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暥看过书, 虽然何琰这人其他地方不着调,但是他对魏西陵的评价, 这两个月观察下来还是很精准的。
魏西陵是真英雄,刚毅正直, 嫉恶如仇。这样的人都是有原则的,有些事会做, 有些事绝对不会做。
魏西陵答应帮他在安阳城练兵,也是为了抵御阿迦罗草原铁骑的入侵,是为了家国大防,
所以瞧瞧他刚才说了什么浑话,让魏西陵拉着军队帮他建山寨当寨主当山大王
当场不把他抓起来已经算客气了
魏西陵今天大概看着他卧病在床的份上没有跟他计较,
萧暥心里懊恼,自己这次真是生病生得脑子犯浑了, 不小心暴露了心机, 失策,太失策了
好在他还没有得意忘形,向魏西陵透露自己想把爪子伸向襄州的下一步计。
他只是想当个山大王魏西陵都不允许,别说是让他占领襄州了
萧暥一边想着,一边从容地把他那几只小狐狸抱枕塞进被子里, 装成有人在蒙头大睡的模样。
然后他娴熟地用一点小动静引开外面的卫兵, 一溜烟跳窗户跑了。
魏西陵是不肯帮他了,但不等于他这就放弃了占山寨的念头。
吃掉所有寨子, 成为这一带最大的山大王, 控制绵延的广原山脉, 和安阳城成掎角之势,相互照应,让安阳城真正的固若金汤,进可攻,退则有背后的绵延的大山,
这在战略上是极占优势的。这么有利的一步棋,魏西陵的军事素养极佳,当然不是看不到这一点。但是他骄傲,无法容忍仿效山匪贼寇的做法。更何况他若真这样做了,他的战神的名声恐怕也要受损。
萧暥则完全没有这个心理负担,他本来就名声不好,只要是管用的方法,他都会去做。
当然,要成为山大王,最直接的当然是摸清地形后,直接派兵去打,一个个寨子推进,降者不杀,拉大旗招安,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现在魏西陵不肯合作,这条路就被堵死了。
魏西陵的兵肯定不给他用了。
萧暥苦于他手下没兵,只有十八名锐士。
而安阳城王蒙的军队目前也是属于高严的管辖,高严以前对他的映像当然是很不好的,尽管他做上这个郡守也是他萧暥举荐的,但是这种人和魏西陵一样,死硬得很,你举荐他,他未必领你的情。
再说萧暥当初举荐高严,他确实单纯地之是为了安阳城的百姓,一点私心都没有。如果现在他去管高严要兵,那么就显得这一切都是他萧暥早有私心的,而且借不借得到兵还难说,毕竟这人的死硬程度,比魏西陵有过之无不及。
萧暥绕到馆驿后,避开魏西陵的兵士,暗中传令他的锐士。
片刻后,他已经坐在了出城的马车里。一名锐士扮作车夫,其他的十几人则装作家仆和护卫,这乱世中就是个小地主,出门也有十来个家丁护卫保护,倒不足为奇。
萧暥穿着一身玄色暗金的锦袍,眉梢眼角还描着旖旎的花枝,看上去颇似一个世家纨绔,在出城的时候,城门前的卫兵也没有太在意。
坐在晃动的马车里,萧暥转动着食指上的玄首指环,早春微凉的阳光透着车帘照进来,银白的指环寒光流溢,映着那清劲修长的手指,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在京城的时候,他本来是要把这玄首指环还给谢映之的,谢映之却道,“这段时间我不能在将军身边,这个指环将军留着更有用处。”
玄门势力遍布九州,这安阳城外五十里外就有一座潜龙山庄,这山庄的主人名叫褚庆子,擅长工事机括。是玄门的匠作大师。
之所以萧暥对此人的情况如此清楚,因为他来之前就打听好了。
他要把安阳城建成军镇,还要建造兵工厂,这种人才必然是需要。
而更重要的一点是私兵。
他今天来找褚庆子不但是为了建兵工厂,关键是,要向他借兵。
在这个乱世里,任何豪门大户都有为数不少的私兵,尤其是在安阳城附近这种匪患横行的地方,潜龙山庄除了建筑构造固若金汤,以及山庄内的各种机括阵门,肯定蓄养私兵。
若能得到褚庆子支持武器和兵马,再加上他自己指挥得力,抢一个山头发展壮大应该不难。
一旦有了一个山头,成了寨主,他就成功打入了山匪的内部,那么其他山头的动向就不难掌握了。
从此,他可以一边经营壮大自己的山头,一边暗中再把其他山头的情报传给魏西陵。
引导魏西陵带兵去剿匪,打掉一个山头,他就偷偷跟在后面吃掉一个山头,并接收山匪残部,壮大实力。
用不了多久,就算魏西陵不肯帮他,但无意之中已经帮他成为了这一带最大的山大王。
萧暥如意算盘正打得哐哐响,忽然心口传来一阵隐痛,他脸色一清惨,赶紧捂住胸口。
他靠着车厢,秀眉紧蹙,咬着薄唇,痛地直抽寒气,捂着心口的手都微微颤抖着,躺了大半天才攒起来的力气迅速地流失。
萧暥心中哀怨无比,他这才动点坏心眼,不用那么快就应上了吧。这个壳子真是不结实,就坐在马车里晃了晃,这就散架了
他的口中尝到一丝甜腥味,赶紧掏出谢映之给他的丹药服下。
一边可怜巴巴地想,这魏大大又不肯帮他,他这拖着一身的病在乱世中想做点事儿,实在艰难。
当马车抵达潜龙山庄的时候刚过了晌午,山庄前有一条宽阔的山涧,早春是枯水期,可以看到河底露出的一片卵石。
一看到这山庄,萧暥心里就冒出几个字,固若金汤。
褚庆子不愧是铸城大师,这山庄选址背山面水,靠着百仞峭壁,有望楼,有城墙,简直像一个小型的军事堡垒。
再看那山庄的规模,里面的甲兵应该不会少罢。萧暥心里有点底了。就看褚庆子肯借他多少兵了。
毕竟这乱世之中,豪强大户都蓄养私兵,甲兵是实力之本,如果褚庆子能借他三分之一的兵力,都很够意思了。
褚庆子这个人三十出头,个子不高,面貌清朗中有些苛刻,眼睛很细略显精明,虽然是文士,一双手的手心里有硬茧。
片刻后,山庄的竹轩里,褚庆子凝视了他片刻,眼睛微微一眯,“请问可以吗”
萧暥心道果然是个精细人,他这是不是要查看玄首指环的真伪
只见褚庆子托起他的一只修长的手腕,仔细地看了半晌,道,“既然玄首信赖将军,将军之事,便是我之事。”
萧暥心中微微一诧,面不改色道,“先生好眼力。”
只观察了手就知道他不是个文士。
萧暥随口扯道,“不瞒先生,我此番来是应安阳城高郡守之命,想请先生协助制造对付骑兵的武器。”
他并没有立即说借兵之事,他观察这个褚庆子是个精明的人,精明,固执,且多疑。不是个好打交道的人。
这种人在没有摸清楚自己底细前,必然不会轻易借兵的。就算迫于玄首指环,借给他兵,说不定也会借他百八十人应付。
萧暥当然不能如实地说他借兵是为了去当山大王,这褚庆子是玄门的人,难免清高固执,如果知道他借兵的用途,怎么也不肯配合了。
所以萧暥先说兵工厂之事,打算再借着安阳城郡守高严的名义,忽悠他一个听上去冠冕堂皇的用途。
褚庆子听闻了他的计划,面有难色道,“我久居山谷,铸造器物需要静思,去安阳城怕是不习惯。”
萧暥被噎了一道,果然这人固执,不肯挪窝。
褚庆子道,“将军要铸造什么兵器,我可以在山庄里替将军铸造。”
萧暥心道,这山庄里铸兵器是没法量产的。他要建立的是类似现代的兵工厂,流水化标准化作业,批量生产兵器。怎么可能在区区山庄里完成。
褚庆子见他凝眉,缓和语气道,“将军要对付骑兵,最好的就是远程击杀,我前些日子正好设计了一个风雷车,将军可有兴趣一看”
设计师对于自己的作品总是有卖弄的热情,这点萧暥在容绪身上已经深有体会了,光看他送的一柜子衣裙私货就知道了,完全是不管对象地丧心病狂式地卖弄
萧暥谨慎地表示,“愿先睹为快。”
褚庆子颇为得意,对一旁的童子道,“去,取图纸来。”
趁着等待的时刻,萧暥正打算旁敲侧击地先问起褚庆子这山庄中有多少兵力。
忽然那童子仓皇地跑回来了,慌里慌张道,“先生,风雷车的图纸不见了”
褚庆子腾得站了起来,差点揪住那童子的衣襟了,“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
然后他扔下童子,就往书房火急火燎地跑去,简直就像自己的孩子被拐卖了。
从客厅到书房,其实距离并不算远,萧暥一边走一边四下观察。
这褚庆子确实是铸城大师,这个宅邸处处都在望楼的视线之下,若是有外来的贼盗偷窃图纸实在不大可能,如果被偷了,那大抵就是有内鬼了。
他正寻思着,这风雷车不知道威力有多大,居然有人会买通内鬼盗窃图纸
他这一念还没转过,忽然院子东面爆开轰的一声巨响,他循声望去,就见一个凉亭被砸塌了一半,残砖乱石满天飞。
什么鬼炸药
紧接着下一声巨响在头顶轰开,一道房梁被击中,咔嚓地发出一声断裂的声响。
这边褚庆子还瞠目结舌地仰头望着,好像是惊叹这破坏力,萧暥一把拽住他的衣领一推,自己就地一滚迅捷地闪开,整段长廊轰然垮塌。
褚庆子趴在地上激动地说,“是是风雷车,有人造出来了”
然后他皱着眉头,“但是他们还没有造好,按照我的设计,风雷车投石后,飞石会在空中炸开,四散溅起,杀伤力比他们这个强很多。”
萧暥心道,那不是更榴弹差不多嘛,这幸亏他们没造好,不现在都摔成三级伤残了
而就在这时,山庄外面又传来了一阵聒噪,就听得有人扯着铜锣嗓子在喊道,“褚先生,你嫌我们是山匪,瞧不上我们的手艺,现在你的风雷车我们都造出来了,你是否还满意啊”
褚庆子脸色顿时难看到了极点。
紧接着就听到外面喊道,“褚先生,我们当家的许诺了,每年黄金一千金。跟我们罢,不吃亏”
褚庆子气得哆嗦,“休休想”
萧暥立即明白了,这些山匪居然是在招聘
黄金一千金,工资开得很高嗷下了血本了
他们要褚庆子做什么难道是替他们研发新式武器这群山匪倒是很有眼光和远见
等等那岂不是跟他来抢人才了吗
还是说幸亏他来的早一步,不然这褚庆子先生就要被劫上山当压寨夫人了
这时外面又叫道,“褚先生,我们也不想闹这样,实在是最近兄弟们碰到了厉害的角色,只能再上门请你这尊大神了,先生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就只好把先生这座庙拆成百眼窟了”
厉害的角色萧暥心里咯噔一下,莫非是魏西陵
想想似乎没错,这风雷车原本就是对付骑兵的,如果这东西昨天遇上,他们的损失还要更大一些。不过这些山匪大字都不识,显然他们只是把风雷车造成了大号的投石机罢了。
看来这些山匪也不是吃干饭的,在吃亏后,他们想要胁迫褚庆子上山,帮他们造武器,对付魏西陵的骑兵
此时,褚庆子山庄内的甲兵也开始反应过来,纷纷地登上城墙射箭反击。
萧暥跟着褚庆子一起上了城墙,登高望去,只见河对岸黑压压地至少有上千的山匪,两部风雷车分立左右。后面还竖着一面大旗,上写黑云寨。
这里的山匪都流行拉大旗吗
只可惜虽然城墙上箭如雨下,但这些私兵的箭术似乎不咋地,再加上山匪都是有备而来,手持藤盾。
就见到藤盾的中心,一个大汉叉着手,由于距离远看不清模样,只听他中气十足地喊道,“褚先生,我裴元今天是诚心地请你,玄门就给你个名号,跟着我才有实惠,将来吃香的喝辣的,你有什么想不开的。”
褚庆子怕是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兵临城下的场面,腿有点软,但是还是死硬道,“我绝对不会和贼寇为伍。”
像是响应他的话,又是一块巨石从天而降,轰然砸在城墙上,好几个弓箭手被震飞,一时间灰尘腾起。
褚庆子也变成了半个粉尘人,攀着断墙勉强站起来,看着摔得七零八落的手下兵士,颤抖道,“死守,给我死守”
萧暥此刻正在病中,身体虚弱毫无战力,于是道,“这样砸下去,这山庄千疮百孔,如何守得住。”
不知道是不是被墙灰呛得,褚庆子眼睛发红,“我是玄门中人,就是死,也绝不会和贼寇为伍。”
萧暥眉头微微一皱,“先生这里的甲兵三百人有吗”
褚庆子不知道他何意,愣了下,“有是有,但区区三百根本没法对付那么多的贼寇。”
萧暥紧接着问,“先生可曾与这些山匪谋面”
褚庆子愤然,“当然不曾,我如何会接见这些贼寇。”
萧暥眼梢微微一挑,似有不易察觉的笑意,“先生借我三百人,我冒先生之名去黑云寨。”
褚庆子脸色大震,“断不可涉险”
时间不多,萧暥快速打断他道,“山匪撤走后,先生带领余下的人去安阳城,高郡守会保护先生的安全。”
其实萧暥知道,就算他不说,这潜龙山庄也留不得了,褚庆子就算再不乐意都只能挪窝了。而这一去安阳城,水到渠成的,建造兵工厂的事情就可以铺开了。
午后,刘武拿着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小食盒走进馆舍。
守护的卫兵瞅了一眼,硬着头皮拦下检查,“刘副将,这什么东西”
刘武不耐烦,“不用看了,将军让送来的。”
“那也得看看啊,”那卫兵赔笑道,“里面那位吃坏了肚子,我就得挨军棍了。”
他这话一说,刘武就想到自己还欠了一百军棍,他满心抑郁,“行行,”
得到允许那卫兵已经打开了食盒的盖子,只听他呦了一声,“将军要这是养耗子吗”
只见那食盒里放着四五个小罐子,分别装着蜜饯,干果,杏仁,酥点,还有一罐子颗粒饱满的小松子仁。
话音未落他脑门上就挨了一下。
刘武虎着脸道,“皮痒了想挨棍子”
那卫兵揉揉脑袋,赶紧朝里面瞥了一眼,道,“刘副将,那位怕还没醒来,是等等”
刘武心道,这时候还睡脑子都睡坏了吧
想着他也透过门缝瞄了一眼,这一看之下,顿时感觉不大对劲。
随即他一把推开门进去,几步走到床前,掀开被褥,就见被子下放着几个抱枕。
抱枕上还绣着一只乖巧的小狐狸,抬起头,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无辜地看着他们。
那卫兵顿时傻了,“人人呢”
刘武脸色铁青,“愣着做什么报告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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