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见面礼

    月正中天, 两案山势陡峭, 激流澎湃。

    虞珩听了斥候的回报后,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朱优的襄州军, 这些人连箭都放不准,也能打仗”

    这话引得周围士兵一阵肆无忌惮的哄笑。

    虞珩轻蔑道“以往朱优在时, 至少还能凑出上百艘舰船摆摆门面,现在高严连这门面都不要摆了,他这点兵力,连给我塞牙缝都不够。”

    裘彻仔细观察了片刻道“彼方在江面一字排开, 阵型单薄,只要一处击破, 必然溃散。”

    “好”虞珩道“我给你二十艘船。替我打出威风来”

    裘彻原本想说区区襄州军,连箭都射不准,哪里需要二十艘战船, 他以一敌三,即可横扫江面。

    但话到嘴边, 他还是把这豪言壮语吞了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 大概是出于多年征战练就的敏锐直觉。总觉得这水面上一字排开的敌军不那么简单。

    他们在黑暗中静默无声, 如果不是舰船上闪烁的风灯,就完全融入了黑沉沉的江面了。

    沉默的军队就像张满弓弦、蓄势待发的箭,让他心中莫名地起了一股凛然的寒意。

    但虞珩显然没有感到这种威胁, 他满足于压倒性的兵力优势, 今夜一战, 王剑和美人都将收入囊中。

    他高声道,“我在船上备了好酒,等将军凯旋,余下的大军准备接应”

    二十艘战舰呈人字形向前推进劈波斩浪,气势汹汹而去。

    江风浩荡,吹散沉沉雾霭。

    “来了”田让放下望远镜,神色紧张,他发现这次的水贼与以往不同。

    他们舰船密集,数量是他们的两三倍多,而且这些水贼不仅有赤马快舟,其中竟然还有突冒、走舸,船上弓\弩\箭矢齐全,刀戟林立,盾墙俨然,这简直就是一支精锐的水师队伍。

    “君候,这不像水贼,倒像是正规军队”田让的心中疑虑重重,“是否要给士兵们透个气。”

    刘武被他逗乐了,大咧咧道“田司马,你要透什么气我听说这一带的水贼很喜欢和你们官兵打交道,我以为你们关系不错啊”

    以往襄州水军和水贼打,每一次都是丢盔弃甲落荒而逃,白白地送给水贼们战船军械箭矢,乃至于一度水贼们最喜欢打的就是官兵,攒装备。

    这话一说,田让逼窘地脸顿时涨得通红。

    魏西陵掠了刘武一眼,后者赶紧闭了嘴。

    “兵士歼敌即可,司马无须多虑。”他声音不响,意思很明白。

    军人只管执行命令,不需要顾虑那么多。

    接着他将襄州水师的二十艘舰船分为两组,一半江面列阵,一半跟随他此番带来的艨艟斗舰作战。

    月光下,他战袍如雪,迎风肃立。

    “刘武,突入中军敌阵,切断敌船横向呼应。”

    “是”

    “周臣,韩跃,分率左右两翼,侧面夹击。”

    “是”“得令”

    最后他看向田让,“田司马就随我在主舰,阻断贼兵归路。”

    “好,好。”田让如释重负,只要别让他参战,指挥舰上总没什么风险。

    月光如银,洒落在寂静的江面,映出一片山色云影。

    遥遥可以看到敌舰上的火把寂寂地燃烧着,战船沉默地一字排开,阵势俨然,军容整肃,如横江的巨蛟。

    裘彻忽然觉得这江上寂静的冬夜有股刺骨的寒意。

    赤马快舟已经乘风破浪,船舷两侧站满了披坚执锐的弓\弩手,一支支冰冷森然的箭簇对准了江面的敌船,旋即第一波箭雨破天盖地而下。

    魏西陵下令“舰队散开。”“竖盾。”

    十艘战舰迅速在江面分散,往两翼快速展开,战舰之间的距离骤然拉长了。

    空中密集的羽箭一时间失去了目标,纷纷坠入水中,在水面激溅起一片片涟漪。

    虞珩在后阵,只见对方舰队的队形忽然散了,大喜过望,不愧是襄州军,果然一击即溃。

    “快,加速推进,别让他们跑了”

    一阵阵催促进兵的击鼓声响起。

    裘彻的感觉却不大好。他发现敌方战舰虽然在水面散开,但阵脚不乱,极为有序。这不像撤退或者溃散,倒更像战略性的疏散,有条不紊,太不像朱优的军队了。

    但身后急促的战鼓声,已容不得他多想,裘彻下令道,“冲上去攻占主舰。”

    装着冲角的突冒战舰在赤马舟的掩护下,就像露出獠牙的狼,在水面劈波斩浪而来。

    寒夜里,田让感到自己呼出气息都被瞬间冻住了。敌舰已经发起攻势,魏西陵既不撤退,又不箭雨远射防御,这是要做什么

    他忍不住悄悄看向魏西陵,“君候,这”

    魏西陵手按剑柄,神色冷峻,岿然不动。直到敌舰的旌旗都能清晰可见,才默默向传令官点了下头。

    两舷弓弦同时震响,数百支破甲箭忽然掠空而出,带着寒烈的杀机泼天盖地向沙蛇们头上浇落下来。

    这群襄州兵的射术很差,远程攒射根本没有准头,所以魏西陵才要等到裘彻完全进入射程之内。

    沙蛇们猝不及防,凄厉的惨嚎声伴随着扑通扑通的中箭落水声。

    站立船头的裘彻一边挥剑格挡开箭雨,同时大叫,“竖盾”

    羽箭狠狠钉落到厚重的木盾上,激起一片此起彼伏的钝响。

    就在这时,又是一阵尖锐的破风之声响起。这一回,裘彻心中陡然一紧,寒意瞬间浸透了四肢百骸。这竟然是从他们身后袭来的

    他猛地回头,这才发现先前展开的两翼战舰,如掠水轻鸿般在水面上快速荡了个漂亮的弧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了他们背后。

    水蛇们顿时乱了阵脚。前后夹击,腹背受敌,他们被包围了

    “裘彻这个废物”虞珩眼皮暴跳,“你们压住阵脚,待我亲自去把他捞回来”

    他话音未落,一支火箭带着疾啸掠过他头顶,照亮了半个天空。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水面上火光闪烁,山色水影间隐隐传来盈耳杀声。

    “贰将军,左后翼被袭击了”

    “什么”虞珩不可思议的一把抓住斥候小卒,差点就把他扔到水里,“我重兵压住的后防怎么可能被”

    他的话音未落,只见火光起处,刘武所率的六艘战舰,已像一支利箭,从左后翼斜切而入,贯穿敌阵,然后迅速分开,变成数把利刃,斩断了敌船之间的联系。

    裘彻望着水师主力之处的一片火光刀影,知道援军无望。再回头时,才赫然看清了风中翻卷起的旌旗上那个汉字,最后一点战意土崩瓦解。

    此刻,在一旁观战的田让也看得惊心动魄,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精准高效的歼击战。

    他又悄悄瞥向魏西陵,却没有在他脸上捕捉到任何表情。

    他沉声道“传令刘武,变阵,准备接舷。”

    随即,水面上响起了一声悠长的号角。

    黑暗中,风灯有规律地左右各三下。

    刘武眼中闪过精光,“撞上去登船”

    艨艟斗舰的船舷狠狠撞上赤马舟,船上的水蛇没站稳,纷纷被震落水中,被江心的急流卷走。

    雪亮的刀光掠过,水面炸开一片片血花,刘武率江汉大营的士兵率先抢上敌船。襄州兵士气大振紧跟其后,锋利的狠狠地戳穿水蛇们的木盾,鲜血喷溅到脸上,这只被人嘲笑了十多年的军队,忽然间就像第一次尝到了血腥气的狼。

    萧暥倚在船舷上看得聚精会神,一双眼睛映着火光刀影,神采熠熠。

    一支火箭呼啸着掠过长空,精准地一头扎入主舰船舱后的一堆物资,火苗腾地窜起,船上的沙蛇们顿时一片慌乱。

    萧暥指指自己“这准头,我也行。”

    他指着船尾起火的主舰,“若是我来,就一箭射穿旁边那个酒桶。”酒助火势,燃得更厉害。虞珩也有意思,战船上还不忘记带酒肉。

    观战了片刻,萧暥的手有点痒了。他还是第一次这样作壁上观。

    “还有箭吗”他搓搓爪子明知故问了一句。

    “早就用完了。”北宫浔道,他现在完全吃不准这个人了。这么漂亮,竟这么好战。

    他又想起先前的博局,颇有点寒意,谁如果真把他赢回家去,府邸都要被拆了当柴烧。

    萧暥伤脑筋,这宝船就是吃喝玩乐的地方,要箭没有,要战船也没有,这让他怎么打

    另一头,主舰起火,虞珩正歇斯底里大叫,“来人快灭火”

    但混战之中,船上已是大乱,受惊的沙蛇惊慌失措,到处乱窜,四下逃散。

    虞珩恼恨地捡起一把钢刀向一名正要逃遁的士兵狠狠投掷去,“谁敢逃跑”

    钢刀撞在船舷上,当地一声弹开。

    “辎重被点燃了,扑不灭”

    “贰将军,快换走舸”

    萧暥眯着眼睛看了会儿,忽然道“把黄金象拿出来,搁到船尾去。”

    北宫浔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看他跃跃欲试的样子,要搞事。

    那黄金象是中空的,看上去庞大,份量并不算重。

    萧暥又让人在船尾插着一个火把,在松脂火把的照射下,黄金象在黑暗中金光熠熠,老远就能看到。

    萧暥同时撤走船尾的防卫,仅带着几名锐士闪身进了船舱里,又朝水面吹了几声长哨。

    很快,附近的两艘赤马舟像闻到了血腥味的兽悄悄地渡水潜行而来。

    萧暥以前在广原岭待过,深知贼寇对黄金有一种难以抑制的狂热。

    现在水面上一片混乱,虞珩弃了着火的主舰,登上走舸,已经完全控制不了军队了。这群水蛇本来就是沙匪出身,树倒猢狲散,总有人会想趁乱再劫一票,这一趟也没白来卖命。

    率先靠近的这艘船上有五个贼兵,其中两人相互配合,熟练地抛出钩拒,挂住了大船,随后有力的手臂扳住船舷,双腿一登,就利落地翻上了宝船。

    可他们才刚落地。两名潜伏的锐士就从黑暗中闪出,利落地勒住脖颈一扼。

    余下的沙蛇见势不妙,就要用钩拒推开,企图逃窜。

    萧暥身如飞燕轻鸿,仿佛是被江风吹得一记飘摇般落到舟中。

    火光下,他潋滟的眸色映着水光刀影,神采飞扬,嚣张气势不带半点掩饰。

    “这艘船归我了”

    一个矮小的武士忽然弹身而起,手臂一擎,嗖嗖嗖几道破风之声袭来,淬毒的镖在火光下闪着妖异的蓝光。

    萧暥纹丝不动,敏捷地偏头闪过毒镖,同时反手一剑荡出,一道轻薄的寒光掠过,激起血花飞溅。

    接着一名锐士上前一把扯下那人的面具,“主公,像是东瀛人”

    九州乱世,有不少东瀛武士被诸侯招揽任用。刚才的毒镖应该是东瀛忍术中的暗器,藏于袖中的七煞箭。

    其余几条沙蛇见状不妙,扑通扑通全跳了水。

    这变故发生得太快,北宫浔在宝船上看得目瞪口呆,

    “北宫世子,你守住大船。”萧暥回头遥遥冲他喊道。

    北宫浔觉得有点憋屈,他堂堂幽州牧世子怎么就沦为守城的但他不识水性,船上波涛一晃,箭都射不准,只好作罢。

    抢到一条赤马快舟后,萧暥立即让手下锐士搜了这船上的装备,劲弓十张,箭矢数百,钩拒数杆,以及木盾、刀剑之类。

    得了兵器和战船,萧暥几乎不用想,就知道该怎么打,连晕船的症状都好了。

    水上打劫,不是,水上作战关键就是风向和水流。

    他调转船头,顺着水流风向,赤马舟乘风渡浪插\入敌阵,远敌弓\弩攒射,近敌刀剑格杀,打得酣畅淋漓。

    他乘风顺水间,时不时还来一个大漂移,角度刁钻地撞向敌船,巨大惯性使得赤马舟上的几条沙蛇被掀翻落水。

    一时间赤马舟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他当玩橡皮艇冲浪漂流了。

    才片刻,萧暥衣上发上都是水沫,十二月江风刺骨,他打得尽兴,都不觉得冷。

    这时,他眼尖地发现了虞珩乘坐的走舸。

    走舸的船身狭长,轻快,张满帆后,驶去如风。

    “把他逼到江心去”萧暥当即下令道,

    江心水深,激流澎湃,漩涡涌动,虞珩不敢舍舟跳船。

    月光下,赤马舟劈开波浪,萧暥绰立船头,接过一张劲弓,迎着猎猎江风眯起眼睛。

    一箭离弦而出,正中缆绳,风帆落下。

    虞珩的走舸剧烈晃了下,速度顿时一滞。

    “撞他侧舷”萧暥紧追不舍道。

    赤马舟乘风破浪如一支利箭射出,撞向在激流中左右摇摆的走舸侧后方,长楫当场折断。

    失去了动力的走舸在水中打着转儿,被激流冲走,直向下游奔去。

    “追上去”

    话音刚落,萧暥忽然发现,那走舸漂流的方向不对,竟直直地向魏西陵的主舰撞去

    萧暥当场傻眼了,他费了好大劲就要抓到的猎物,这算是送人头吗

    只见那走舸转着圈,在急流的冲击下,右侧船舷直接重重撞上了主舰,溅起大片水花。

    “君候小心”旁边的田让话音未落,当场被浇了半身江水。

    魏西陵没有闪避,只微微偏首,江水泼溅到他脸颊铠甲上。

    “将军,送你的见面礼”萧暥站在船头,指着被撞得晕头转向的虞珩大咧咧道。

    魏西陵看向他的目光一时间有些复杂。

    一个月不见,火光下,浮华的翠羽金丝孔雀锦袍湿漉漉地贴在他身上,额前一缕发丝打着卷儿垂落,掩映着脸颊上熠熠灼目的小痣,妖治又飞扬。

    见他不搭理,萧暥以为天黑加上妆容,他一时认不出自己,又欠抽地补充道“你还欠我个压寨夫人。”

    说着还仰起脸看向魏西陵,眼中漾着水光刀影一片潋滟。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两军阵前挑衅主帅,这匪寇胆子还不小。

    魏西陵默然抬手拭去脸上的水,冷道“抓上来。”

    铁钩狠狠扎进了船头,将赤马舟向大船拖去。

    萧暥一看不妙“喂你这是做什么”

    不就溅了他一脸水,他至于这样吗

    旁边的田让也觉得他有点冤,求情道“君候,这不该抓罢,虽然此人张狂,但好歹他也献了敌首,有功劳”

    萧暥趁机跟着道“君候,你这是仗势欺人。”

    片刻后,萧暥被带上了大船,湿嗒嗒地站在甲板上,地上一个明晰的水印子。

    鏖战过后,腊月的江风吹到身上,萧暥冻得手脚冰凉,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魏西陵走过他身边,默然摘下他腰间玉牌,转身进舱,“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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