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弈阁前的眺望台上备了书案, 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卫宛的眼神清亮, “萧公子, 笔墨都已经准备好了,请萧公子作诗。”
云渊见状,立即站起身走过来, 却被卫宛拦住了, 严辞道,“不可以替写。”
然后他静静看向萧暥, 毫不通融道, “萧公子请。”
萧暥算是约莫明白了,这卫宛是盯上自己了。
这人莫不是刚才看到了自己坑谢映之的小动作说不定还是谢大名士的粉
等等, 这谢大名士诗才斐然,也不算坑吧
那么说来, 卫宛作为诗会主持者, 只是单纯见不得他背地里使小动作所以故意改变了规则, 在这儿等着套他呢
但卫宛怎么能预见到他会收到那么多花枝
萧暥仔细想了想,这卫宛作为主持者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
他这一言难尽的妆容,又坐了那么个群芳环绕的座位, 一张俊脸被映得如花似锦。周围那些个士子有意无意间瞥向他这花仙子的目光, 全都被卫宛尽收眼底了。
谁的仰慕者比较多, 卫宛会心中会没有数
所以很明显卫大学士是故意针对他的。
云渊此时还想再说什么, 萧暥隐晦地向他摇了下头, 还是不要向卫宛透漏自己的身份好。
然后他硬着头皮走到案前。
不就是十五字么。
哦不, 十五首诗
他的书法倒是不用担心, 既然继承了原主这个身体,这手感和射箭是一个道理。
只是诗词
望台上风大,倒是吹得他头脑清醒了不少,他抬手拢了拢衣襟。
萧暥一边在脑子里迅速过了遍他所记得的诗词,一边寻思着他这种行为算抄袭剽窃罢
但是这是个平行世界没错吧
在这个世界里,本来就不存在李白杜甫之类大诗人,以前不存在,将来也不会出生,所以他照抄他们的诗词,对他们应该是没有影响的罢。
但还有个问题,他写下的诗歌必须和现今的时代背景对应得上,以及和这个时代现有的诗歌形式不能相差太远。
比如说这大雍朝流行的都是诗经的四言体格式,他就不能冒出个宋词来窜场罢
好在他之前仔细听了谢映之的诗,此时提笔回想一下,估摸着这个时代的诗词格式和汉魏时代的辞风比较接近,有乐府诗,也有五言七言格律诗。
他撩起衣袖,用笔尖舔了舔墨,脑子转得飞快,先把宋词元曲一大溜地全部排除掉。
然后又仔细回想汉魏晋的诗词他能背出哪些,凑得起十五首吗
不但如此,就算能背出来,下笔时还要把其中涉及到典故的句子剔除,把含有这个时代不存在的地名或人名都要剔除,或者替换。
他一边写一边寻思,一边在线创作修改,简直是搜肠刮肚殚精竭虑挤牙膏。
而且古人写诗倒还可以是夜深人静,案前孤灯,深思熟虑时。
他倒好,被那么多人围观着,略一顿笔,稍一蹙眉,一个细微的神情,都会引起周围的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尤其那个卫宛,两道目光犀利如电,神情严肃,整个八风不动的监考官既视感。
高考写作文都不带这样操作的啊
还好萧暥以前大学里选修过古典文学,对部分古诗词也有所偏好,他强制自己冷静下来,一边缜密思量,一边笔走龙蛇。
写着写着,不知不觉间,周围嘈杂的声音忽然低弱了下来,接着他隐约闻到一缕清雅玄淡的孤香,身边围着的水泄不通的人群似乎也有微微松动,纷纷退后了点。
不知什么时候,谢映之已经站在他案前,一抹细雨春寒的淡青色映入眼底,风中有冷淡幽濡的香气,闻起来让人心畅神怡。
见他到来,周围那群交头接耳的士子们都默默闭了嘴。
萧暥觉得耳边总算可以清净些了。
终于可以透一口气了。
他心思飞转,一边默写,一边修改,外加即兴创作。
当他写到曹植的白马篇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座中忽然有人击节而叹这才是慷慨壮士之辞
那人身高八尺有余,须髯如戟,铮铮然如孤松奇石,先前萧暥没有注意到他,完全是因为此人一直在假山下梅花从里睡觉。
闻言谢映之眼梢微微一挑,云渊也向那人颔首致意。
萧暥没有功夫想那是何人,因为监考官卫宛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面色严峻地注视着他他这考题还只完成了一半
萧暥收回心思,继续搜肠刮肚,当他把第十首诗连默写兼修改下来,在座的众人已经是目瞪口呆。
云渊拿起来了几张诗笺细细观摩,叹道必开一代之诗词之先河必领士林一朝之风气
比起先前的那些曲调幽婉的浅吟低唱,萧暥写的这些诗词,辞风豪迈,气韵高旷,让人看了顿时精神一振
其实萧暥能背下来的也是他自己偏好的诗,他本来就不喜那些无病呻吟的辞句。所以他所书的诗词,辞风开阖,气势磅礴,意气飞扬,慷慨壮阔。
谢映之那双冰魄般清冷的眼眸,静静注视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有一个人似乎置身事外,那就是主持诗会的卫宛。
他面无表情地清点着诗的数目,道,“还差六首。”
萧暥此时已经是绞尽脑汁了,不到半个时辰,不仅要默写那么多诗,落笔之时还要修改,查补疏漏,且不能有太突兀的修补痕迹。
他此刻已经心神疲惫,更兼山风凛冽,吹得他手脚冰凉,鬓角却渗出细细的虚汗来。
他写到第十二首时,悄悄抬手按了下心口,心气凝滞,呼吸略有不畅。
谢映之向来察微见细,道“可以了。”
卫宛却依旧公事公办,“还差三首。不算。”
谢映之道,“我观这十二首诗,半数以上都足以开一代诗风,成为流传后世的佳作,胜过凡庸诗作何止千百,卫夫子就不要太过求全了。”
卫宛闻言,微微皱了下眉,看向萧暥。
萧暥暗暗叹气,心道谢大大啊,你这话早怎么不说啊现在我都写到这里了,就让我凑足这十五字,哦,十五首算了。
等萧暥写完十五首诗,总算是交了卷,他案头的稿纸都早已经被士子们蜂拥争抢,传阅一空了。
萧暥惊讶地发现,这诗歌的感染力真是惊人,刚才这群涂脂抹粉的士子,现在神采振奋,简直就想要纷纷投笔从戎了。
俄而已近黄昏,夕阳悠悠映着远山,流水案席间落花缤纷,晚风拂过书纸,墨香轻逸,众人皆尽兴而归。
云渊作别时,慨然道,“这十五首诗,今日流传出去,怕此后天下士子无人不识得萧公子了。”
接着他稍稍靠近,借着错身而过之际道,“将军来此雅集,颇有深意,不知我是否猜对”
他眉头微微一皱,低声道,“将军想借此掌控天下士子之人心,成士林之风向”
掌控天下舆论人心
可萧暥真没想那么远,他只是被卫宛盯得急了,挖空心思交卷罢了。
他此时也没有力气去琢磨此后什么影响了,告别云渊后,他已经是心思力竭。
加上之前喝的倾城醉、紫玉散,又受了凉,此刻晚来风寒,他勉力站起来,身形晃动了一下,先前被扯得松松垮垮的腰带,终究挽不住那细腰,滑落了下来,被身后一只手握住了。
浓郁的熏香气息包围上来,把周遭梅花的清香都压了下去,容绪低醇的声音在他肩头响起,“子衿,不要再勉强了。”
萧暥撑着桌案站稳,“我没事,刚才起得猛了。”
随即他觉得肩头微微一沉。
容绪不知道从哪里取来一件貂皮披风,盖在他肩上。
唔,暖和。
萧暥摸了摸,真的是貂,烧钱
容绪压低的声音道,“只顾着出风头,也不知道冷,你气色很不好。”
他那口气甚是自然,“我府上刚好到了一些养怡丸焕容丹,都是滋补养生之上品,我已让下人提前去煮了药粥,回去就给子衿调理身体。”
等等,回去萧暥忽然反应过来。
什么意思回哪
怎么听着好像不是送他回府
他正想问容绪,便听到旁边一人闲闲道,“容先生,恕我直言,养怡丸用于血虚气滞,若用量不慎,会引起肝火上亢。”
萧暥循声望去,就见谢映之施施然走来,一袭烟雨色的青衫沐在斜阳下,更衬得其人清寒孤逸,眉目如画。
谢映之漫不经心道,“焕容丹虽能益气养神,滋补虚亏,但据我所知这焕容丹里还含有凤髓草,若服用久了,会肌肤白皙细滑,身娇体柔”他蜻蜓点水地一提,萧暥整个人感觉都不大好。
“公子体虚,即使是要进补,也要先清理体内淤毒之气。”
萧暥赶紧道“先生可有良方”
谢映之道,“我现回去,可捎你一程,途中给你看看,如何”
魏瑄把那个藏宝洞遮盖回原样,又在屋外等了小半个时辰。
徐翁经过,看到他坐在石头上发呆,赶紧道,“殿下,这院子里凉,殿下且在屋子里去坐。主公这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魏瑄想了想,干脆道,“我刚才看到那只猫钻到将军卧室里去了。我怕这猫会偷东西。”
徐翁笑道,“无妨,苏苏也就会到灶台偷点荤腥吃,府里的物什都没见丢过。”
他一边说一边推门进去,道,“其实苏苏晚上也是睡在主公房里。”
什么那小怪还睡在萧暥房里
徐翁之见他脸色忽而一冷,也不知道是何缘故,又解释道,“苏苏这小东西最近掉毛怕冷,所以每晚都要睡主公床上,其实主公给它做了个窝,它也不肯睡”
它当然不肯睡了魏瑄一想到那小妖怪藏的画本,脸都绿了。
还每晚呐
屋子里的那道游猎屏风早就被萧暥撤走了,四周的帷幔也卸去了,虽然显得有些空荡,但采光比以往好了很多,不像那么阴冷幽暗了。
那只小怪果然是被魏瑄堵在里面出不去,于是就蜷在案头晒太阳。
案上到处都有它蹭掉的灰毛。
徐翁怜惜地把它抱起来,擦了把桌案,又揉了揉那秃兮兮的小家伙,心疼道,“怎么又掉毛。”
魏瑄发现这小妖怪的嘴边好像就粘着一撮灰毛。
等等,这毛莫不是它自己舔掉的
魏瑄刚想上前仔细查看,苏苏就在徐翁怀里翻了个身,给他一个撅起的屁股。
这小怪果然是成精了。
魏瑄知道沧岚山灰猫极有灵性,智力几乎等同于十岁的孩童。
他想了想,对徐翁道,“阿翁,时辰不早,我去厨下做点菜,将军回来吃饭正好,那个有新鲜的鱼吗”
果然那小家伙听懂了,从徐翁怀里探出头,怪模怪样地看着他。
无相说过,要操控一只兽先要取得它的信任,才能建立联系,驱动咒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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