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不羁

    萧暥现在的感觉着实不大好, 他刚刚自己催吐了酒液, 胃里翻江倒海难受得很, 背靠着桥墩勉强站立,加上他身体本来就虚,那酒液又一半已经被吸收了, 此刻他感到浑身绵软无力。

    他略微低着头, 乌黑的发丝散落了几缕下来,映得雪白的脸容分外清姣, 眼尾含一缕氤氲胭色, 如暮春之花蕊照映着水色烟光,旖旎绮媚, 见之神迷。

    谢映之都不由轻叹了声,有点哀怜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两次见到他, 他都改了容, 他这张脸有那么不能让人得看吗

    谢映之很好奇。

    这人着实有趣。

    谢映之从袖中取出一个碧色的小瓷瓶递给他, “此涤尘丹能缓解紫玉散的药力。”

    那瓷瓶精致小巧,触之如冰玉,还带着他衣袖上清淡幽濡的香气, 霎是怡人心魄。

    萧暥道了声谢, 拨开瓶塞, 服下了涤尘丹, 那药微苦, 苦中带甜, 片刻后, 身上的燥热敢有所消退,手脚也有些力气,视物也清明多了。

    萧暥将小瓷瓶还给谢映之,忽然,眼睛的余光瞥见不远处的树丛似乎簌簌动了动。

    谁在那里

    谢映之头也不回,淡声道“出来吧,杨公子。”

    什么哪个杨公子

    萧暥一诧。

    这人背后长眼睛吗眼神那么厉害

    只见杨启扭扭捏捏地从一从蒿草后钻出来,头发上还沾着枯叶草茎。

    杨启见到谢映之,神色更是尴尬,“谢先生,我、我就是口渴,来溪边喝点水。”

    谢映之不戳穿他,也不跟他多言,语出惊人道,“妆盒带了吗”

    萧暥脑子里断线了一下。他说什么妆盒

    一个大男人,带妆盒

    没料到那杨启立即殷勤道,“带,带了。”

    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藏蓝色的小锦盒子,双手奉上,又改口道,“真是惭愧,被先生看出来了,先生慧眼如炬,我我其实就是来溪水边补个粉,补个粉。”

    什么补粉

    萧暥以为自己听错了。

    等等

    他随即就想起了自己来此之前,容绪也是给他敷粉描眉。

    他当做这是为了修容,以免万一遇到个见过他模样又跟他不对付的,当场认出他来。

    原来这还是一种士林风尚

    再仔细看那个杨启。虽然五官算不上俊美,但是这眉深如墨,皮肤白皙光滑,唇如朱丹。

    这一打量之下,萧暥的三观受到了一轮冲击。

    靠这人是化了妆的

    接着他又仔细回想起刚才那些士子们,他早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敢情这些男子大都化了妆

    他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化妆主要是为了修容,可那些人化妆难道是和姑娘们化妆一样的目的变白变美

    虽然萧暥知道古时候,男子涂脂抹粉,对镜贴花黄也是有的,比如魏晋时期的男子流行薰衣剃面,敷粉施朱,蔚然成风,甚至还好服妇人之服。

    但是知道是一码事,亲眼见识到,对三观的冲击力还是不可估量的

    一念及此,萧暥立即回头去看谢映之。

    午后的阳光照射下,他的眸色清浅若琉璃冰玉,皮肤凝润如皎洁的陶瓷,那么近的距离,皮肤细致竟得连毛孔都瞧不见。

    这个肯定没化过妆。纯天然的

    萧暥稍稍松了口气,总算有个正常人,可他还来不及平复一下刚才备受冲击的心神。

    就听谢映之道“这妆粉我借来一用,待会儿还你。”

    萧暥

    谢先生谢大名士

    杨启闻言欣喜道“谢先生要,拿去便是。这是玉蓉斋的香粉和胭脂,质地细腻,香气宜人,据说容先生也用这家的。”

    萧暥实在听不下去了,好在谢映之立即把他打发走了。

    杨启走后,萧暥不置可否地看向谢映之清俊出尘的脸容。

    真没化妆可他要这妆匣做什么补妆

    接着,只见谢映之用指尖挑出一点胭脂,直接就往萧暥的两颊抹去。

    唔,做什么

    萧暥脑子里将断不断的一根弦,彻底绷了。

    怎么回事一个个都想给他化妆

    而且,这新手和老手的差异,他立即体会到了。

    容绪给他化妆时,那是小心呵护,精雕细琢,慎之又慎,仿佛是怕妆粉污了那倾城容色。

    可谢映之完全不是这风格。

    他大概是把他的脸当成白纸了,那不是化妆,整个就是画画。

    谢大名士涂抹得甚为随意,完全随心所欲,丝毫都不担心把萧暥这张脸画成如花。

    所以谢大名士品貌超群,看着赏心悦目就是了,对于化妆完全是个外行。

    至少这足以佐证他自己肯定没有化妆的习惯。

    萧暥提着一口气,被他随意涂抹了一番,然后临水照了照,桃夭柳媚,宛转娇柔,不忍看啊不忍看

    他忽然想起书中,谢映之曾经嘲讽过原主媚色,噢那这算什么

    他心中还在腹诽谢大名士心口不一的审美偏好。

    就听谢映之毫无诚意地说了句,“恕罪。”

    随即萧暥就感到肩颈间忽地一凉。最后一缕负隅顽抗的神智彻底颓废了。

    谢映之悠然随意地扯了扯他的衣衫。

    衣襟微微开了,领缘的阴影半掩着清修的锁骨,腰带也松松垮垮地坠在了一边,若即若离地款着纤细的腰线。

    确切说,他现在这形象非常地风流

    谢映之也有些惊讶地啊了声,随即道,“难怪。”

    难怪山下今日是被围得水泄不通。

    他随之漫不经心解释道“你刚才把酒水吐了,又服下了涤尘丹,应该已经无事,但给你下药的人见未得逞,怕还会留有后手。”

    萧暥明白了,这是让他装作中招了。

    “此药服后半个时辰浑身发热,面颊嫣红,所以我给你散了散衣衫,又略施妆粉。” 谢映之把妆盒递给萧暥,“一会儿席间,你可以借着补粉之机,出来逐层加深胭脂。”

    萧暥不自在地拢了拢衣襟,唔,有点冷。

    谢映之淡若无物的目光掠过他苍润如玉的肩颈间,云淡风轻道,“衣衫就这样了罢,不用再解了,你的身体有旧疾,不宜受冷。”

    萧暥

    等等,他刚才是把脉了罢纪夫子一把脉都能知道自己有陈年痼疾,那谢映之岂不是已心中有数了

    想到这里他连忙问道“先生可知是何疾”

    还有救吗

    谢映之淡道“不妨事,我徒弟的药你继续服用,切忌劳累。”

    等等,他徒弟那不是纪夫子吗

    萧暥暗暗一诧,这人是谪仙还是神仙,好像什么都知道

    但纪夫子并不知道他是萧暥,所以,谢映之应该也不知道

    毕竟,倘若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现在还会理睬他吗。

    他心里正寻思间,谢映之已经飘飘然走远了。

    萧暥回到席间时,诗会才刚刚开始。

    果然如谢映之所说,席间众人一半以上都已经面色潮红,眼神迷离,衣衫不整,甚至有袒胸露腹者,在席间随意行走,甚是疏狂不羁。

    因为紫玉散会让人浑身燥热,所以他这个风口上的座位居然已经被人霸占了。

    他看到谢映之在一从翠竹边坐下,便也找了个他近旁的位置坐下。

    萧暥是发现了,谢映之这个人虽然表面冷淡,散漫不羁,如流动云水,不可捉摸,无法拿捏。但是他和魏西陵一样,能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面对任何事任何情况,看似漫不经心,却早就胸有成竹。

    主持诗会的是文渊阁大学士卫宛,这个人萧暥听说过,在历史上曾经是教魏瑄经书的老师。后来因为得罪了原主,被打发回家种田了。

    从他的坐席上看过去,相隔的距离有点远,萧暥也看不出卫宛有没有化妆擦粉,但在谢映之,容绪这些人的映衬下,这卫宛的五官只能算是清秀,不过,他的举止仪态十分优雅,让人看着舒服。

    很快萧暥发现这个位置有点尴尬。

    一簇梅花的花枝梢头正垂落下来,好巧不巧地斜掠过他的鬓角,稍微偏一偏头就会撞在脸上,就算不动,也像头上戴着一簇花环。再加上他妆后娇柔婉媚的模样,整个花仙子

    萧暥抬起手,干脆就把那一簇花攀折下来,在手中摆弄。

    此时,装着酒杯的竹漂开始逐水流而下。沿着人工开凿的溪流蜿蜒前行。

    按照规则,酒盏在谁面前停下,此人就要作诗一首,如果作不出诗,那么要罚酒一杯。

    酒杯顺流而下,已经有好几个士子或饮酒或作诗。

    萧暥听下来,诗词的内容无非是风花雪月,即使有文采好的,也都限于旖旎曲折,吟风弄月,诉说柔情。

    这些人很多都敷粉描眉了,再就着细腻委婉的诗词浅吟低唱,这画风,萧暥实在欣赏不来。

    才隔了一会儿,那酒盏悠悠地向他这边飘来了。

    离开了那个风口的位置,水流缓慢,眼看着这酒盏且行且驻地就要歇在他面前了。

    萧暥不想喝酒,也不会作诗。

    他眼底悄悄扫了一圈众人,发现座中一大半都已经醉醺醺了。他也装作酒醉,一手支颐,一手悄悄地拿着花枝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拍打着水花。

    因为他这边绿竹掩映,花枝缭乱,他这小动作没有人注意到。

    而且,曲水流觞里也没有规定,不许搅动水花啊

    所以每当这酒盏要在他面前打着转儿不走的时候,他就探出用小花枝悄悄地拨弄一下。

    谢映之就坐在他的附近,正好又是下游,所以好几次这酒盏被他驱走后,基本都是不情不愿地稍微漂浮一阵,就停在谢映之面前。

    谢映之当然是不喝酒的,于是只能作诗。

    好在这谢大名士诗才也是十分了得。

    他的诗,文采斐然,意境空灵,缥缈物外,只觉得步步禅机,字字深意,倏忽间,如云在青天水在瓶,此间真意,欲辨忘言。

    他这一作诗,将整个诗会靡靡之音的柔媚词风顿时拔高了好几层境界。

    加上他音容兼美,那清浅缓和的声音吟诗,如风过竹林,闲云流水,令人心醉神迷。

    萧暥听得意犹未尽,下一次酒盏飘来时,他更卖力地推波助澜。

    几番下来,谢映之静静看了他一眼。

    这时,主持诗会的卫宛清了清嗓子道“冬日流水枯竭,今次诗会我们改一改规矩,我观此间梅花正繁盛,我已让人折了梅枝,人各一枝,席间若有心中暗自仰慕者,可将花枝置于其桌案之上,任何人收到多少花枝,就作几首诗。”

    萧暥深表同情地看了看谢映之,这玩法,肯定是他收到的最多了。

    因为不管明的暗的,仰慕他的人肯定是最多的啊

    卫宛又道,“已经做了诗的人,可以将已作诗的数目从收到花枝的数目中扣除。”

    萧暥心里正忙着替谢映之计算要写多少诗。

    唔,他好像已经作了五首诗了罢,这席间有三十六人,就算谢映之不会大包大揽,但三分之一总是有的,那么十二减去五

    他还没算出个数目,忽然案头已经有人丢下了一花枝跑了。

    喂这谁这么不长眼啊有没有搞错了别跑

    他还没看清这谁开了个头,接下来他的花枝就收到手软了。连衣衫上都沾染了梅花香。

    过来送梅花的人,还会有脸色微红得飞掠他一眼,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面含羞涩。

    怎么回事你们不是都不待见我吗

    萧暥挣扎道“醉酒的人送的花枝不算”

    谢映之抚了下嘴角,眼神似笑非笑。

    最后清算了一下,萧暥案头十五支花枝和谢映之竟是个平手,加上云渊,容绪也都有数枚花枝。

    谢映之还能扣去刚刚的五首诗,他怎么办

    萧暥那个,卫夫子啊,我们能不能按照字数算。

    十五个字他还是能憋出来的。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