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本是要去慈安寺, 走了一条街又改道回工部去。
姚升一抖缰绳到了车窗边上,忍不住问道“小舒,方才西窗公公说,你已经有了头绪, 不知是什么”
阑珊把窗帘掀起些许, 看着他说道“姚大哥可去过慈安寺的圣孝塔”
姚升说道“昨儿事发后,我也随着我们寺内少卿大人去了一趟。”
阑珊道“可看过地上散落的那些瓦砾砖石等”
“看是看过了, ”姚升心念转动,“怎么, 莫非这些东西上头有问题可是遭了雷击后, 许多砖石都毁损不堪了,我也没看出什么来,你是发现了什么”
阑珊说道“我是发现了一样东西, 觉着有些怪。具体怎么样还得先回工部查一查之前造塔的用料。”
姚升笑道“怪不得你要先回工部再去慈安寺。”
虽笑着如此说,心里却想横竖只要先不回家, 不管去哪里都成的。
两人到了工部, 入内往营缮所而去, 将进院子, 隔着墙就听见里头有人说道“真是想不通啊, 杨大人怎么会越过这么多人, 单单指派一个新到工部不久的舒丞去处置这样大的事体。”
阑珊脚步一顿, 却听另一个声音道“这算什么,没看见先前都提拔他跟王所副一块儿统辖营缮所事务吗人家非池中物,迟早晚会飞升于你我头顶的。”
“什么非池中物, 不过是得了杨大人的青眼照拂罢了。”
“你也想让杨大人另眼相看谁叫你不是杨大人的师弟呢。”
“我倒不是争功,就是怕他舒阑珊毫无经验,处置不妥,还得咱们去收拾烂摊子,背这个黑锅。”
“说起黑锅,这本来就是营缮所的差事,就算皇上怪罪,也跟咱们不相干。”
“哈哈你们倒是多虑了,就怕杨大人还护着他的这位师弟。”
说话的足有四五个人的声音。
阑珊听着微微皱眉,迟疑要不要这会儿进去,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好撕破了脸。
旁边姚升自然也听了个清楚,他看了眼阑珊,自个儿反倒迈步走了进去。
院子里几个工部官吏见了大理寺的人,急忙都整容拜见。
姚升团团回礼,笑道“方才大家伙儿在说什么呢听着怪热闹的,是在议论圣孝塔的事情”
众人面面相觑,知道他跟阑珊关系不错,便搪塞道“是是。是在说起重修宝塔的事情。”
姚升道“说起这个来,我倒是得拜托各位,如今因为圣孝塔的事情非同等闲,皇上已经命我们大理寺也着手调查,我们正愁没头绪呢,各位要是有什么高见呢,万望不吝去大理寺协助调查,不要只是藏着说嘛。”
姚寺正笑的十分和蔼,话也说的很是贴心。
众人吃了一惊,这话软中带硬,那大理寺可是一般人能进的
据说纵然是夏日炎炎的时候,只要在大理寺门口站一站,就能享受到阴风阵阵,清爽无比的超常待遇。
“不不不我们都是闲聊的,并没什么有用的。”大家急忙否认。
姚升仍是笑着“真的没有我明明听大家都说的头头是道的,陈副,你说是不是”
陈所副心一惊“只是误会,误会了。”
姚升转头看向另一人“朱丞”
“误会,真的是误会。”那人发颤。
“哦张主事也在您说呢”姚升又笑着招呼。
姚升一连叫了四五个人的名字,大家纷纷低头连声否认。
他并没有来过工部几次,居然每一个人都能叫上名号,而且没有一个出错的。
工部众人心惊胆战,愚钝的还不觉着怎么样,那些稍微有点聪明的,便知道姚升必然是听见众人议论阑珊,故意在敲山震虎。
果然姚升点了几人后,搓搓手,意犹未尽地笑道“我可都记得各位哟,以后要有什么配合调查的,可要来烦劳了,还请各位也如今日这般畅所欲言,不吝赐教啊。”
这会儿再愚钝的人也听出来了,敢情姚寺正是在“记账”,准备一有不妥便行秋后算账呢众人一个个面若苦瓜,巴不得自己不在现场,都忙说“不敢”。
等众人都灰溜溜的退散了,阑珊才进了门,她苦笑看着姚升道“姚大哥,你何必恐吓他们”
“我哪里有恐吓谁”姚升满面无辜的,笑道“我这不是在交流感情跟案情嘛。咦,难道他们误会了我”
阑珊看着他那老奸巨猾而又浑然天成的笑容,一时也笑了“算了,我是服了你。”
进了公事房,阑珊叫副手把往年营缮所修造十重塔的文簿都翻了出来,她埋头一一翻看,足足一个多时辰,眼睛都花了,才终于把那叠厚厚的资料都看过了。
姚升在旁边喝茶等候,眼睛时不时打量阑珊,心中却想着昨夜的事情。他暗中忖度到底是何人所为,荣王殿下又进行的如何了如此各自忙各自的,倒也不觉着枯燥。
到最后阑珊合上书簿,轻声道“我料的不差”
姚升听了这句眉毛一挑“真的发现了什么”
阑珊笑笑“姚大哥,咱们这就去慈安寺吧”
姚升看着阑珊清和淡然的笑,蓦地想起在泽川初遇时候她那有条不紊的解开案件之态,他不由也笑道“好”
慈安寺。
自从昨日事发后,工部,司礼监,大理寺,五城兵马司,顺天府等各部相关皆都派了相关人等前来。
原本寺庙之中的人,不管是寺僧还是在庙内修行的香客,均都暂行扣押,不许外出一个。
寺庙的内外墙边,以及各个出入门口都安排了士兵把守。
尤其是圣孝塔外,守卫更加森严,所以这现场保持的也很是完整,连那些从塔顶上摔落下来的砖石瓦砾等等也都无人动过,这却是阑珊特意吩咐过的,在事态有所进展之前,她想尽可能的将所有都维持做事发时候的情形。
更重要的是,因为她对地上所坠落的那些东西,有一丝敏锐的异样之感。
守卫见是工部跟大理寺来人,急忙放行。姚升陪着阑珊一路往圣孝塔的方向而行,这时候本是寺庙内僧人上早课的时候,因为出了大事,僧人们都给看押在房中不许外出。
工部留守在慈安寺的王俊听闻阑珊到了,急忙迎了出来,大家一块儿往内而行,王俊问道“舒丞,咱们什么时候开始着手修复可不能耽误了工期啊。”
阑珊道“知道。”又问道“王大人,我记得这次事件中有几个人受了伤,都是怎么样的”
王俊一直都在这里,这些事情门儿清,当下道“哦,其中一个侍卫是因为陪着杨大人上塔,下来的时候给坠物所伤。其他两个是寺内僧人,都是火龙咳咳,都是前夜雷击的时候正好目睹,塔上坠物落下他们躲闪不及才伤着的。”
姚升听她问起这个,便道“这两人也都在寺内后院,我记得其中一个伤的较重,是伤在脸上吧。”
王俊忙道“姚寺正记得不错,正是如此,虽然伤处较多,幸而不曾殒命,也算是命大了。”
姚升又对阑珊道“这两人
都是寺内守塔值夜的。”
阑珊点头,又问“可知最先发现雷击圣孝塔的是谁”
王俊不太清楚,还是姚升说道“我问过了,是一个叫非苦的,那厮看着不像是个好东西啊。”
且走且说的,很快过月门,圣孝塔就在前方,阑珊仰头看了一阵,目光在院中放眼四看。
却见在右手旁边,有一棵极大的古树,顶端足有三四层塔高。
姚升很在意她的一举一动,见她打量那树,便道“那棵树有年纪了,据说比这宝塔的年岁都长,还有过一个传闻,说是太祖皇帝当年本想斩去这棵树的,只是当是方士说,修塔本是仁善孝心,可为这孝心反而折损有年岁的生灵,不足取。太祖皇帝便从善如流,将此树保留了下来,你看,上面还系着红色绶带呢。”
王俊惊呼道“姚大人连这个都知道”
姚升笑道“见笑见笑”
阑珊缓步往前,说道“这棵树好像也给雷击过”
树冠上有些许焦黑,除此之外,树枝也有部分折断,地上还有些没收拾的枝叶,断口很是新鲜。
王俊道“是啊都是那场春雷闹得,兴许是这棵树有灵性的,那雷只在树冠上掠过,烧焦了一些。”
阑珊也不言语,重往左手边走去,那地上散落的正是塔上掉下来的东西。
王俊亦步亦趋跟在后头,却不知她为何对这些没什么要紧的东西如此留意。
姚升因为听阑珊说发现了什么,所以格外用心,也跟着走了过去,又小心抬头提防还有东西落下。
砖头,泥石,一些金属的碎片,混杂在一起。阑珊看了半晌,指着砖石之中的数点漆黑道“两位看,这是什么”
王俊虽也曾看过这种东西,却没留意过,还当是给雷烧焦了的泥尘瓦砾而已,此番仔细瞧了瞧“咦,这是像是溶了的什么,铜吗”
姚升皱眉,抬手去取,竟有些拿不起来,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轻轻地一撬,才将那东西从地上掀了起来“这不是铜”
姚升看着那黑漆漆的颜色,思忖片刻“这是铁”
“铁”王俊疑惑,然后又道“哦,大概是塔上哪里用到的,比如塔刹上之类。”
塔刹,就是宝塔最顶端的标志,外表看来也似小宝塔的形状,用料多为砖石跟金属,所以王俊会这样说。
阑珊微微一笑“我来之前查过了旧年的档卷,这座圣孝塔上,没有一处用过铁器”
历来的宝塔自然有许多种类,最初是土制的,这种的稳定性跟长久性最差,风吹日晒很容易坍塌,后来便演变出许多比如木塔,石塔,砖塔,铁塔,铜塔,甚至于琉璃塔,黄金塔等等。
这座圣孝塔,外头虽是木料构造,却正是本朝最流行的砖塔。
除了木料砖石外,所用最多的,是铜制物,比如鸱吻上避雷的铜片铜丝,以及塔刹上的宝盖,都是铜制的。
王俊毕竟是工部之人,并非专业办案,不懂这句话的含义重大。
姚升却暗自悚然。
他看着手中的那已经给雷霆一击熔化的完全瞧不出本来面目的铁片“既然塔上没有铁,这、这又是从何而来,又是何物”
阑珊说道“若我所料不错,这个,就是造成了什么火龙绕塔的罪魁元凶。”
慈安寺的僧人们都给叫到了当场。
除了这些人外,顺天府,五城兵马司,司礼监的几位头目也都闻讯赶来,其中有跟姚升熟悉的,忙过来寒暄,又问是不是有了进展。
姚升笑道“别急,事情很快就水落石出了。”
那人心痒难耐“大家都在这里干瞪眼,难不成又让你老兄拔了头筹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透个信儿给兄弟,可知道坊间火龙绕塔的传闻,是越来越邪乎了,若还不干净利落给个合理解释阻住这股风气,早晚上达天听,那可就无法收拾了”
这会儿阑珊正在打量那到场的僧人们,又不知跟旁边王俊说了句什么。
姚升笑道“你急什么等着看好戏就是了哎呀,我已经迫不及待了。”他也不理那人满脸迷惑,把人推了开去,跟着上前去了。
此刻阑珊把到场僧人看了个大概,最后的目光在那两位受伤之人身上逡巡,含笑道“请教两位法师名讳”
那身形高大、眉眼里透着些凶横的僧人,正是姚升口中“不像好东西”的非苦,旁边矮瘦些的是他的师兄唤做非乐。
两人报了名,非乐举手行了个佛礼,他脸上一道很深的划痕,那伤痕看着非常凶险,几乎就伤到眼睛了。
阑珊躬身回礼“两位身上脸上的伤,便是那夜所留”
“当然。已经说过很多次了。”非苦皱着眉头,有些恼怒不服的。
王俊不满他的态度“好好回答舒丞的话”
非苦脖子一梗,说道“我们好好的巡夜,却遭了这种横祸,差点丧命,还无故把我们关了起来,问个不休的,难道是把我们当成囚犯了吗”
王俊气的指着他“你”
姚升按下他的手,笑对非苦道“你别急,叫你们来,就是想还你们清白,你若想平安无事,就好生答话。”
非苦这才不言语了。
阑珊道“能不能请两位师父把那夜的情形再细说一遍”
非苦叹了口气,低头一想,终于又将昨夜的事情细细说了。
按照非苦所说,昨晚上他跟非乐两人负责巡夜,因为雷声大作,雨水又大,他们便去找了两把伞,撑着伞出来的时候,那闪电一阵紧似一阵,把伞顶都照的通明
到了圣孝塔外,便按照惯例开始巡塔,非苦绕塔而行,非乐则等在原地。
谁知在非苦绕塔回来,刚到非乐身后,突然巨响轰然,他惊愕抬头,却见雷火如同毁天灭地一般把圣孝塔的塔顶缠绕住,火花四溅,塔顶的砖石瓦砾等如雨点般落下
非乐像是惊呆了,又像是没发觉,竟然站着未动,非苦总算反应过来,拉着他后退因为退的快些,两人才只是擦伤,并没丧命。
非苦说完之后,非乐也这般如此说了一遍,不过大同小异。
阑珊看着非乐脸上的伤道“师父的伤不轻啊。”
非乐道“多谢施主关怀。我佛慈悲,这也不过是一种修行罢了。”
他的修养显然比非苦要好,王俊见他受伤虽重,自有一股宠辱不惊之态,便暗暗点头。
阑珊笑道“是啊,那不知,故意设计烧毁宝塔,是不是也是一种修行呢”
众人均都大惊,周遭鸦雀无声。非乐皱眉,似觉着疑惑“施主、是在说我吗”
非苦愣了愣,喝道“你胡说什么”
姚升跟王俊等人,原先听两个和尚讲述,倒也挑不出什么来,可要是第一感觉的话,显然是非苦这个和尚比较值得怀疑,而且他又是第一个发现“火龙绕塔”的人。
尤其是对姚升而言,这种第一时间发现或者置身案发现场的,往往是重点嫌疑对象。
没想到阑珊竟对着其貌不扬的非乐说出了这话。
此刻慈安寺的方丈
僧也忍不住道“这位舒大人,为何竟如此说非苦跟非乐两人,那夜若是退的晚一步,就丧命于此了。而且你说是非乐设计烧毁宝塔,但大家有目共睹,是火龙天降雷火击中了宝塔,并非什么设计所能够的。”
另一位监寺也道“哼,圣孝塔是工部负责修缮的,如今出了问题,身为工部的人自然是要推卸责任的,只不过把责任随便推在我寺的僧众身上,是不是有些太明目张胆了”
这些话,其实也是围观众人们心里隐隐在想的。
面对这些质问,阑珊却仍是丝毫也不急躁,只仍温声说道“方丈,雷火虽是天火,但若是有人成心设计引雷,也不是不能够的。”
监寺道“那你说,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成心引雷而且那夜非苦跟非乐是一起巡塔的,难道你还要说他们两个勾结了吗”
“他们中间分开过啊。”阑珊淡淡地说道“贵寺巡塔的规矩,想必您比我更清楚。”
这塔毕竟是绕周巡查的,若两人一块儿巡逻,难保有不轨之徒避开在他们前后的,察觉不到,所以得一个人等在原处,另一个人前去绕周。
监寺道“虽然分开过,但是半刻钟不到,你莫非要说非乐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爬到了塔顶设计引雷了吗哼哼,你是工部的人,总该知道,这塔上外面都是滑不留手的,尤其是下雨天,上去只有摔死的份儿”
“他自然不必亲自爬上塔顶,因为有一种东西可以帮他做到。”
“你倒是说来”
阑珊回头看向姚升。
姚升福至心灵,忙从袖子里把那块铁片掏了出来递给阑珊“这个”
阑珊拿在手中“就是这种东西。”
无数疑惑的目光都盯在那不起眼的铁片上“这又是什么”
阑珊看向非乐“师父,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吧”
“您说笑了,我又怎会知道呢”非乐皱眉摇头。
“你当然知道,”阑珊淡淡道,“前夜你就是利用这个,引来了雷火。”
非乐不由一笑,引得脸上的伤也看着甚是狰狞“大人,我不明白这话,连这东西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又怎么引雷”
阑珊道“此物是给雷火击中,瞬间融化的铁水落在地上遇凉后凝固而成的。你自然知道,因为这一切都在你算计之中,你要的就是这物熔化的看不出本来面目,因为这就是你犯案的关键证据,没有这个,就不会有人看破你的犯案手法殊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偏是这个引发了我的怀疑。”
一片讶异声中,阑珊又道“工部对于圣孝塔的修缮绝不会怠慢一丝一毫,且每年都会有专人检查塔上砖石,鸱吻等,许多人大概不知道的是,这鸱吻不仅是装饰所用,它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作用,就是避雷。鸱吻的口中连接铜线,从塔身直到地面,这是无数前辈们所得出的避雷经验,为的是在天雷击中的时候,铜线会把雷击的力量引到地下。”
工部的人对此事自然不陌生,但其他的大部分人果然都不知道,今日才算耳目一新。
姚升听的最为认真,问道“这贼人莫非就是在鸱吻上动了手脚可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呢”
“的确是在鸱吻上动了手脚,”阑珊扫了眼非乐,却问姚升道“姚大哥,我看你腰间带着弩,以你之能,站在这里的话,能否射中塔上的鸱吻”
姚升皱皱眉,仰头端量了半晌,摇头“我的弩虽是特制,但在这里的话,最多只能勉强的射到第四层。”
阑珊后退一步,转头看向身后的古树“那么,假如姚大哥你爬到这棵树上呢”
姚升蓦然回头“你是说”
这棵树最高的地方,几乎有圣孝塔四五层高,假如爬到上面去,要射中八九层上的鸱吻,怕是轻而易举的
阑珊道“不错,那夜,贼人便是用此物射中了圣孝塔上的鸱吻,鸱吻上的铜片剥落,这物却留在了上面,成了一支引雷之物这个,原本是一支特制的铁箭”
现场百号人,在古怪的寂静后,嗡地发出整齐的声响,听着像是一声沉重恍然的惊叹。
非苦道“你瞎说我师兄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阑珊道“在你绕塔的时候,他做不成吗对普通人而言显然是不能的,但对高手而言,却是轻而易举。”
“你”非苦咬牙,又道“若真的是他,他又怎会差点儿给坠落的砖石砸死”
阑珊淡淡道“那自然是因为,他有必须给砖石砸中的理由。”
大家听了这话,又都不懂了。
只有非乐,原本一脸平静,只在听阑珊点破铁箭的时候才稍有动容。
可直到听到这里,他的眼神才真正的变了,隐隐透出几分惊愕。
阑珊望着他道“师父还需要我说下去吗”
非苦看看师兄,气急地叫道“你说,你说你说我不信有什么理由,值得去冒送命的危险”
阑珊看非乐一言不发,便道“若不给钻石瓦砾砸中留下伤痕,这位师父又怎么掩饰自己身上的伤呢”
“什么伤”问话的是监寺。
阑珊扭头看那棵古树“据说这棵树,那夜也差点儿遭到雷击,我想是这样的,当时这位师父爬到树上想要射箭引雷,但树本身给雨打湿便极危险,虽然他射中了九层鸱吻,但雷也同时到了,师父惊慌之下从树上一路跌落下地,身上留下许多伤口。”
阑珊回头看着非乐“你知道你身上伤重瞒不过非苦,所以你必须给自己一个瞒天过海的机会。”
非乐给她盯着,这才一笑“您的话,听着倒像是真的,可是,有什么证据呢”
阑珊一指背后古树,道“纵然是给雷击中,树木焦枯是正常的,但是哪里有这许多断裂的树枝,断口新鲜,且并无任何烧灼痕迹倒像是有人故意扯折下来的,大家都知道,那夜的风很不足以摇断这么粗大的树枝。还有,若此刻派人上去查看,我想纵然给雨水冲刷,细寻的话,血渍或者给刮破的衣物总该会留下一点吧。”
姚升听了一挥手,大理寺几个好手立刻跑到古树旁边,纵身跃了上去
非乐的双眼微微眯起,喉头动弹“这个、似乎有些武断了吧”
阑珊笑道“那再加一个如何我想请教师父,有砖石从头顶砸落,师父的脸上有伤是正常的,那、您的”她的目光扫向非乐的双腿,“刚才看师父走路有些异样,不知大腿内侧是否有伤”
非乐身形一晃
纵然高空落石,再怎么,也不可能刁钻的伤到腿的内侧去。
但若是从树上摔落,是往下坠落的姿态,自然很有可能给折断的树枝或戳或擦伤。
姚升听到这里,又见非乐脸色很差,他眼中的笑意已经浓的要满溢出来,姚大人摩拳擦掌,很想当众脱下非乐的袍子,立刻验明正身。
方丈跟监寺等人脸色也很不好,突然方丈道“舒大人既然说是他,那是不是还忘了一样重要的东西那就是作案的弓呢那箭照大人所说是给雷熔了,弓总是不能的吧。”
阑珊还未说话,姚升道“这个好说。”
他左右看了会儿,
转头望向右手侧墙边的冬青丛“去搜”
大理寺的人纵身而出,不多时,竟从冬青里找出一把半臂长的弩机
姚升拿着把玩,笑道“不错,比我这个好。只是选的藏弓之地不大缜密啊。”
阑珊道“按照他原本的安排,这把弩应该是事先藏在树上的,原本也该仍放树上,但那时候他从树上摔下来,弩也跟着落下,非苦又到了,仓促中自然找不到合适地方,于是就只能扔向冬青丛中。姚大哥果然洞察入微。”
姚升笑道“你的路都铺好了,我只要把自己稍微想象成凶嫌,就知道在那种情况下会怎么做了。”
两人一唱一和,围观众人则听的如痴如醉,恍然大悟。
正在大局已定的时候,原本垂头的非乐突然冷笑了声,纵身跃起,竟是向着阑珊袭来
阑珊只顾推理毫无防备,吓得怔住原地。
危急关头,原本看似毫无提防的姚升闪电般出手,他旋身挡在阑珊身前,同时单臂将非乐的右手一格,右手微动,腰间的刀瞬间出鞘
“在我面前伤人,你还嫩了点儿。”姚升横刀于胸前,唇角虽然带笑,眼中却是嗜血的光,此一刻,才是姚大人笑面虎的本色。
非乐给拿下后,剥去衣物,果然发现腿上隐秘之处的伤,众目睽睽之下无从抵赖。
毕竟非苦也跟他同样受伤,但都在上半身而已。
大理寺的人又在树上找到了沾血的僧袍布缕,连同地上熔了的铁水,均是证物。
案子板上钉钉,面对这种情形,非苦也想了起来,原来在他扑过去救非乐的时候,发现非乐身上湿淋淋的这自然是先前非乐攀树的时候早就淋湿了。
不然他若只是撑伞站着,绝不会湿成那样。
只是当时事出突然非苦并没在意而已。
工部众人醒悟过来,一拥而上围住了阑珊。
阑珊无心应酬,拉住还在呆若木鸡的王俊,叫他暂时主持剩下事宜,自己便要离开。
姚升人前出了风头,又破了案,给大理寺以及兵马司等熟人簇拥着,意兴飞扬。
正在说话,一眼看到阑珊转身,忙叫了声“小舒”
阑珊止步“姚大哥。”
姚升越众而出,上下打量着她,摇头叹道“小舒啊,你真是从未让哥哥失望。”
“哪里,若不是姚大哥,我只怕要伤在那贼人手中了,而且,”阑珊笑道“能破案还有一个助力,就是姚大哥你啊。”
“我”姚升着实的诧异了。
阑珊看向姚升的手上,道“姚大哥因为常用弩机,食指的外侧留了厚厚的茧子,当时我一看非乐,便发现他的右手食指旁侧也有同样的厚茧,这自然佐证了我的想法。”
姚升愕然之余,啧道“小舒,我可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我先前审问他的时候似乎也看见过,只是没往这方面去想”
阑珊笑道“姚大哥是灯下黑了,你毕竟是经年历月习以为常的了,所以就算看到茧子也并没格外感觉,何况这些僧人都经常做工,留下茧子也不足为奇,你便疏忽了。唯独我不是习武之人,当初我给言哥儿做那把小弓弩的时候,就曾练习过射箭的姿势,还曾异想天开过会不会也磨出茧子,所以对这个格外敏感些。”
她说完了这个道“这件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了,工部也可以开始着手重修圣孝塔,而审讯一事,自然又劳姚大哥了。”
她稍微舒展了一下腰身,吁了口气“我也得家去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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