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6日
有朝一日, 希望你我的人行道会相交在一起,到时候我们可以分享一罐炼乳。
那个时候,你会是我最好的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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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下达指示。”少年英灵紧握盾牌, 神情肃穆, 蓄势待发。
“不。”
立夏看着猫咪乖顺润泽的金色眼睛,语气轻轻的说道“目前为止。只要这样,就可以了。”
他到底没有忍心,即便明知或许不久远的未来这只猫会与他敌对。
没错, 包括富江。
有些事情, 是不是只要闭上眼睛就能假装不曾发生过
譬如伤痛, 和死亡。
少年拖着比他高出很多的冰块,淌过昏迷一片的人群,向着校外走去。
他的手指被冻气侵蚀, 渐渐红肿起来。
冰块留着泪水, 从少年指甲的缝隙里坠入尘埃。
人首猫身的怪物跟上了立夏的步伐。
他很乖很乖的, 以不至于阻挡立夏前行的距离紧紧跟在他身后, 寸步不离。
披星戴月,寥亮清晨。
黎明的光在远天点燃了最美的云霞。
太宰蹬着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三轮板车, 缓缓停在了立夏身前。
立夏愣了愣,诧异地问他“怎么弄来的”
“学校后面啦。”太宰脸上挂着轻飘飘的笑容, 鸢色的眼眸向阳, 里面映着金红的云。
“可能是堆放废纸的车用链子和树锁在一起。”
风雨的击打下, 锁孔都快要锈住了。
“锁住的”立夏一边问着, 一边和太宰一起拖着冰块抬到板车后面。
“看。”太宰摸了摸口袋, 抽出一条拉伸成铁丝的回形针。
“”立夏的表情看起来挺复杂的。
太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横滨开锁王真不是吹的。”立夏在前面蹬着板车,后面带着冻在冰块里的富江和吹风的太宰治。
猫咪伏卧在车把前的框里,漆黑柔软的尾巴一甩一甩,搭上立夏的手背。
“别闹。”立夏不自在地缩了缩手指。
甩掉黑猫的尾巴后,他看向前方骑着机车在带路的富江问道“从这里赶回近郊的别墅大约还要多久”
“如果加快速度,大约一个多小时就可以了。”机车牵着绳子拖拽着后方的三轮车,富江晃了晃头,稍微提快了一点速度。
不得不说,富江彪悍的恢复力着实令人震惊。
按照他的说法,只要把冰里被分成几块的川上富江的伤口处对住,用绷带缠起来并足够的养分这样,不过两天就可以全部愈合了。
这些话听得立夏嘴角抽了抽。
虽然他说的是对的,但是这个处理方式听起来真的
“是不是有些轻率”立夏的神色里透着犹豫。
富江倒是一点也不在意,黎明的风拂过他漆黑的头发,向后纷扬。
“就算立夏君这么说,也没有办法嘛。”他是这么回答的。
立夏从对方过于平淡的声音里读出了对于死亡的漠视。
受伤了,快死了。
这种情况下,富江们的第一反应不是去医院。
逃不过去,那就死亡。
或许一开始还会挣扎,因为川上富江讨厌疼痛,可这些到后来也就无所谓了。
毕竟,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又一次的新生。
时间是一只巨大的兽,抖了抖身体,就抖落了好多的人。
只留下与记忆偏差过大的现实。
与少年记忆里的他已经不一样了。
现在的川上富江,已经变成了怪物一样的存在,哪怕只剩下一滴血,也能从中诞生一个新的富江。
一样的记忆,一样的人格,无数的富江。
而这样的富江,还能算是人类吗
这个念头在立夏脑海里徘徊,却不敢深究。
太宰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但是,他不说。
最后,富江口里的一个多小时,硬生生被他们走了一个上午。
正午的烈阳高悬于天,其下,有翠叶轻点梢头。
夏风夭娇,似水流。
少年们趟过这酷烈的风,直接将板车骑进了别墅。
沾满尘土的橡胶车轮倾轧过修剪整齐的草坪,车辙下留了一堆东倒西歪的苗叶。
而目睹了一切的别墅主人,脸上的神色却不见半点心疼。
他看着立夏将那薄弱了许多的冰块,连带着冰块里破破烂烂的自己推进了屋门,神色沉重。
仿佛他并不是从那里面的人身上分化出来的一样,怀有近乎深彻到无法撼动的敌意。
“你确定,要那么做吗”将那份凶狠从本体上收敛,他落在立夏身上的目光内敛到根本不像是川上富江。
“是的。”立夏放下调节室内温度的遥控器,继续道“我确定,我要那么做。”
“即使事态可能会向着未知的方向发展”
少年仍旧坚定,“即使会是那样。”
冰在加速融化,渗进地面上铺着的地毯里,留下了一片片湿重的深色。
太宰靠在沙发里,听到他们的对话后转过头去,“不会有什么问题。”
富江愣了下,他不明白太宰治哪里来的自信不会出问题。
虽然无论单拎哪一个富江出来,他们都会口口声声的说我就是富江。
然而实际上,对于本体现在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存在,他们都是抱有疑虑的。
他在害怕,害怕着已经不再是人类的自己。
但是
富江眼里躁动的情绪重新积淀了起来,他眉目坚定,俨然已经下定了决心。
“立夏。”这次,他没有加上敬称,却比任何一次加上敬称的时候来得都更加严肃认真。
“我会保护你的。”
保护你,即使将自己杀死。
“比起保护我而言。”立夏想了想,劝诫道“还是保护好你自己更重要一点。”
根据之前富江们所展现出的行为,立夏觉得他还是多但心下自己的人身安全比较好。
燃烧的火里哭嚎的鱼富江,将围着他转圈圈的富江们杀死的面具富江,以及对面具富江抱有杀意的猫富江上帝啊,这可真是一场灾难。
富江看了立夏一眼,没有再回话。
他垂下头去,眼眸微阖,冰融化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渐渐成形。
潺潺的,越淌越快。
寒冷与热流消融,只剩下一层薄到脆弱的霜花。
“时间,到了。”随着太宰轻吐出喉咙的声音,薄弱的冰层传来一声极清脆的哔咔。
手臂自冰内伸展,追逐阳光,触摸外界。
血肉倒卷,拼凑为一。
冰内的血也倒流,像是时光重现。
比富江所说的,要快了不知道多少。
一眨眼的功夫,被分成几块的少年便恢复如初。
他看着明亮天光,神色微茫。
富江的眼睛里泛起了颇为神异的金色。
像是本该如此,又像是被阳光所赋予的错乱。
你可曾看到过阳炎烧穿云层,追风逐影,自天空而来
可以贯穿整个银河系的光,此时却那么温柔的穿过窗与网,拂过少年那双蓝色的眼睛,只为落在你的身边。
但是,即便徒劳的去伸长双手试图捕捉光辉,也只剩风无声的嗤笑。
藤丸立夏是川上富江穷极一生也没有捕捉到的光影。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喂。”富江开口了。
大片大片的阳炎在他眼底铺了一层厚而瑰丽的浓金。
开口的那一刹,傲慢的抬起下巴。
不知愁苦,活在赞誉与奢靡里的,被一切深爱着的川上富江――回来了。
睁开眼睛,他依旧是那个傲慢到近乎荒唐的川上富江。
“我受伤了。”大白天的,就有人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
富江浑然不觉这样的行为有什么问题,向着立夏指使道“去把绷带拿来。”
立夏愣了愣,下意识看向被称为绷带附属品的太宰。
太宰治眯着眼睛打量了富江一会儿,慢悠悠的从小臂上解下一圈绷带。
富江的脸色几乎可以说是瞬间难看了下来,“你竟敢”
而立夏接下来的的动作打断了他。
因为,那条绷带是经转了立夏手,才递在了他的面前。
富江压下心中沸腾的火,臭着脸接过那条绷带,随意系在了手腕上。
气氛陷入胶着。
富江连呼吸也压至最低,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紧了本体,警惕着他的一举一动。
而出乎他预料的,本体对待立夏的态度虽说没有没有什么危险的反应,但是还不如分身的任何一个富江。
出门,走大街上。单拎出来任何一个富江表现的都绝对比他强。
“喂。”高昂的颈部线条,看起来细嫩又柔软。
他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立夏,近乎贪婪的描摹那个少年的轮廓。
立夏并不知道,因为对方吝啬于与他四目相对。
而能够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的人,也不会去告诉他。
“什么”立夏问道。
冷淡又傲慢。
对于这样的富江,立夏反倒比较适应良好。
“已经,到了吗你的目的地。”富江抬手摸了摸立夏身上那件迦勒底制服的袖口。
自始至终,富江都没有将目光分给那个与自己有着同一张脸的人半点。
“是的。”立夏任由他在自己的衣服上摸摸索索。
富江问他,是否抵达了那个遥远的地方――菲尼斯迦勒底。
光阴交错的戏法下,于这一周目,终于能够有了回答。
少年的目光,清且遥远,落错了整个世界。
“我已抵达。”富江听到了他的回答。
那个人藤丸立夏,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没有来找他道别,只留了这么一句话。
有朝一日,希望你我的人行道会再次相交,到时候我们可以分享一罐炼乳。
他知道这句话的由来,立夏最喜欢的动画电影玛丽和马克思。
孤独的两个人相遇,靠着纸笔交流成为了朋友。
争吵,愤怒,原谅。
于是便有了上面那么一段话。
但很可惜,与电影里的故事一样,他们没有机会像想象中那样分享同一罐炼乳。
富江死了。
他成为了马克思,走在了立夏的前面。
再后来,富江复活。
他记得藤丸立夏说过的话。
在那同一罐炼乳的后面,应该是这样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但是。
藤丸立夏,死了。
如坠冰窟,从心脏迸发的寒冷,他从上坠落进无尽的深渊。
扑面而来的风,吹痛少年的脸颊。
跨越世界,只为寻求一个人笑起来时的真颜。
“不,你没有到达目的地。”富江笑得肆意,那张脸带笑的时候愈发艳丽,美到无法无天。
“你死了。”灼热的,究竟是盛夏的空气,还是窗外大地爆裂的声音
立夏听到了玻璃破裂的声音,就像是神话中的雷鸟一同鸣啼的那一刹。
清脆的尖锐感。
可以焚毁世界的火在这一刻燃烧。
如果从宇宙中向下眺望,就能够看到整个星球都在熊熊燃烧。
别墅是大火飘摇中,唯一安全的孤岛。
然后,立夏眼睁睁的看着富江捏住了自称为t的富江的脖颈。
青紫的指印瞬间攀爬其上。
“喂富江”少年的神色慌张了起来,“等一下”
“不,我不等。”富江就那么笑着,毫不留情地将自己推了下去。
太宰的手搭在了立夏肩上,死死扯住他,阻止了他再上前一步的可能。
连坠物的声音都没有响起,富江便被窗外翩翩起舞的大火吞食殆尽。
“立夏。”川上富江第一次叫了少年的名字,有水润的痕迹沿着他的眼尾而下。
像是冰块消融时候的残留,又可能只是他单纯的眼泪。
那目光穿过显现于少年身侧的白发英灵,单纯而又冷酷。
然后,他对少年说――
“骗人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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