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光线昏暗, 桌案上放着烤肉熏肠子乳酪等, 午饭按照诸侯的标准,还有一盏清茶。
魏西陵道“军中禁酒, 将军只能将就了。”
他果然是说到做到。
曹满坐到案前,夹起一片切得精细的肉“将军不尝尝”
魏西陵道“我不吃, 多谢。”
他随即一想,就知道曹满多疑,道, “我已经传令下去, 没有人会暗害将军, 将军可以放心。”
言外之意, 不会有饭菜里下毒这种事。
曹满本来疑心虽然魏西陵以诸侯之礼待他,但下面的人未必会守规矩。直到听到魏西陵已传军令, 他才放下心,以魏西陵在军中的威望, 没人敢违抗他的军令。
而且曹满发现即便他现在成了俘虏。魏西陵依然言必称将军, 对他的态度和他坐拥十几万虎狼之师呼风唤雨的时候别无二致。
曹满不由有些慨然,魏西陵大概就是那种人,得势的时候,他不见得会多尊敬你一些,失势的时候,他也不会斜眉冷眼呼来喝去。沙场百战一生戎马, 骨子里其实还是世家子弟的风范。
曹满阅人无数, 他知道只有傍上魏西陵, 性命才有保障。
魏西陵行事光明磊落,比自己这种表里不一的人要好应付很多。
当然,曹满毕竟是一方枭雄,七分奸诈中还留三分豪爽,魏西陵既然答应了他的要求,他也暂时收起那满肚子的诡诈,摆出坦然合作的姿态来。
酒足饭饱后,曹满徐徐开口道,“当年蛮人袭取陇上、金城等郡烧杀抢掠,我率军五万出凉州府前去御敌,魏淙将军出武都前来与我会师,相约合兵于上禄城共击蛮夷,但是在进军途中我收到了一条消息,或者说是一道旨意。”
萧暥在帐中食不知味地吃着午饭。
魏瑄的手艺依旧没得挑,可是他现在的心思全在魏西陵正在审问曹满这件事上。
他寻思着,这曹满老奸巨猾,魏西陵打仗虽然厉害,但是审问却需要威逼利诱,这怕是魏西陵不擅长的。这种事儿还是得要云越来。云小公子刑狱方面是有一套的,有必要时,说不定要用点手段。
魏瑄一边收拾碗碟,一边就发现某人的眼睛虽然看不清东西,但是眼底机锋暗转,不知道暗搓搓在想什么。
就在萧暥盘算着怎么威逼利诱撬开曹满的嘴时,魏西陵掀开帐幕一矮身进了帐。
萧暥听出他的脚步声,急道“怎么样了”
魏西陵在榻前坐下,道,“曹满都说了。”
魏瑄察言观色,见魏西陵面色沉冷,就知道他们要商量机密的事情,立即道“明天要拔营,我去检视一下。”
说完利索地收拾了食盒出帐去了。
魏西陵看了眼他的背影,这孩子心思机敏冰雪通透,比起他那个哥哥实在是强太多了。
想到桓帝,他的脸色又沉郁了几分。
萧暥靠在榻上,因为眼睛看不清,微微偏过头,把耳朵凑近一点问,“西陵,曹满怎么说”
魏西陵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恻然,扶他靠在软垫上,才静静道,“是陛下。”
萧暥骤然一惊,桓帝
魏西陵道“当时父亲和曹满的战略意图是合兵于上禄城,共击蛮夷,但是曹满在进军去上禄城的途中收到了陛下派来的钦使的旨意,让他急速率军去一趟雁门。”
萧暥一边听一边迅速地回想庄武史录中相关的片段,虽然何琰很会瞎写,但是他是个书生不懂军事,所以在军事战略上何大名士自由发挥的空间不大,也就是说这部分会比较接近史实。也许会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兰台之变后,萧暥骗王氏迁都于大梁。那时候萧暥还羽翼未丰,对桓帝和王氏都是礼敬有加极尽拉拢。
以此推测,彼时桓帝和王氏还是有一定势力的。只是后来被原主逐步削弱,才到了成为傀儡的地步,桓帝也因此深恨萧暥。
就听魏西陵道,“曹满到雁门郡后,就被搁置在那里了,陛下的钦时每天和他谈论时事,但却没见钦时所说的蛮夷来袭取雁门。”
而就在这几天里,魏淙孤军深入陷伏,战死葬马坡。
魏西陵的声音低沉,“那是一支蛮夷军队,忽然从白石谷杀出,奇袭葬马坡一带,就像是事先收到了父亲和曹满要在上禄城合兵的消息。而在路上伏击父亲的军队。”
“难道是那个内鬼”萧暥道。
魏西陵剑眉深深蹙起。
这整件事迷雾重重,很可能事关桓帝。
萧暥清楚,倘若真是桓帝要除掉魏淙,那么对于魏西陵而言,就是最难的局面了。
难道还能为报父仇,起兵造反不成
让魏西陵造反萧暥想想就觉得不可能。魏西陵不是他这种乱臣贼子。
但是桓帝为什么要除掉魏淙
萧暥稍作思忖就明白了。
除非是魏淙威胁到了他的帝位。
而历史上皇族同室操戈的事情还少吗。
当年王氏失德穷奢极欲,使得国力耗尽蛮夷入侵,酿成兰台之变。
清流世族中有很大一部分人便希望魏淙来主持大局,甚至还以乱世之时,国赖长君的说法暗示让桓帝退位,禅让于魏淙。
平心而论,魏淙沉稳大度,不仅是东南屏障,还是国之柱石。若魏淙为君王,确实能最快地对内安定人心,使得臣僚百姓不再惶惶,对外也能最有效地驱逐夷狄,收复河山。
而且魏淙和魏西陵一样,既通政务,又通军务。所以他必然能最有效地节制各路诸侯,也不会出现蛮夷被击退后,中原群雄并起逐鹿天下的局面了。
当然这样也就没有他萧暥兴风作浪的机会。
所以世人都以为是萧暥害了魏淙。他们只看到萧暥的咄咄逼人,却忽略了那深宫里射出的阴晦目光。
但是还有一点,桓帝谋害魏淙,他有这个脑子吗
以萧暥和桓帝接触下来这些日子,他觉得这位奥斯卡影帝陛下虽然善于演戏,但却不是一个善写剧本的人。幕后应该有人指使。
魏西陵沉声道,“王氏。”
萧暥心中暗凛。
果然,魏西陵也想到了。
王戎或者容绪才是幕后策划这一切的人。因为一旦桓帝下位,王氏就彻底丧失了插手中央权柄的机会。
王氏和桓帝是最不愿意看到魏淙掌握大权的。
但是,这些也只是他们根据曹满的一面之词做的推测。当年的事情早就无据可查。
而且更为难的是,如果真的是桓帝所为,魏西陵能怎么办造反
造反之后呢
除掉桓帝,自立为帝还是立魏瑄为帝
但是到现在萧暥都没有看出这孩子有半点想当皇帝的念头。
有时候萧暥甚至觉得,魏瑄的理想就是当个好厨子,云越会的,他都要学会。云越不会的,他也要会。现在未来的暗黑系武帝好不容易被他培养成一个乖巧懂事积极向上的好青年,萧暥不想魏瑄卷入这种事情。
那么魏西陵自立为帝萧暥觉得即使剑架在脖子上,魏西陵都不会自立称帝的。
而且更关键的是,如今九州之内诸侯群起,北宫达依旧是实力最强的诸侯,几年之后我和北宫达的生死决战在所难免。更不用说九州之外北狄等诸多蛮夷部落厉兵秣马虎视眈眈,阿迦罗怕是还在收服十八部落的途中。
这个时候他最需要的就是稳定,积蓄实力,贸然发难桓帝和王氏绝非明智之举。
而且萧暥步步为营,统一北方的计划也不能因此而打乱。
魏西陵忽然道“阿暥,嘉宁还在北狄,先带她回来罢。”
萧暥也默契地不再提了,顺势道,“我前番转战北狄草原,对于北狄各部落有些许了解,还见到了阿迦罗。”
魏西陵顿时脸色一沉“他做了什么”
萧暥这会儿眼瞎看不到魏西陵已经冷到了极点的神色,道“前番在刚氐河谷伏击扎木托时遇到过他,他大概想收服拓尓图部。”
魏西陵脸上罕见地阴霾重重,“我是指他有没有伤到你”
某瞎狐狸还没意识到他字里行间透出的刺骨寒意,居然还有点得意,道“阿迦罗没机会的,我差一点就拿下他了。”
然后他眼梢不自觉地又微微撩起,无法聚焦的目光不知道看着何方,“西陵,我想趁此机会,救出嘉宁后把北狄王庭也端了。”
魏西陵眸光微敛。
他们此次合兵灭曹满,潜入漠北救出嘉宁,并没有横扫漠北草原的计划。所以兵力部署以及作战时间上都没有准备。
一来,北狄王庭远在漠北,拥兵数十万兵,实力雄厚。二来,漠北严冬将至,天气恶劣,如不能速战速决,很可能因为缺乏御寒物资和骤降大雪,被困在茫茫雪原上。
要袭取北狄王庭,比起拿下曹满,无论是时间上,还是战备上,都明显不足。
而萧暥现在忽然闪出一个念头,就要兵锋突变袭取王庭,此中风险极大。
魏西陵道,“北狄王庭远在漠北,草原各部落兵力不下数十万,我们此番准备不足,不可轻举妄动。”
萧暥也知道,就凭他们的兵力想要端掉北狄王庭确实是妄想,但是,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眼前了。
“西陵,他们实力雄厚,但是心不齐就没什么用。”
魏西陵立即意识到他话中有话,“你得到什么消息了”
“我确实有消息,”萧暥眨眨眼,“我这次兼并了数个北狄部落,从他们口中得知北狄王庭里怕是要起一场风波。”
魏西陵容色肃然,“何事”
萧暥虽然眼睛看不清,也丝毫不妨碍他微微勾起眼角,眼色狡媚如狐,“穆硕所部一心想要扶植维丹王子,进而谋取单于之位,单于年迈偏爱幼子,对阿伽罗诸多猜忌,据说在十天后的狼火节时,很可能要正式册封维丹为少狼主,若真是如此,以阿迦罗岂会坐以待毙。”
魏西陵面色深沉,中原王朝历来王权争夺,血与火的王位交替,看来这漠北王庭也未能幸免。
夺嫡之争最为惨烈。
“我料北狄王庭必有一场风波,我们的机会来了。”萧暥眯了眯眼睛。
他这狡黠的眼色被魏西陵尽收眼底。大有趁机煽风点火,再趁火打劫之意。
看来这狐狸眼睛就算都看不清了,也丝毫不影响他兴风作浪。
魏西陵道,“你已经有计划了。”
“对”萧暥道,这几天他在营帐里可不是白白躺尸的,他脑子里一刻都没有停过。
“我们不妨趁着狼火节劫他们一把。现在我们合兵也有好几万精锐,趁着北狄王庭内乱两方势力胶着之时,一举端了他们”说话间他一双无法对焦的眼睛里精光硕硕,却又不知道能看向哪里,使他看上去既邪恶又可怜。
魏西陵道“但是嘉宁还在王庭,投鼠忌器。”
萧暥快速道“我前番打听到北狄的狼火节时,附近的诸多蛮人部落都会来王庭庆贺,会有大型的商市。我先混进去救出嘉宁。”
魏西陵目光一掠,“你想潜入北狄王庭”
萧暥道“我率一队人先混入救出嘉宁,然后趁北狄王庭内乱的机会,我们再来个里应外合”
魏西陵断然道,“不妥,你太弄险。”
萧暥满脸跃跃欲试,道,“这不是弄险,是险中取胜,而且我怕什么,不是有你吗,我得手后,西陵你再大兵压境。”
魏西陵凝眉道,“此事再议,明日下山,你先把病养好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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