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要讲正事, 萧暥赶紧把枕边的喜饼挪了挪,不留神露出了枕头下的梦栖山辞话,眼疾手快揪过旁边的小狐狸靠枕一压。
谢映之好整以暇地等他手忙脚乱一番后, 才徐徐开口道“主公可能并不清楚潜龙局是做什么的”
萧暥点头, 上回就听谢映之和容绪云里雾里打哑谜似的说了一通, 而潜龙局在庄武史录里也是一笔带过的。所以这到底是什么萧暥看向谢映之。
谢映之道“我也不清楚。”
靠谢玄首你不知道, 上回你还给答应下来
谢映之道“我未曾去过, 所知都是传闻。潜龙局每十年开一局。上一局是先帝后元二年。”
后元二年, 萧暥顿时明白了, 难怪谢映之不知道。看他现在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 十年前还是个小朋友,当然不可能去潜龙局。
但十年前, 也正是王贵妃得宠于圣前, 王氏权倾朝野的时候。那时候容绪约莫四十岁左右, 手握盛京商会的天下财货,取道花丛风流放纵之时。
“参加潜龙局是有要求的罢”应该不是什么人都能去得有个邀请函什么
谢映之纠正道“主公所说的是入局。”
然后他闲闲一摆衣袖道,“没有什么特殊要求,王宫贵胄,诸侯世家, 文人名士, 江湖豪侠, 只要拿得出彩胜, 也输得起, 就能入局。但这彩胜并非银钱, 而是世间的奇珍。”
萧暥懂了,所以此番容绪是自掏腰包拿出珍宝充作彩胜,请他去潜龙局玩,赢了珍宝算他的,输了容绪的彩胜就打水漂了。
再一想,这不但是有钱,还得有品位,这拿出的彩胜入得了主办方的眼。
谢映之又道“潜龙局自景帝末年始,每十年一次。汇集九州珍奇,包括灵丹妙药、神兵利器、卷轴古谱,乃至于名马名酒,绝世美人。”
萧暥在心里翻译道这大概是世博,不对,九州博览会
但说博览会,也不像,听谢映之和容绪前番的话意,更像一场赌局,赌的不是银钱,就是这些罕见的奇珍。
谢映之淡淡道“孝景帝末年,国势隆盛,财货富足,奢靡攀比之风日胜,才形成了潜龙局。”
萧暥明白了,那些王侯贵胄挥金如土,金钱对他们来说腻味了,只有这些奇珍异宝、名马美人才能激起他们的兴趣,开潜龙局玩的就是刺激。
一来可以观摩珍奇,二来豪赌一把,也暗含着相互攀比的心态。
可谁料到,这九州的奢靡之风鼎盛之时,也已埋下了日后大厦倾颓的祸根。
到了幽帝时期,大雍朝表面繁华之下已是遍地疮痍,王侯世家穷奢极欲,拿白蜡当柴火烧。普通百姓贫困潦倒,难以维生,他记得原主小时候就是缺衣少食,乃至于饿极了去偷军粮吃。
盛世之时有盛宴,只是他没想到,如今天下纷乱,遍地烽火,这潜龙局竟然能照开不误
他脱口问道“潜龙局的主办方是谁”
谢映之一诧。
“咳,我是说庄家是谁”
“不知。但据说每一回潜龙局压场的彩胜,都由”谢映之忽然意味深长地看了萧暥一眼,接着道,“由主办方。”
萧暥听他说得那么流畅,心里微微一摔,赶紧虚怯地捂紧马甲,转移话题道“在众多珍宝中脱颖而出的成为头筹,会是什么奇珍”
谢映之道,“十年前的那一局,是单于铁鞭。”
萧暥一惊,单于铁鞭
那玩意儿被他在月神庙弄丢了,等等,他还以为单于铁鞭以前一直在北狄人手中。原来居然不是
“景帝年间,大雍实力鼎盛,曾大败北狄,师厓单于归降,献上单于铁鞭。十八部落从此分裂。”
萧暥记得庄武史录中将孝景帝描写成一位具有雄才远见的君王,只是他的儿子幽帝不怎么争气。到了幽帝末年,大雍已是一栋表面浮华的危楼,王氏牟利,朝廷腐朽至极,乃至于曾经作为战利品的的单于铁鞭,都落到了在潜龙局成为彩胜的地步。
“当年的那场潜龙局,呼邪单于冒充北狄部落骨都侯,赢回了铁鞭。”
是老狼王萧暥心中暗震。
他在北狄王庭跟老狼王交锋过,此人狡猾狠辣,他差点被逼得曝露身份,最后还是借阿迦罗之手除掉了他。
想那老狼王当年也是春秋鼎盛的年纪。他于潜龙局赢回单于铁鞭,三年后,就掀起兰台之变的连天烽火。
想到这里,萧暥隐隐有种不寒而栗之感。
每一回的潜龙局,似乎冥冥中暗示九州的运数。亦或是那个幕后的主办者极富眼光,他扔出的头彩,往往隐含着对未来时局走向的暗示。
结果十年前这一局成为了繁华落幕、大厦倾颓前的最后一场盛宴,帝国上空阴云密布,最终胡马踏破关山,烧尽盛世繁华。
一念及此,他忽然问“今年开局的彩胜是什么”
谢映之道“帝王之剑。”
萧暥心中一震。
他在书中看到过,这柄剑后来是武帝的佩剑。
“帝王剑,自太\祖皇帝始,与传国玉玺一同,乃国之重器。”谢映之道,
传闻帝王剑上诛昏君,下斩佞臣。
深夜里,萧暥心中寒凉。
上诛昏君,原主弑杀桓帝。下斩佞臣,最后原主自己也死于狱中。
最后武帝收回帝王剑。
帝王剑在兰台之变的烽火中就失踪了,今年那个庄家,在这个时候,抛出这柄帝王剑是隐含着什么意思
他想到这里,猝不及防的一阵心悸袭来,按着心口,脸色清惨地掩唇低咳起来。
谢映之知道他又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眸中流露恻怜,遂起身给倒了一杯桂花茶递给他,修长的手指抚着萧暥清瘦的背脊,力度均匀地揉按着,声音轻如羽落“主公,我们去那里不是为了帝王剑。”
萧暥问“那是为了什么”
在朔北大营时,谢映之就和魏西陵说起过一件事。
他自从一段时日的细研下来,千叶冰蓝的治疗方法和苍冥族的秘法殊途同归,而且治疗之后都不能立即恢复,需要长期修养,萧暥做不到。
前世北伐帐前,两军对峙时,萧暥病发,谢映之情急中使用了非常之法为他治疗。乃至于修为大损,不能护他到最后。只能留给他一纸信笺,一瓶假死之药。最终也没能保全他。
“我回来后一直在研究,有没有方法可不必如此,就能替主公治疗。”谢映之思忖着轻声道,“也许可以去潜龙局上一寻。”
萧暥听得有点懵,眨了眨眼睛问道“不用做什么”
谢映之抬手漫不经心地理了理他耳边的散发,又抽出枕下那本梦栖山辞话塞在他怀里,“主公不必知道。”
说完飘然走了。
萧暥又说话说一半。
琉璃云母屏架上蒙着轻柔的绢丝,上面绘着庭院曲径,朱阁游廊。假山芭蕉之间,有七个美丽的女子,或嬉笑打闹,或倚栏出神,或花间小憩,笔意灵动,惟妙惟肖。
这绢丝的织法极为讲究,随着光线的变化,屏风上的女子的衣衫会随着一天中的清早、午后、深夜三个不同的时刻变幻。
容绪站在屏风前正摸着刮得干净的下巴出神。
“此物是前朝所留下的美人容华绢丝云母屏风。原本是在倾颜阁的画室里,据说来此的宾客,一半都是来一睹这展奇画的。”一道清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先生怎么把它移来朱璧居了”
容绪颇为意外,赞赏道“你倒是知道得挺多。”
然后他叹气“怕是要易主了,所以移来朱璧居,再欣赏几日。”
“难怪我观先生眉宇间似有烦忧是有人想先生讨要此物先生又不便拒绝。”
容绪道“年岁将末,陛下言辞之间,是想向我讨要这展屏风作为岁礼。”
贺紫湄嫣然一笑“先生舍不得割爱”
“倒不是舍不得一折屏风,而是我近期要赴个会,这屏风已经许了出去,不好收回。但是不给,免不了陛下又要冷嘲热讽一番。”
贺紫湄想了想,道“这简单,先生另选一件岁礼。”
容绪摇头“陛下是喜欢这屏风上活灵活现的美人,其他的物件恐怕不得圣心。”
这也难怪桓帝,这宫中都是侍卫太监宦官,宫女都没几个长得好看的。
贺紫湄道“先生另选一件宝器,我去替先生献宝。”
容绪立即摆手道“不可。”
他打量着贺紫湄,这姑娘的容色,一进宫岂不是羊入虎口,桓帝是绝对不会放她回来的。
“这些日子,我得容绪先生收留,甚为感激。也没有其他的方法能为先生分忧。”
容绪叹气道“多谢姑娘好意,你不知道当今陛下”
桓帝阴阳怪气,喜怒无常,薄情寡意,还有点秃实在是太委屈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子了。
贺紫湄道“我如今无亲无故,幸得先生收留教习歌舞,将来若能得宠于圣前,也当尽绵力为先生在圣前多进美言,安抚圣心,使得先生少添烦忧,也权当报答先生。”
容绪被她这番话说得心念一动。
前阵子皇帝还讽刺他献美,他针锋相对地嘲笑了皇帝秃。搞得彼此不欢而散。
现在若他真给皇帝向上如此美人,必然能哄得皇帝心情大悦,不就什么都听他的了。
再暗暗思量起来,这姑娘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若真的能侍奉于圣驾前,虽然身份低微,当不上妃嫔,但是以她的容貌,当个美人、才人还是可以的,加上皇帝没有后妃,她就等于是独宠后宫了。将来他岂不是可以暗中借这美人对皇帝施加影响,让皇帝以后老老实实听话。
贺紫湄站在美人画屏前,蛾眉淡淡扬起,她要当皇后。
断云崖
月光下,牢狱的角落里坐着一个垂着头的人,带着惨白的面具一动不动像一座石雕。
卫宛走进狱中,发现那面具已经和脸面黏连在一起。
他费了一番工夫才把面具取下。身后的两名弟子不约而同后退了半步。
那是一张没有额面的脸。
东方冉并没有全部剥取,算是留了余地,他只取了眉眼部分。使得余下的轮廓还能辨别出这个人是魏燮。
卫宛眉头紧拧。
他今日收到公侯府的知会后,立即来岩牢查看。
东方冉逃脱了,岩牢里关的人又是谁
这一看之下,果然,又是一出桃代李僵。
卫宛了解东方冉,他只取部分额面并非是善心,而是魏燮的脸是武将的脸,黝黑粗粝,下颌胡子拉渣连成草原,东方冉嫌弃。所以只取部分,下半张脸就以络腮胡子遮盖。
此时的魏燮,除了用挥舞的拳头表达愤怒外,已经不会说话了。
为了防止他泄密,东方冉必定给他用了药。
卫宛道“带到漓雨水樹,请意初看看。”
方氏府邸,
方宁已经全部交代了。
当时他和魏燮,东方冉被关在一起押回玄门。他和魏燮是世家子弟,关一段时间以示惩戒后就会被放出去。
东方冉说服方宁,以教他秘术为条件,和魏燮互换了身份。
他们在魏燮熟睡之际,以秘术手法神不知鬼不觉取了部分面皮,又给魏燮戴上了白面具。之后,方宁又借着剿匪,让假的的魏燮在虎啸崖失踪。来个查无实据。
方胤垂头丧气,一言不发。已经知道没求情的余地。
方宁脸面毁了,又被横梁砸成重伤,已是废人。
“西陵哥,救我,救救我”方宁抖颤着去拽魏西陵的袍摆, “东方冉不知道用了什么法术,我完全听他摆布了。我我不知情啊
魏西陵道“此事我已知会玄门,如何处置交由卫夫子。”
方宁这张脸,医官无计可施,只有玄门之法也许可以一试,但方宁放走玄门重犯,不可脱罪,公侯府也绝不包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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