”

    赵泽林仔细观察内监的表情,没有觉察出口不对心,便也暗自松了口气,“只唤了墨珣吗”

    内监摇摇头,“这倒不是,还唤了另外一名贡士。”

    “噢这倒是奇了”赵泽林略带思索地点点头。科举考试这么多年来,也不是没有皇上搞些标新立异,宣和帝这般命人传唤考生还真不是什么奇事。虽然心里知道有这么个事儿,但表面上还是得顺着内监的话往下说。

    内监知道赵泽林想听,也不瞒,只将自己知道的事又说了,“还一位便是去年的建州解元。”

    赵泽林眉头一皱,却也对着内监点了点头,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这去年的建州解元,不就是墨珣的同乡如果没记错,那人不久前也曾到过国公府府上。

    伦沄岚在馥兰院里,一听到有小厮来报,说是宫里来人传唤墨珣进宫,便立刻开始指挥着青松雪松给墨珣换衣裳、重新冠发。进宫不比随意出门,衣着不得体乃是大不敬。墨珣在府上穿着还算正常,但若要进宫这样怕是简陋了些。也幸而墨珣不是头一回进宫了,伦沄岚又在京里呆了几年,跟在赵泽林身边耳濡目染的,今次倒也没有手忙脚乱。

    虽然赵泽林将内监带到屋里休息,但墨珣也不敢耽搁,麻溜地收拾妥当之后便快步赶了出去。

    此时赵泽林该问的也都问完了,见墨珣进了前厅,他还给墨珣递了一个眼神,让墨珣放心。

    墨珣接到赵泽林的示意之后,轻微地颔首,这才对着内监行礼,“公公。”

    内监将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脸上的笑容却不减,“墨贡士。”他在宫里这么些年,就两人这小动作还瞒不过他的眼。他受下了墨珣的礼之后又道“皇上瞧见了贡士的试卷,有些问题需要贡士当面作答,因此特地派奴才前来请贡士入宫。”

    墨珣忙点头道“是,烦请公公带路。”

    等出了越国公府的大门,墨珣上了宫里的马车之后,两人便也一路无话。若是一开始倒也罢了,但整条路上墨珣一声不吭,倒让这内监心生诧异起来。单看墨珣的年纪,能考到殿试已是凤毛麟角,却又这般沉得住气,想来日后也有一番大作为了。内监佯装闭目养神,心里却不住地想着事儿皇上此番召墨珣与建州解元进宫,想来也就是为了在两人之中定个头名了。若无意外,墨珣的一甲是跑不了了。

    其实得了一甲也没什么出奇的,毕竟每三年一届殿试,每三年一任状元,也并不是所有的状元都能在朝堂之上崭露头角的。好些个状元在翰林院呆了一段时间之后便被发放到地方,至此便再也没能通过政绩考核回京了。若想要一直留在京城,京里没人可不行。墨珣虽然是越国公的干孙子,但越国公毕竟只是一个人,御史副丞自是身居要职,但越国公年纪毕竟大了,还能活多久尚未可知

    从越国公府到宫里的路上,这位内监脑子里倒是绕了好几个弯子,最终仍是没有开口同墨珣说话。

    墨珣本身得了赵泽林的示意,料想着宣和帝应当也只是问问他试卷上所写的内容罢了。此时就算同内监说话、套近乎,怕是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既然如此,又何必浪费时间,惹人不快呢

    墨珣进了宫之后便跟随内监的指引再次到了太和殿,而此时殿内除了其他几名内监之外并无旁人。昨日太和殿中被摆放出来供考生考试的案几已经全部都撤掉了,现在的太和殿已经恢复了它往常该有的样子。

    墨珣被内监领进了太和殿之后,内监只说了句“墨贡士且在此等候”,多余的话一句都没有,便径直离开了。

    而殿内其他的内监都绷着脸,一动不动,看起来并不像是能够攀谈的样子。

    因为没有得到允许,再加上太和殿之中没有椅子,墨珣只得一直站着等宣和帝过来。虽说是宣和帝派人将墨珣带进宫来的,但是宣和帝日理万机,说不准现在已经把他给忘了。

    墨珣在太和殿之中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这就把冯维正也等来了。他见到冯维正的时候稍稍愣了一下,随即立刻拱起手来同冯维正见礼。

    带冯维正进来的内监也对他说了同样的话,只让他在殿内等候便离开了。

    两人虽然认识,但是现在是在宫里,周遭又有不少人盯着,自然不好闲聊。像他们周围的这些内监,看似并没有在意他们在做什么,实则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墨珣与冯维正两人并排站着,之间隔了有一个手臂的距离。

    又过了半个时辰,墨珣才听到太和殿有了动静。不多时,便传来了内监的喊声“皇上驾到”

    墨珣与冯维正闻言,好忙转过了身子,在还没有见到宣和帝的时候就已经先跪下行礼了。

    在地上跪了有一会儿,墨珣才觉察到宣和帝停在了自己身前。

    “免礼,都起来吧。”这话说完,宣和帝便从墨珣身边走过,朝着太和殿上的龙椅走去。

    此番宣和帝与墨珣离得近,这般走过竟也带了些风,墨珣再次闻到了宣和帝身上的味道。这次的味道更像是为了掩盖腥臭味而强行在衣服上熏香,或是在身体上涂抹一些香脂。种种的味道杂合起来,竟比起上次还让人觉得难受。

    墨珣不适地皱起了眉头,但在起身的时候,便又展开了。低着头的时候尚且能藏,若是起了身还是那样,不就是对宣和帝不敬了吗

    “朕今日唤你们前来,是想针对你们的策论提一些问题。”宣和帝坐上了龙椅之后,就开门见山地表明了自己的意图。

    两人当然不敢任由宣和帝独自说话,赶忙应声。

    墨珣趁此机会悄悄朝上看了一眼,顿觉不好,宣和帝的脸怎么好似吹糖一样了

    墨珣赶忙收回视线,不敢再看。

    过了一会儿,墨珣才缓过神来他以自己的主观去看宣和帝,便觉得他变化良多。而人总是这样,第一时间总是无法接受变化的。此时再想,却也不觉得宣和帝这副样子有多难看。硕人硕人,说的就是壮硕高大而肥美。因此,在常人看来,宣和帝此时才正是顶顶好看的样子。

    宣和帝在上,朗声笑了起来,“朕干脆同你们说实话,你们的试卷都是由朕亲笔御批的,对你们的才学,朕也都十分欣赏。”

    “然而,这第二道题,你们的答案可说是大相径庭。”

    “今天,朕就想当面听听你们为自己的观点互相辩上一辩。”宣和帝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反倒是一脸兴致勃勃地等着他们回答。

    墨珣闻言,悄悄瞟了冯维正一眼。他从宣和帝的口气中根本听不出冯维正究竟写了什么,而想必此时冯维正跟他也是一样懵的。

    “是。”不管他们辩是不辩,宣和帝既然开口了,他们也只能应。

    冯维正也不等,抢在墨珣前头开口道“依我之见,太子诸王应早有定分,既可绝觊觎之心,亦可减少危亡,不倾败国家。”

    墨珣听了冯维正的话之后直接愣住了他跟冯维正的观点是一致的哪来的大相径庭一说

    “学生的想法与冯贡士相同。”墨珣已经经历过殿试,可以自称是天子门生。

    宣和帝坐在上首,“嗯”了一声之后,“朕说的是定分后的部分。”

    墨珣还没来得及开口,宣和帝便让身边的公公将他与冯维正的试卷拿了过来。两人各自拿着对方的试卷拜读,这才好针对对方的观点进行辩论。

    墨珣把冯维正的卷子读完了之后,这也意识到他其实是个很有想法的年轻人。两人虽然曾经是同窗,但毕竟关系一般,嫌少交谈,自然不会有什么观点交流一类的事。再加上冯维正这个人,看似比墨珣还独来独往,想要交心谈何容易

    两人将对方的卷子看完之后又交还给了内监,对试了一眼之后,冯维正便伸手示意墨珣先请了。

    “学生以为,自古嫡庶无良佐,应当为了太子与诸位王爷选择好的师傅,以教导他们道理。而那些跟随在太子或者王爷身边的官员,追随的时间都不宜太长。1”墨珣不再谦让,这就开始说了。

    他与冯维正的观点大都是相似的,但却在太子与诸王的教导上有些出入。宣和帝本来就不老,几个皇子也说不上年纪大,因为一直没有立太子的原因,大家同在国子监就学。若是日后定了位份,这些东西就得分开来计较了。而他后来提的这些其实根本由不得宣和帝,他后宫里那些内命夫们都是从官员的子嗣中挑的,那么内命夫的儿子自然也就各自受到了不同官员的喜爱和追随。

    至于太子与王爷的份例,那确实是看宣和帝怎么想。他喜欢哪个王爷就多给哪个王爷发点俸禄,也没人管得着不是但这时候就不能这么说了,得提出按规程办事。无规矩不成方圆,只有预立定分才能杜绝权势失衡导致的后果。

    让太子和王爷担负起不同的职责,宣和帝已经在做了,墨珣不过是又提上一句罢了。再加上,就墨珣看来太子嘛,可立也可废,又不是定了他就是他了。

    墨珣刚说完,冯维正就同他辩上了,“熟悉了一位太傅的教学方式之后,若是再换,那岂不就使得以往的教学白费了吗”

    “跟随同一个师傅时间久了,学到的也只是这位师傅的知识。更何况,时间一久,彼此之间也会有感情,到时候若是起了祸事当如何”墨珣反问道。

    “皇子入学而齿冑者,欲令太子知君臣、父子、尊卑、长幼之道2。”

    墨珣点点头,算是同意了冯维正的话。

    “然而这些东西都是要由自身去领悟,由自己去推行的。”冯维正接着说道。

    墨珣不住地点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3自身固然重要,但先生也很重要。”

    两人从一开始的太子、诸王教导顺势将各自试卷上提到的各种相同、不同的观点都说了一遍。墨珣觉得冯维正这人太奇怪了,明明在某些方面,两人观点一致,但他就是要跟自己说上一说。

    冯维正辩着辩着,不知怎么就跟墨珣辩到了“如何立太子”这件事上。在做题的时候,墨珣就已经刻意避开了这点,唯恐让宣和帝以为他的说法就代表了越国公的意见。然而冯维正此时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说法有误,不过墨珣忽然不吭声了,倒让他也跟着停了下来。

    宣和帝听到两人提到了这件事,在龙椅上动了动,却并未出言制止,只由着他们两人继续说。

    现下两人不吱声了,宣和帝才开口道“继续,朕听着呢。”

    这还能说什么

    墨珣气极,恨不得时光倒流。但是宣和帝已然开口,他又不能不说了。“立太子乃国之大事,想必皇上心中早有决断了。”

    “朕没有啊。”宣和帝本来坐在龙椅上颇有些百无聊赖,此时好不容易来了精神,自然不肯放过,便从龙椅上起身走了下来。“朕就想听听你们怎么想。”

    这时冯维正也意识到不对劲了,抿着嘴也不知该怎么说。

    宣和帝看了看他,又转而看向墨珣,“朕恕你们无罪,今日就当畅所欲言,随意说说。”

    宣和帝一脸期盼地盯着墨珣,以眼神鼓励墨珣说出自己的见解。墨珣嘴上动了动,也不知能不能糊弄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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