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清光近来确实很有些心烦。
原因倒不纯是因为近来风头很盛的“刺客”踏足了他的领地。
若非要一言以蔽之,似乎应当说是——因为这个独行“刺客”的出现,诸多不足以威胁局面的小痛小痒隐隐有整合在一处的迹象。而整合之后,局面对他很是不利。
先是萧重九那边——早先他虽也没有明确答复,但很显然是认可“合作对付陆无咎”这一提议的。
可是突然之间风向骤转,萧重九派使者去劝降陆无咎——虽说被陆无咎嘲讽拒绝,但在劝降中,萧重九摆出的姿态却很值得玩味……他想拉拢幽冥界底层散修和压根儿连修士都算不上的凡众。如此,不但陆无咎是他的仇敌,他们四城联盟这些人俨然也成了他的讨伐对象。
按说起来,这本该是萧重九的失策——可是,在此之前,幽冥界出了两件大事。
先是各处同时发生不明光柱冲天而起的异象,谣言随之扩散开来——说什么救世主将要降临,建立天国,解救一切被欺压的百姓。
若只是流言也就罢了,偏偏这谣言所传居然隐隐有迹可循——幽冥界修的是天残道,不少修士的根基都是炼化幽鬼培筑起来的。可那光柱有不少根本就是自各城所蓄的幽鬼池中腾起,直接将驱使炼化幽鬼的结界给冲破了,使得城中幽鬼四逃。
更有甚者,不少幽鬼居然恢复了生前意识——虽说比起意识,更像是不散的执念。可原本回归蒙昧无知无觉、只知互相吞噬的力量之源,居然有了自己的追求、甚至“未竟的理想”……不免就有些麻烦。
随即,弱水上游森罗山地动,引发弱水泛滥,淹没了森罗城。
因此种种,四城联盟实力大损。
——陆无咎虎视眈眈,萧重九又拒绝合作,就有些进退维艰。
偏偏各处村镇叛乱,又打出什么“杜尔迦众”的口号——按说凡人叛乱不过是癣疥之疾,纵使有些许散修混杂其中也没什么紧要。杀到他们怕了,自然就消停了。何况这些年氓流繁衍过多,徒耗地力,也是时候间一间苗了。
可是,这个刺客出现了。
她修为显是不弱,不蔓不枝直接杀进各处城主邸,三言两语“问罪”之后,琵琶一拨便直接杀将上去。
杀完人后便扬长而去,去“问罪”下一个目标。
以琵琶为武器,自然是个乐修——众所周知,乐修都是萧重九的人。萧重九的人不去骚扰陆无咎的领地,偏偏在四城联盟的地盘上逞能,是几个意思?
而那些造反的无知氓流,却将她奉做什么复仇女神,宣称她就是前来降魔救难的“杜尔迦”。竟变得前赴后继不怕死起来,俨然有了杀之不尽的趋势。
再加上——听前方那些城镇传回的消息,似乎城内幽鬼也对她的琵琶声有所回应。
……这就不能不让人将她当作腹心之患,严肃应对了。
天残道修士远比乐修更刚猛善战。而幽冥界各层修士之间地位与实力壁垒森严,身为九大城主之一,越清光的实力和早先被杀的那些人也不可同日而语。
他倒也不怕那小刺客。
之所以倾巢而出,纯粹是被恶心坏了——在幽冥界中他纵使不是最有权势之人,也是最有权势的几人之一。就算萧重九率领他那个半吊子三境联盟大兵压境,他也未见得没有一战之力。结果萧重九扔来个乐修刺客,就想在他领内横行……
真以为他这么软弱可欺吗?
这一战他誓要立威——让萧重九、陆无咎和底层那些不知好歹的虫豸都清醒清醒。
透过潜藏在地下的土傀儡,越清光稳坐蟾宫着监视乐韶歌。
设置结界的动静瞒不过修士——特别是乐修的耳朵,他不信乐韶歌没察觉到他的意图。
但这小美人儿沉得住气,既不先发制人,也不寻隙逃跑。居然依旧安坐调息,以不变应万变。
倒让越清光手下那些设置好结界的弟子,不知接下来该做何反应。胆战心惊的传讯来问,“尊上,现在该做什么?”
越清光阴沉沉的,“打!——莫非你们怕了她?”
无人敢再多言,各自施展能为,唤来骨獒、傀儡,驱动法器,向着乐韶歌袭去。
幽冥界土地贫瘠,地上并无太多遮蔽物。然而骨獒、傀儡因土而生、塑泥而成,却也擅长借土藏形。明明成群出动,杀机重重,地上竟不见什么动静。
天矮地荒,枯木当风,一派寂静肃杀。
而后……骤然之间,骨獒现出獠牙,傀儡现出利刃,杀器铺天盖地砸落下来。
烟尘弥漫。
藏身其后之人早备好符咒、术法、兵器……准备应对被攻击之人破围而出——根据她以往的战绩,这一波攻势必定收割不掉她,她应该是能杀出来的。
却只闻地龙厮杀,傀儡割首和爆破,祭出去的法宝吞噬炼化……之声。
那早该杀出之人却迟迟不见踪影。
凶猛激烈……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众人戒备着,也无措着。恍然间竟开始疑惑,他们要杀的究竟是什么来着?
杀伐声渐渐远了,耳中似乎涌起了浩瀚的海潮声。
泡沫上浮的咕噜噜声自脚下传来,他们不由自主的低头,而后惊觉自己身处大海深处,正随着浮泡搅起的水流而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当他们想要驱开浮泡时,无数情感骇然涌入他们的识海——有恋慕、疼爱、喜悦、关怀……无数因不曾体验而陌生、或是因遗忘而陌生的居家日常,有勇气、牺牲、眷念、恐惧却未逃避……无数他们因无感而放肆嘲笑、又因常见而熟悉的临终情态,随即便是憎恨、诅咒、复仇、杀戮……化作实体像恶鬼般缠咬上来。
为了修行这些人早已绝情弃爱,心中只剩贪婪和狠戾,就连恐惧之类情感都较常人淡漠些。
然而一旦意识到这是那些曾被他们残害之人的报复,俱都惊骇失据,慌乱抵抗起来。
越清光在蟾宫之中看得清楚——这些人前冲了不过一步,便已中了他人幻术,自相残杀起来。
心中恨恼他们无用,却也知晓是自己失策——仵官城不比太幽城,跨过青墟就是香音界,又素来跟陆无咎抗衡。故而当年他也没赶上劫掠香音界的彩头,从未与乐修对战过。先前传回消息,说这乐修凝音为弦搞暗杀,防不胜防。他便只将她当个技艺偏门的刺客,竟是没想到,此人控音如此精妙,怎么可能不精通幻术?
此刻再来自省,未免太晚。
越清光当即不再试探,自地下蟾宫中土遁出来。见乐韶歌稳坐对面,却未急着杀上去。
翻手召唤。
只听地下轰隆隆作响,一只山头大小的土黄色蟾蜍自土中钻出。出土便张开大嘴,瞬间飓风涌起。那蟾蜍吸气,背拱如山,双目之后气囊圆圆的鼓起。而后,蟾蜍一叫宛若石山之崩,声波震开。
混乱缠斗之人瞬间四仰着被炸开,不少人掩耳抚胸,七窍被震击得流血不止。
幻术早如浮泡般被冲破了。
乐韶歌掣琴在手,五弦一挥。而青羽也自她衣上飞出,便在她身后羽翼一展,已恢复原身大小,展颈仰首一声清鸣,悦耳之声携着灵气破开蛙鸣声。那蛙鸣推来的声浪便一分为二,向两侧排去,掀起滚滚土浪。
青羽展翼排开空气中的土尘,旋身化作人形。依旧是个修眉凤眸,曼妙明艳的华裳美人。照旧往流光璀璨的巾带披帛上一坐,翘起玲珑皓足。妖媚的长睫毛半垂着,慵懒又盛气凌人。饱满的红唇里吐出刻薄的话语,“老□□,好久不见,你叫得还是这么难听。”
驯服蟾蜍是越清光平生得意之事。见乐韶歌竟也有此般灵宠,便又是一惊,心想自己还是太过轻敌。
“旧相识?”
蟾蜍鼓了鼓腮帮子,没好声气,“老相好。”
青羽哈哈一笑,“多年没挨打,你是忘了疼吧。快跪下叫奶奶,本座就忍着恶心踩一脚你的癞□□头。”
乐韶歌:……
“……它也自灵界来?”
“不是来自,而是撵出。”青羽嘲讽道,“——本座撵的。”
那蟾蜍也不吭声,看上去很是老实。让人不由就脑补出青羽霸凌它的往事。
“既是灵蟾,为何会助纣为虐?”
青羽啐了一声,“臭味相投呗。欲壑难填,自不量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那蟾蜍这才翁里翁气的纠正,“是凤凰肉。”
青羽瞬间暴怒,化回原型,如坠星般杀过去。
那蟾蜍也不甘示弱,后腿一蹬,如山的身躯跃起迎上。
这一鸟一虫已战作一团。
越清光也趁势再行土遁,深入地下。却驱动四面土傀儡跃出地面,向着乐韶歌袭去。
地面破碎震动,凡有黄土处都有土傀儡抱着石头脑袋站起身来。转眼便组成无边无际的大军,地上几无落脚之处。
那土傀儡自土中结块而成,灵力、身躯都依赖土地供给。击碎了依旧能在站起,显然杀之不尽。
按说这种数量的傀儡里,必大都是滥竽充数者,靠简单符咒驱使。然而控弦杀一阵便知,虽然智识、战技良莠不齐,可这傀儡大军竟是每个体内都有单独的灵核,纵使无傀儡师的指令也可独自作战。
乐韶歌并无太多作战的经验,然而这些日子频繁同幽冥界修士交手,对于傀儡、战兽、恶灵一众控物多少也有了些认知。
和这些土傀儡交手,手感很是诡异。
或者说……太过诡异了。
她便化作凤鸟腾上空中,暂时脱离战场。
底下土傀儡已自发开始堆叠身躯。
她躲避着那土傀儡射出的骨箭与灵符,且不急发动攻势。
越清光坐镇地下蟾宫,不慌不忙的发动了先前设下的结界。
那结界本是一张落天弓——开弓之时,界内之物,天亦可落。
他驱动灵力,将弓弦全力开满,瞄准了空中的乐韶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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