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露馅

    春夜, 惨淡的月光照着尸横遍野的战场,凄厉的鸦鸣惊破了一潭死水涟漪跌起,一袭如夜色般的黑袍静静倒影在水中, 彻骨的寒意遍布了东方冉的全身。

    “你你是”他话音未落,猛然想起什么,仓皇地抹了一把脸。

    他的面具不在脸上, 月光正无情地勾画出他那被烈火灼烧过的脸, 朽烂的皮肤就像被耧犁过的土地,甚至比战场上任何一张死人的脸更为狰狞。

    一副面具静静递到了东方冉面前,“我曾经见到过很多可怖的场景, 但不包括你的脸。”

    纯黑的衣袖拂过眼前, 边缘暗纹银莲有一种诡艳的华贵。

    东方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过来的,从来没有人在见到他恐怖的脸后会如此淡定。这让他忽然相信, 眼前的人所说的话是真的。

    因为见过太多, 经历过太多, 便再没有什么可以撼动他了。

    东方冉低声试探道, “你是苍冥族的主君”

    黑袍人道“你已经猜到了,说出来。”

    东方冉戴上面具, 头脑也渐渐冷静下来。

    “你早就知道郢青遥出事了,也早就知道是我借她的名义在和你通信。”

    “继续。”

    “所以,你是有意将我和北宫世子引到襄州战场。最后让我惨败于此。”

    “是”

    “你是替你的下属复仇吗”

    黑袍人冷笑了声。

    “我不关心郢青遥, 我只关心成败,她败了,如此而已。”

    “但我也败了。”东方冉道。

    黑袍人“我来了, 你便没有。”

    “北宫皓已经死了。”

    “如我所料。”

    东方冉心中陡然一震。

    黑袍人接着道“你投奔北宫达是为了借助北宫氏的实力来对抗萧暥和谢映之, 但无论你如何谏言, 北宫达却始终不肯大举南下, 为何”

    东方冉不假思索“北宫达重虚名,优柔寡断,非成大事之主。”

    “北宫达踞幽燕之众,定关锁,收辽州,岂是庸常之辈他只是审时度势罢了。”黑袍人徐徐道,

    “如今虽九州分崩诸侯并起,然大雍朝绵延数百年基业岂是容易撼动的,众多世家门阀仍支持着大雍帝室正统,诸侯实力再强,仍要以臣子自居,不可僭越。所以,萧暥挟天子以令诸侯,却不敢取而代之,北宫达坐拥百万之众,也不敢轻易挥师南下兵逼京城,就是这个道理。除非是,师出有名。”

    东方冉恍然,“北宫达需要一个大举进兵的借口”

    “所以北宫皓若死在襄州,北宫达便可替子复仇,兴兵南下”

    然后他又懊恼道,“但现在晋王杀了北宫皓,北宫达若要复仇,矛头就直指皇室。他还会出兵吗”

    黑袍人道“他不会出兵。”

    东方冉心想,这不又回到了原点

    “我也不需要他出兵。”黑袍人道。

    东方冉愕然。

    那北宫皓死在襄州的意义何在

    他看向黑袍人,此人的想法瞬息万变,他越来越看不透。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黑袍人立于寒月野草间看向他,“我所谋者,不是战无不胜,而是不战而胜。”

    东方冉心中一震,“如何才能不战而胜”

    “你和北宫达的谋士俞珪尚有联系”

    东方冉这才想起俞珪来,此番南下襄州,本来就是他骗俞珪,在南下的路上为俞珪除掉北宫皓,事成之后,俞珪在北宫达面前举荐他。现在北宫皓死,也算是任务达成了。

    黑袍人道“你去做一件事。”

    黄龙城

    “让他再等一刻,”魏西陵说罢关上门。

    刘武挠着头,这话什么意思让云越再扛一刻,还是让卫夫子再等一刻

    他一边沿着楼梯往下走,一边又忍不住回头看那紧闭的房门,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直到下了楼,他才蓦然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感觉。这不就像是书院的先生来告状,夫妻两关上房门教育孩子吗

    魏西陵看向魏瑄,“阿季,卫夫子为何要拿你”

    萧暥立即道,“西陵,他们搞体罚,阿季浑身是伤,所以才逃出玄门。”

    “我自己练剑伤的”魏瑄一口咬定。

    萧暥头大不用这样打脸吧

    “阿季一身的伤,不能再跟卫夫子回玄门,”他看向魏西陵,道“西陵,你带他回永安。他在你身边,我放心。”

    “我不去永安。”魏瑄斩钉截铁道,

    萧暥脑阔疼,这倒霉孩子,这会儿跟他杠上了

    他有点束手无策。果然他就会打仗,教育孩子不是他强项啊

    魏西陵走到魏瑄面前,拂衣坐下,有种特别的沉稳。

    “阿季,你在玄门究竟发生了何事”

    萧暥知道魏西陵的性格,如果魏瑄真犯了错,他不会包庇,既然他让云越和刘武将卫宛挡在下面,说明他相信魏瑄,他想让魏瑄说明缘由,澄清真相。

    但魏瑄沉默了。

    为得到栽培千叶冰蓝的配方,他和黑袍人在湖畔草堂周旋了一个月。黑袍人是苍冥族的主君,若说约他只为闲谈、下棋、对弈,谁又会相信

    事实上,黑袍人的每一句话里都有弦外之音。

    “求而不得,始成心魔。”

    “即使不修炼秘术,你也会疯。”

    “你身负朔王血脉,你的执念,比他更深。”

    “得偿所愿,便不会疯。”

    “我说的,都是真话。”

    魏瑄薄唇抿成刀刻般的一线,眸光幽沉冰凉。

    他也希望自己能像魏西陵这样,战场上是所向披靡的战神,战场外是坦荡磊落的君子。

    可是他不能,他心里藏了太多的隐秘,如影随形。只要露出冰山一角,就会引来洪水滔天。

    魏瑄道“皇叔,将军,玄门之事幽玄深奥,你们就不要再问了。”

    说罢他决然站起身,往外走去,“我去向卫夫子请罪。”

    “不行”

    这满身的伤才刚敷上药,又要再去挨刀吗

    萧暥几步上前就要拽住他。

    但魏瑄血气方刚,心意决绝,他一老弱病残哪里拦得住,他一时着急,只觉心口悸痛,身形一晃。

    “将军”魏瑄赶紧回身,反手抄住他的腰身。

    同时魏西陵也上前扶住了他的肩,“阿暥,怎么了”

    “不碍事,就是饿的,”萧暥虚喘了口气,挣扎着起身。

    被叔侄两同时抱着,这感觉有点诡异。

    “打了一天仗,没吃东西,步子有点飘。”

    “我这就去厨下”魏瑄道。

    “回、回来”萧暥脑阔疼,这孩子是不是傻啊,都快被抓了,还想着下厨

    魏西陵立即命人取来了糕点,递给萧暥,“你先吃点东西。此事交由我。”

    可萧暥知道,这事儿难办。

    魏瑄对玄门发生的事闭口不提,卫宛则一口咬定他有罪。而且玄门之事,不可为外人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还问不得,就无法澄清真相。

    魏西陵为人刚正,若不问缘由地包庇一个人,有悖他处事的原则。

    想到这些,萧暥食不知味地嗑着点心。

    魏瑄正处于青春叛逆期,不会真的一时冲动犯了什么错吧他不禁又想到了潜龙局上魏瑄刺谢映之的那一剑,脸色微微苍白。

    魏西陵道,“既然事涉玄门,我不便再问。我只问你一句,可曾伤及无辜”

    魏瑄想了想,“未曾。”

    魏西陵点头,“等我片刻。”

    说罢转身往外走。

    萧暥心中一震。

    他知道魏西陵的做派,他如果要保谁,哪怕是楼下有千军万马,都别想踏前一步。但是

    “西陵,你不能出面。”他一把拉住了魏西陵的手,

    “玄门要拿人,你出面阻拦,此事就成了公侯府和玄门的矛盾。”

    所以魏西陵决不能出面和卫宛硬刚。

    “我就没关系了”萧暥故作轻松,把剩下的半块点心扔进嘴里,

    “我刚才琢磨明白了,谢先生是我的入幕谋士,”他眼角微微勾起,“回头一切我都推在他身上,他是玄首,就成了玄门内部矛盾啊,让他们自己解决”

    谢映之沉吟了一下,点头赞道小宇,有长进。

    靠萧暥蓦地想起还连着线

    “先生,你套路,不是,计谋最多了,这事儿对你来说是小菜一碟吧”

    谢映之

    厅堂里,云越等人正和一众玄门弟子对峙,双方几乎剑拔弩张。

    卫宛一见到魏瑄,横眉道“逆徒,你私自出逃玄门,闯下大祸,还不立即跟我回去受罚”

    “卫夫子,你都知道他闯下大祸了,可不能包庇弟子啊。”萧暥道。

    卫宛脸色骤变,“萧将军认为我会庇护逆徒”

    他声色俱厉“玄门法度严正,凡邪魔外道必先去戒律堂废去修为,戴上铁镣,废其经脉,手足钉入锁骨钉,永沉断云崖底。萧将军大可放心。”

    萧暥听得脊背发寒玄门到底什么组织是不是有点偏激啊

    谢映之轻描淡写道大师兄危言耸听,你别听他瞎说,在他眼中,不下蛋的公鸡也是邪魔。

    萧暥等等,公鸡不是本来就不下蛋吗

    谢映之所以,何来那么多邪魔

    萧暥被他绕晕了,但紧绷的心不知不觉就放松了。

    谢映之道如今晋王因私仇杀北宫皓,北宫达岂肯善罢甘休。玄门若在此时带走晋王,晋王又是门中弟子,岂非徇私

    萧暥照着谢映之的话如数转达,“即便卫夫子问心无愧,但悠悠众口,人言可畏,稍有不慎,将毁及玄门百年声誉清名。”

    卫宛面色渐沉。

    萧暥继续道“且北宫达替子复仇,却寻不到晋王,便会迁怒于雍襄百姓,届时他举大兵南下,战火兴起,生民流离,就是卫夫子想看到的”

    卫宛沉默地抬了抬手,玄门弟子纷纷退下。

    除魔卫道,但不能伤及无辜百姓。

    他狐疑地看向萧暥,“所以,你要将他交给北宫达发落”

    萧暥道“晋王为皇子,北宫达为诸侯,怎能将皇子交给诸侯发落”

    “此事既是国事,也是陛下家事,于情于理,都应由陛下发落。”

    卫宛凝眉道“北宫达若拿不到晋王,依旧发兵南下,该当如何”

    萧暥道“若北宫达不服天子所判,还要举兵南下,就是犯上作乱。他素重声名,又为一方诸侯,帐前谋士无数,不会行此不智之举。”

    卫宛沉思片刻,又看向魏西陵,“君侯意下如何”

    魏西陵道“他所说,即我之意。”

    “也罢,”卫宛叹了口气,“但我要亲自押解他上京,以免途中被他走脱。”

    萧暥见他终于松口,“就如夫子所愿。”

    他又看向众人,“大家都还没吃饭吧。”

    这顿饭吃得真够坎坷

    “且慢,”卫宛道,

    萧暥脑阔疼这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卫宛凝眉道“萧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萧暥不懂了,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这不像卫宛光明正大的为人啊

    但他也没多想,便随卫宛到了廊下。

    月正中天,廊下风灯摇曳。

    卫宛摒退了玄门弟子。

    “映之在这里”

    萧暥心中一警,立即道“谢先生坐镇京城,我才能率军南下,后顾无忧。”

    卫宛点头“我猜也是。”

    萧暥刚要松一口气。

    “方才的话是映之教你的吧”

    萧暥

    “不是。”

    卫宛道“你方才所言滴水不漏,上及天子下达黎庶,倒像是我那师弟所说。”

    萧暥赶紧讨救兵要露馅啦,先生,怎么办

    谢映之慨然师兄知我

    萧暥你别光感慨,怎么应对

    谢映之你跟他随便聊聊。

    萧暥

    卫宛见他眼色忽闪,“映之既然不在此间,你们又是如何通话”

    他不等萧暥回答,逼近一步,面色凝重,忽沉下声道“你们结契了”

    萧暥脑中一根弦彻底断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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