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小说:国色生辉 作者:八月薇妮
    赵世禛就像是才捉了猎物的老虎, 不由分说地叼着阑珊,径直回到自己的卧房。

    阑珊毫无反抗之力,进了门才给他放开。

    她得了自由踉踉跄跄后退两步,靴子不偏不倚地在地毯上踩出了一个连泥带水的脚印。

    阑珊失魂落魄的看着那个脏脏的脚印, 心里一阵惊跳。

    赵世禛把身上的鹤氅脱下, 向着她一扔“你不冷到里头来。”

    阑珊下意识接着那件衣裳,上头还有他身上的香气, 凝重的沉香,混杂着一丝丝熟悉的甜香, 仿佛是之前送给他的香囊

    阑珊鬼使神差地举高了想再闻一闻,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行为的唐突,忙放低衣裳,满面通红。

    赵世禛正要进内, 此刻站在门边回头凝望,正好看见她这个动作, 一时又笑了“还不快来”

    阑珊抱着衣裳挪到门口, 赵世禛已经到里头一张罗汉床上落了座。

    她将鹤氅抖开, 重新搭在屏风上, 不敢上前, 就只站在屏风旁边, 小声问道“殿下可还有什么吩咐”

    赵世禛道“想喝热茶。”

    “我叫人”说着迈步。

    赵世禛却伸手, 手指朝上向她勾了勾。

    阑珊不敢动,只期期艾艾红着脸道“殿下、殿下说过的,现在、不会怎么样的。”

    “只是要你在这里睡一夜, 你还想要怎么样”赵世禛戏谑地看着她。

    阑珊愕然“当真吗”

    说实话她有些不太信任荣王殿下。

    赵世禛横了她一眼“你且过来,乖乖的在这里坐着,本王有话问你。”

    阑珊见他果然是义正词严,面色清肃,这才定了定神,斗胆小步罗汉榻的另一侧,略微迟疑,才侧了半边身子小心落座。

    赵世禛怀里空空的,其实最想让她坐在自己的膝上,抱着说话却又暖又亲密。

    只不过若那样,只怕就说不成话了。

    他压抑着这种绮念,问道“你先前跟本王说你兴许会犯什么死罪,不知,是关于哪方面的”

    阑珊听荣王果然问起正经事体,忙打起十万分精神“我、我不知该怎么说。”

    “那你只管回答,”赵世禛扫着她,“是不是关于工部的”

    “不是。”阑珊摇头。

    “那想必不是公事,是、私事”

    阑珊想了想,稍微点头。

    赵世禛双眸微微眯起“跟你女扮男装有关。”

    “嗯。”

    “你女扮男装出头做官,若有人诚心想办你,的确是欺君的死罪。”

    阑珊的长睫抖了几抖“若是、比这个更严重些呢”

    “哦”赵世禛长眉微蹙的,半晌笑道“总不会真的去谋逆吧。”

    “不不。”阑珊如坐针毡,“这次的情形有些特殊的,我我之所以来求殿下,是因为,可能会有个身份不一般之人针对我。”

    “不是杨时毅”

    “不,”她否认“不是尚书大人,尚书大人待我很好。”

    赵世禛嘴角一撇“杨时毅当然很好,在他真正出招要你命之前,你都会感激涕零的恨不得叫他亲爹。”

    阑珊愣了愣,啼笑皆非“殿下。”

    赵世禛又道“除了杨时毅还有谁,莫非是东宫吗”

    “不但是有点关系。”阑珊谨慎地回答。

    平心而论,阑珊不知该不该跟赵世禛和盘托

    出。

    荣王殿下的能力自然毋庸置疑,阑珊担心的是他此后的反应。

    鉴于这人难测的性情,在知道了她是女儿身说破了后就各种花式新颖的轻薄,让她不堪其扰,却又无处可逃。

    倘若告诉他自己的真正身份是计成春的女儿,还曾经是温益卿的原配却不知赵世禛是会怎样

    阑珊想也无非是两个反应,第一,从此荣王的兴趣也许大减,不再如先前般厮缠自己,甚至厌弃。

    但按照她对荣王的了解,应该还不至于落井下石地踩上一脚。

    至于第二

    第二她还没想好,因为可能性太多。

    但是照现在他这般猜测的方式,只怕很快也会找出真相了。

    阑珊有种如履薄冰、在危险边缘窜动的感觉。

    果然,赵世禛的唇边流露出玩味的笑容“能跟太子有点关系的,只怕也跟本王有关系吧”

    阑珊咬住唇不敢让自己再说下去。

    赵世禛歪头盯着她“小舒”

    阑珊猛地抬头“嗯”

    荣王的眼神有些深沉,深沉如晦。

    在这种目光的凝视下阑珊无法端坐,忙站起身来“殿下。”

    赵世禛缓声问道“小舒,在你心里,本王是怎么样的人”

    “殿下、殿下自然是我的恩人,贵人”

    这话若是在两人相识之初说起,只怕她会嗤之以鼻绝不肯信,但现在,说起来倒是有八九分真心诚意了。

    “是能救你于水火之中的恩人贵人”

    “嗯、是。”

    “那么本王再问你,你可能完全信任我吗”

    阑珊怔住。

    室内格外的安静,安静到阑珊又生出一种错觉,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这一间起居室,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连那淅沥沥的雨声都隔绝在外了。

    直到赵世禛道“你有为难的事,第一想到的是来找本王,我、很欣慰。但是显见你还没有完全信任本王。所以你才吞吞吐吐,不敢告诉我实情。”

    果然又给他说中了。阑珊低下头去,嗫嚅“殿下”

    赵世禛道“你怕什么怕本王知道实情后袖手不管,还是更推你落水”

    全说中了。

    阑珊的鼻子突然有点酸“殿下,我、我不知道。”

    她的眼圈又红了,这般低着头垂着手站在他跟前的样子,袖子丝丝发颤,可怜极了。

    赵世禛心头一软,竟不想再逼问她,只是倾身过去,探出手来。

    本来阑珊觉着已经离他够远的了,至少在安全碰触的范围之内,可直到赵世禛伸手轻易地捉住了她的手臂,才知道所谓“安全”,那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她身不由己地到了他跟前。

    赵世禛人在榻上,把阑珊环抱入怀,察觉她在手底遏制不住的发抖。

    他想了想,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啊,很不用怕,其实有些事情,未必如你想象的一样糟糕,也未必、如你想象的的一样难以启齿。”

    赵世禛说完后轻笑了笑。

    阑珊本是不敢面对他的,听了这几句不由抬起头来。

    却见荣王入鬓的长眉微扬,丹唇上挑,两只凤眼却不偏不倚地垂视着她,眸色平静而深晦,隐隐地透出了然一切的气息。

    她心头才一动,赵世禛却又换了一副风流轻佻的笑意“所以你此刻最应在意的是,今晚上你该怎么陪本王。”

    “殿下”她挣扎起来,却给他摁回怀中。

    赵世禛盯着阑珊,垂头在她颈间深深一印,如此,才稍稍有点儿如愿以偿的意思。

    但同时却又勾起心中更多的贪求。

    温热的唇再度贴了过来,阑珊吓得一哆嗦,忙埋头想要躲过“殿下,我得回去我真的得回去,阿沅跟言哥儿他们会着急的”

    赵世禛慢条斯理地说道“着什么急,自会有人去告诉他们,因为圣孝塔的事情,你今晚上留在工部,不会回去了。”

    “殿下”阑珊又惊又急“可是”

    “没有可是。”他的耐性仿佛到了极限,眼神一暗“别动”

    就在赵世禛将要把人摁倒罗汉榻上的时候,敲门声适时地响起。

    荣王殿下简直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怪了,平日里阑珊不在的时候,也没有人一而再地过来打扰。

    今儿是怎么了莫非是流年不利。

    之前是太子派人来倒也罢了,难道如今还会是皇帝派人来吗

    除了皇帝,其他的人他一概不见

    心中发狠打定了主意,外头等待的人却也出了声“殿下”

    赵世禛愣怔。

    是女子的声音,而且,是飞雪

    平日里来通传的都是西窗,飞雪虽也曾通传,但那是她还留在赵世禛身边的时候。

    这会儿,轮不到她出面。

    赵世禛眉峰微蹙,他下意识地看了阑珊一眼

    荣王殿下心思转动很快,机敏近乎幽微洞察。

    飞雪虽是他的人,但如今已经调给了阑珊使唤,如今来给自己传信的不是西窗等人却是飞雪赵世禛自然明白,这绝不可能是因为西窗不敢来惊动他所以才唆使飞雪出面。

    唯一的原因,只有一个。

    那就是飞雪出声,跟阑珊有关。

    “殿下,属下、有要事。”

    外头的飞雪似乎怕赵世禛不回应,再度开口,声音里稍微多了一点不易为人察觉的焦灼。

    阑珊还不知飞雪来通传跟西窗来通传的区别“好像又有事”

    她满脸侥幸,甚至还带有一点点的幸灾乐祸,偷偷地瞟赵世禛。

    赵世禛看着阑珊这个眼神,她满眼写着“殿下赶紧快出去看看”,赵世禛轻笑,顺势道“看样子今晚你的运气的确很好。”

    阑珊不敢表露的过分庆幸“不是,就是正事为要。”

    之前是太子送了娈宠,这次又会如何她隐隐地有些好奇。

    “那本王就再去看看是什么正事,”赵世禛满面无奈似的,见阑珊仿佛也要跟着,他便道“你留在这里,我去看看就来。”

    阑珊看不成热闹,无奈。

    赵世禛下地出外,开了门,却见是西窗跟飞雪都在。

    飞雪脸色张皇,见了赵世禛,忙后退一步拱手“殿下”

    “什么事”他扫了一眼室内,确信阑珊没胆量跟出来。

    “是舒丞家”飞雪低低地吐出这四个字,却给赵世禛果断的手势制止了。

    赵世禛转头看向西窗“你留在这里,不许舒阑珊离开,更不许她出王府一步,再像是上次一样把人放跑了,你就去自己找富贵。”

    西窗一脸惊恐“主子”

    赵世禛正要走,又道“告诉她,本王有点急事,若天明不归,派车送她直接去工部。”

    吩咐过后,赵世禛才带了飞雪离开。

    赵世禛从不会猜错。

    飞雪出面,所报的事情当然跟阑珊有关。

    是西坊的家中出事了。

    先前,是王鹏从大理寺回家,进门后意外的发现屋里屋外都空荡荡的。

    起初王鹏并没有认真当回事儿。

    毕竟在从寺里回来的时候,王鹏其实已经从姚升的口中得知了,说是阑珊早早地就带了叶雪离开,也没说去哪儿,像是有事。

    当时姚升也没仔细打听,只出于本能猜测是跟十重塔有关,他当然知道工部众人从此必然忙碌非常,包括阑珊在内。

    是以王鹏见阑珊不在家,倒是并不意外,只不过阿沅跟言哥儿也没在,这就有些奇怪了。

    王鹏里里外外找了一顿不见踪影后,还自我安慰地想,兴许阿沅不知在哪个邻居家里说些闲话,一时忘了回来。

    但据姚升说,他们家自有人接送言哥儿,所以按理说来这会儿言哥儿已经在家了,除非他也跟着阿沅出去了。

    王鹏跑出门口张望了会儿,并无头绪。

    此刻暮色四合,路上来来往往也有不少行人,王鹏拦了几个邻舍问起来,都说不知道,没见过。

    王鹏回到家中,又到厨下细看了看,突然发现锅里头居然还煮着一只乌鸡。

    他正是饿了的时候,见阿沅不在家,忙拿起勺子舀了点汤想偷喝两口。

    谁知汤水入口,竟透着一股腥味,王鹏吓了一跳,仔细看了看才发现,这乌鸡根本没有煮熟,而灶膛里的柴,也烧了一半就熄灭了。

    王鹏毕竟是做过捕头的,眼见这种情形,心里升出一股不安感。

    阿沅做事从来干净利落,有头有尾,绝不会出现把煮的半熟的乌鸡扔在锅里,柴火都没撤这种事。

    他越想越是不安,忙先去工部,工部的人却说阑珊早出门了。王鹏如无头苍蝇,在工部门口站了半天,终于又想起一个人。

    姚升

    姚家之中,姚升正吃晚饭,听门上报王鹏来了说有急事,急忙出来。

    姚升毕竟是个有经验有应对的,立刻察觉事情有异,忙派人去打听,言哥儿跟阿沅的下落依旧不知,却探听到阑珊在荣王府。

    平日里,姚升当然不敢贸然前往王府,但今日的事情显然不同寻常,姚升立刻换了官袍,带了王鹏,向王府递了拜帖。

    飞雪陪着赵世禛往外,一边把姚升说的情形告知。

    她毕竟也在舒家住了这些日子,甚是挂心“此事的确反常,殿下,阿沅娘子跟言哥儿会不会出事了”

    赵世禛不语。

    飞雪想到阑珊,想到她无比看重阿沅跟言哥儿,若是两人出事,阑珊却不知会怎么样,她竟不由关心情切,脱口说道“殿下,会不会是、跟先前属下说的那件事有关”

    赵世禛这才看了她一眼。

    飞雪忙低下头。

    赵世禛才淡淡道“放你出去了这段日子,行事不见长进,怎么反而更退步了。”

    飞雪身上一阵寒意“殿下恕罪”

    赵世禛道“遇到事情就张皇失措,没开始追查已经先乱了手脚,又有何用”

    飞雪很自惭“殿下训斥的是。”

    夜雨声繁,水渍给踏过,发出嚓嚓的独特响声。

    将到正厅的时候赵世禛才道“听说你受伤了”

    她忙道“回主子,不碍事,一点皮外伤。”

    赵世禛道“你能护着她,这很好,可伤也不能大意,回头跟西窗要一些千金散。”

    赵世禛从来惜字如金的,轻易也不会夸奖谁,只是这一句话里,却已经透出了关怀嘉勉之意。

    飞雪心头一阵暖意,知道他并没有责怪自己“多谢主子恩典。”

    赵世禛来到外间厅内,姚升立在厅中,王鹏没资格进内,跟几个姚升的手下站在廊外。

    见王爷现身,姚升急忙行礼“微臣该死,夤夜搅扰殿下”

    若不是事关阑珊,借姚寺正一百个胆子,精明如他也不敢来做戳王爷眼睛的事。

    赵世禛道“姚寺正不必多礼,说说你的看法。”

    姚升知道他已经听说内情了,就把自己去舒家的见闻以及王鹏猜测统说了一遍,道“微臣叫人询问过四邻,只有一人说是下午的时候,看到阿沅娘子匆匆跑了出去,上了一辆车就去了,却不知是哪家的车又是去向何处。至于学堂里,本来是微臣家兄负责送言哥儿的,可一问才知,有一人自称是舒丞所派,于放学之前就把言哥儿接了去。”

    赵世禛听到“微臣家兄负责”,眉梢微动,却也没吱声。

    直到他说完才道“姚寺正觉着此事有人蓄谋是何人所为”

    姚升本来还怀疑是不是赵世禛派人接了言哥儿,但见了面就知道这种揣测成空,当下道“有人蓄谋是肯定的了,至于何人所为有何意图,微臣却还没有头绪。”

    最可能知道情况的是阑珊,所以姚升先找到荣王府,可如今出面的是赵世禛,阑珊却不见踪影,姚升便非常机敏地只字不提。

    赵世禛笑了笑“本王早就听说了,舒阑珊在京内跟两人最好,一个是江为功,一个就是姚寺正你了。如今一见果然非虚。”

    姚升不知他这话是夸自己还是暗藏危机,只低着头道“微臣不敢,只是、只是跟舒丞和江所正略投契些。”

    赵世禛唇角一动,道“这样很好,彼此有个照应。至于这件事情,你就不用插手了。本王会处置。”

    姚升抬头“殿下”他本来听出些端倪,想问赵世禛是不是知道什么,但对上荣王那双不怒自威的凤眸,顿时将话都吞下去了,“是,微臣遵命。”

    姚升后退出厅,外头王鹏急不可待“姚大人,王爷怎么说”却给姚升拉着去了。

    赵世禛目送姚升等人急急离去,此刻夜雨仍绵绵不休,湿冷沁人。这样的雨夜,本该搂着那暖玉温香的人,一觉到天明。

    荣王轻声一叹“备车驾,去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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