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上乌云翻涌, 风雨飘摇。
萧暥抬起头,任凭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顺着苍白的下颌淌落,他心中一片沉寂。
他已经没工夫去想刚才那诡异偏离的一箭了。北宫皓之死像一根导火索, 点燃了九州决战的烽火。
但这是后话, 既然北宫皓已死, 大战不可避免, 那么就兵来将挡决一死战。他从不拖泥带水。
马背上萧暥再次挽弓搭箭,最后一箭带着锐利的破风声,离弦而出。
今天他要先解决呼延钺和苍炎军
昏暗的天穹下, 马嘶人沸一片混乱。
北宫皓滚落的地方是一片野蒿丛生的草坡,连日下雨, 草坡下坑坑洼洼都是积水,到处都有阵亡的士兵横七竖八滚落在此。
“世子”最先赶到的是北宫皓身边的护卫。
他们七手八脚地搬开旁边的尸骸,试图把北宫皓拖出来。
北宫皓的下颌还插着一根羽箭, 一名铁鹞卫想去拔出来。
“别动,”另一人道, “这是萧暥的箭, 我等回去也好向徐都尉回禀, 并非我等保护不力。”
他话音未落,忽然浑身一震缓缓低头, 不可思议地看到一截雪亮的剑刃从他胸前穿出,鲜红的血凝在锋利的剑尖上。
其他几名铁鹞卫急忙拔出佩刀, 但已经来不及了, 对方身法变幻莫测, 出手快如鬼魅, 昏暗中只见剑光闪闪, 泼洒如银。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杀三人后,魏瑄一把扯下了蒙面的黑布,走到被他们拖到草坡上的北宫皓面前。
他利落地拔\出羽箭,接着手起剑落,斩下了北宫皓的头颅。
徐放赶到时,就见魏瑄站在北宫皓的尸身旁,正一脸漠然地将剑刃上的血擦拭在他衣袍上,“北宫皓是我杀的。”
徐放勃然拔刀,“你既是玄门的人,为何要杀世子”
魏瑄道“和玄门无关,是君要臣死。”
他看向徐放,手中长剑寒光一闪,遥指向他,“你敢违君命么”
徐放陡然一惊,“陛下”
乱世天下,诸侯争霸,谁还记得王室的存在
但魏瑄言语间不动声色的威压,却让徐放对那位京城中素未谋面的傀儡皇帝竟有点不敢怠慢,
他眉头一沉,狐疑道“陛下为何要杀世子”
魏瑄道“北宫皓假借请罪之名,行谋夺疆土之实,欺君罔上,大逆不道,故而杀之。”
徐放疑道“但襄州是萧暥之地。”
他们抢萧暥的地盘,关皇帝什么事
闻言魏瑄忽然面色一变,厉声道,“徐放,你如何出此无君无父之言”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襄州何时成了萧暥之地莫非在北境,尔等皆以幽燕非大雍之土地,北宫达也非大雍之臣属”
此时风雨渐歇,乌云裂开了一道缝隙,一夕余晖从云层后透出,洒向阴沉的大地。
他站在惨烈的战场上,在遍地狼烟间,却仿佛遥立于金城紫殿之上,浑然天成的威仪。
徐放面色一僵,赶紧道“主公从来没有裂土封王之意”
他心中暗生疑窦,玄门向来淡泊出世,不会介入诸侯争端。
“阁下并非玄门之人,莫非是绣衣使者”
魏瑄道“我是晋王魏瑄。”
徐放心中猛地一震,晋王
他立即想到当年秋狩之时,北宫皓曾谋害过魏瑄。
徐放不由暗思,看来这晋王是借着萧暥和北宫皓之战,乘机报私仇,但事涉晋王,也就牵涉到皇室,就复杂了。
他一抬手,余下的数十名铁鹞卫就形成了一个半月形的包围圈。
徐放眸中射出一丝阴鸷,“殿下,主公让我护卫世子安全,如今世子已死,我回去不好交代,还请殿下随我去一趟燕州,当面向主公”
他话没说完,便听到隐隐有马蹄声从身后传来,愕然回首间,只见雨后的旷野上,潘悦败兵正漫山遍野夺路奔逃,在他们身后,马蹄奔涌,马背上骑兵的长剑迎着余晖反射出摄人的寒芒,不断掠起、劈下。
呼延钺重伤逃逸,萧暥在歼灭了苍炎军后,又率军和云越伏虎等汇合,歼灭潘悦残部。
徐放见势不妙,仓促间将北宫皓的尸体扛上马背,“撤”
风雨过后,残阳似血。
魏瑄站在旷野上极目望去,风荡过一片长草。
夕阳的余晖映照在一片冰冷的甲胄上,战士们头顶的盔缨仿佛燃烧的烈焰,在他的眼中跃动。
魏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也越来越响,随着潮水般的马蹄叩击着大地,越来越近。
“阿季”千军万马中,萧暥一眼看到了他。
魏瑄还没有想好怎么解释,就被大力揽入一个冷硬的怀抱。
大战之后,萧暥身上有铁血的气息,铠甲硌到了他的伤口,但魏瑄一点都不觉得疼,手臂悄悄穿过他腋下,环住他的腰,下颌抵在他颈间,像轻嗅梅间细雪一缕孤香。
这一刻,他抱着他,望着原野上西垂的斜阳,心中无比宁静
萧暥让云越继续率军追击残敌,自己跟魏瑄说说话。乱世里戎马倥偬,相逢别离都是匆匆,说不定明日又是天各一方。
几个月不见,魏瑄都快跟他差不多高了,骨骼长开后,更显得轮廓线条深刻,五官英朗,唯有看他的目光丝毫未变,墨澈的眸中似有星河流淌,神采奕奕,仿佛看到他,整个人都明亮起来。
孩子一回来,萧暥一整天的糟心事也抛诸脑后了。
萧暥又有种老父亲的感慨,这青春期的孩子长得可真快,才几个月不见,就变了个儿,忽然觉得自己错过了很多。
他心中五味杂陈,拍了拍魏瑄宽阔的肩,“阿季,你怎么会来这里玄门放假了”
那个玄门有春假吗
谢映之道“晋王应该是逃出来的。”
萧暥“啥”
他正想婉转地问魏瑄怎么回事就见魏瑄忐忑道“将军,我一时冲动,做了件错事。”
萧暥心道不就是逃个学么谁没逃过。
他和颜悦色地问“年轻人哪有不犯错的,什么事啊”
魏瑄目光幽然地悄悄瞥了他一眼,随即垂下“我杀了北宫皓。”
“什么”
萧暥懵了,北宫皓是被他一箭射死的。怎么成了魏瑄杀的北宫皓还能死两次
“北宫皓是我射杀的,和你没关系。”他立即道。
魏瑄以一种坦诚承认错误的态度继续道“我还砍了他的头。”
萧暥“你什么”
魏瑄“当着徐放的面。”
萧暥靠
完蛋,这是坐实了
萧暥脑阔疼这熊孩子,抢人头也不带这样的又不是按人头记军功,这不是把自己往风口浪尖上送
谢映之静静道主公,这件事还当真是晋王承认下来最好。
萧暥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若是他萧暥杀了北宫皓,北宫达挥师南下,为子报仇,名正言顺,但若是魏瑄杀了北宫皓,矛头就将指向皇室。北宫达再兴兵南下,名义上就成了以臣逆君。
“但是我射杀了北宫皓,不能让阿季替我背这个锅。”萧暥道。
谢映之“晋王所为,便是陛下暗中授意,背锅的可能是陛么
“只有这件了吗”他歪头问云越。
他的日常生活都是云越打理的。
回城后他看魏瑄身上穿的还是铁鹞卫的袍服,就让他去洗个澡,换件衣裳。魏瑄现在身高都快赶上他了,于是他就想让云越找一件他的旧衣裳给魏瑄穿。结果云越就给他找了这么个。
“我记得我衣裳挺多”萧暥不解。
云越撇嘴“裙子倒是不少。”
萧暥
“将军,这件挺好,凉快”魏瑄欣然把旧衣裳抱在怀里,怕是被人抢回去似得,就像满怀的春色暖阳。
萧暥不懂了玄门又不是丐帮,那么清苦的吗这孩子怎么穿件破衣裳比捡了件龙袍还高兴
谢映之轻咳了声。
萧暥唔,忘了还在连线中。
他赶紧解释先生,我不是说玄门是丐帮,我是说玄门比丐帮强多了
怎么听着还是挺别扭的
谢映之轻叹了声,“小宇,该吃药了。”
萧暥
这一回他南下襄州,又是赶路又是打仗,连轴转,作大发了,把前一阵子游手好闲吃喝睡觉,好不容易养肥的成果,全都连本带利地还回去了,可结果襄州这把火是灭了,但北境这把火眼看要烧起来了。还要魏瑄替他背锅,想起来就挺沮丧的。
他惨兮兮端起药碗,正要皱眉一口干了。
谢映之道“我已经通知魏将军北上了。”
什么
萧暥一口药呛在嗓子里,顾不上苦得撕心裂肺,“西陵要来了”
谢映之淡淡道“小宇,先把药喝完。”
萧暥赶紧把余下的药一口焖了,“西陵什么时候来”
谢映之道“鹞鹰今日传信,大概六七日后抵达罢。这几日主公不妨在黄龙城安心修养,等魏将军抵达,我们再商议下一步计划。”
萧暥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云越,给我跟阿季去集市上做两身衣裳。”
总不能看起来太寒碜。
云越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小声,“是不是还要顺点胭脂水粉”
萧暥耳朵贼尖的,微微一怔“好主意,也可以。”
他面容苍白,气色不好,需要遮盖一下。
他表示“你方便的话,挑个自然色。”
云越满脸一言难尽,正要出门。
“小云,明天去吧,今天大家都累了,等阿季洗完澡,一块儿吃饭。”
他话音刚落,伏虎大步如风地进来,“大统领”
萧暥这厮一说吃饭就来
伏虎道“城下发现敌情”
萧暥顿时一惊“多少人”
伏虎道“人倒不多,看上去也就两三千,但那气势,非同寻常啊,清一色的骑兵,一看就是精锐中的精锐连主公的锐士营都差那么一截,我可不敢跟他们打”
没等他说完,萧暥已快步直上城楼。云越不屑地瞥了伏虎一眼,紧跟而上。
登上城楼,夜幕下只见远处旷野上点点星火,一支骑兵正如风驰电掣而来。
萧暥心中一凛,立即拿起望远镜,一看之下,这风格有点熟悉啊
当看到火光映照着那面绣着魏字帅旗的时候,他使劲揉了揉眼睛,他没老花吧
西陵不可能的
谢先生的信午后才发出,魏西陵这是坐飞机来的
旁边的伏虎还长心了“大统领,这不会冒充的魏将军跟你一样来诈城的吧”
萧暥笑道“你以为谁都有我这手段”
茫茫人海,他也许认错别人,却唯独不会认错他。
“他这座冰山,别人学不来,开城”
一弯新月照在护城河上,吊桥徐徐放下,城门大开,手执火把的士兵列队出迎,城前火光涌动,如夜幕中点点流萤灯海。
让他想起几个月前永安城的春夕夜。
满城烟火,魏西陵策马穿过长堤,衣袖如云,灯影流光浮过他眼前
一别数月,仿佛隔了数载春秋,却又清晰好像还是昨天的事,让他有种不真实之感。
一见面魏西陵就道“我刚经过平蒿原,战况惨烈,你没事罢”
萧暥本想吹牛,我能有什么事但话一出口,又忍不住逗他“你这是关心我”
他以为魏西陵又要冷着脸,不是为你,别想多了。
魏西陵却忽然站住,认真看向他,沉声道,“阿暥,我来晚了。”
萧暥蓦地一怔,这几天的沙场艰险都如云烟散去。
他清楚他们之间要避嫌,魏西陵不来是顾全大局,他来,则是
他喉中一哽赶紧摆手,“不至于不至于。”
这人真是的,他就开个玩笑,干嘛那么认真。
“来得正好,晚饭刚好上桌”他大咧咧道,“吃饭赶上就行”
云越幽声道,“主公,胭脂还要买吗”
萧暥脚下一摔,被魏西陵一手拽住。
魏西陵不解“胭脂”
萧暥急中生智“这个嘛给嘉宁买的。”
他装模作样看了一圈,“嘉宁没来吗”
魏西陵道“战场险地,怎会带她。”
萧暥“哦,那下次我再给她。”
魏西陵“嘉宁从不用胭脂。”
萧暥没辙了,君侯你不用什么事都一丝不苟啊,你看不出来这在找台阶下吗
冷水漫过肩头,魏瑄刺痛地一个激灵,他后背上是几天前被风凌剑阵割的伤口,尚未愈合好。
幽暗的烛光照着案头旧衣,竹帘无风微动,悄然浮现一道鬼魅的黯影,指甲奇长的手隐隐探出
“别碰,不然杀了你。”魏瑄冷道。,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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