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并没有太多吃惊, 这些年她日日看在眼里,赵贤妃对着皇帝毫无情意, 对那俊俏的小太监却能嬉笑怒骂、宜喜宜嗔, 这要说没什么, 除非她老眼瞎了她也是女人,她也曾经年轻过。
可要说有什么,却也不至于,说白了不过是个没根儿的太监,再多的情意又能撒到哪儿去既然皇帝不肯宠她,贤妃娘娘从旁人身上得点慰藉也好, 横竖这阉人挨不了娘娘身子,闹不出格来。
可嬷嬷却怎么也想不到, 赵贤妃没交出身子, 却交出了自己的心,她是认真的
看来是认真的。
望着对面人苍白面容,嬷嬷只能无力劝道“真的就真的吧,娘娘只当是他偷去就成了, 有赵家在, 陛下不会将您怎么样。”
望了眼月光皎洁的窗外,嬷嬷叹道“今晚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收场,娘娘,您还是歇会儿吧,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咱们女人家有什么办法呢”
赵贤妃没有说话, 依旧如泥胎木塑般坐在床头,许久都未挪动分毫。
她仿佛已经痴了。
琼华殿里,林若秋正焦急的挪着步子,午后魏安才悄悄来过,告知她皇帝的一切布置,让她在寝殿安心等候即可,可她怎么能静得下来
内心躁动,林若秋手里捧着茶,一下一下的紧抿着,好润润喉咙。她不敢多喝,怕肚子里积水太多容易小解小解没什么丢脸的,可若是恰好外头乱兵闯进来,她恐怕会成为第一个死在厕所里的皇后,那她还不如自裁呢。
红柳摸着她手里的杯盏已经冷却,于是另换了一壶热水来,又劝道“娘娘安心便是,陛下计划周详,自然不会让叛军得逞的,再说,您已经提醒过贤妃娘娘,他们开不了宫门,怎么敢闯进去”
林若秋苦笑道“不怕万一,就怕万一。”
人心一旦脆弱起来,比什么都容易攻破,她只怕赵贤妃会着了那内奸的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或许赵贤妃自己都不知自己的处境如何危险,可旁人却瞧得一清二楚。林若秋并不觉得这两人有苟且之事,她只担心赵贤妃认得太真男人和女人对真爱的定义本来就是两回事。
女人可以为爱付出一切,包括全部的生命,可对男人而言,再真的爱都不过是生活的调剂而已。
哪怕林如秋跟楚镇好得蜜里调油,她也不得不承认,在楚镇心中她并未超过事业的分量。而对赵贤妃的小狼狗而言,完成上头交代的任务或许便是他的事业。
红柳劝道“那也无妨,陛下已经调遣赵家和李家的大军在外接应,那群贼子怎能胜过千军万马娘娘您安心等候捷报便是。”
也对,齐王能不能胜,本来也跟一块对牌无关,就算宫中内应弄不来对牌,他照样有法子冲进宫门,这一仗总归是要打的。
知道退无可退,林若秋反倒觉得心情松散了些,她接过红柳递来的瓷盏饮了口,“加了白菊花和蜂蜜”
红柳点头,“奴婢见娘娘急得上火,这才自作主张,娘娘勿怪。”
她一片真心为人,林若秋怎会怪她。蜂蜜并未完全掩盖白菊花的苦涩,林若秋多尝了两口便皱起眉头,但不得不承认,苦味使她的神智平缓多了,也清醒多了。
放下杯盏,林若秋问道“本宫命你往安妃和李妃处递的消息,可有及时送到”
红柳点头,“已经办好了。”
林若秋稍稍放心,李蔷是个聪明的,用不着她明说便知道该怎么做,至于安然那么个闹腾性子,只怕愈严令禁止她愈得跑出来,还好她胆子小,林若秋让进宝给她讲些最近闹鬼的传闻,她便吓得不敢则声了想到自己也会用鬼怪这一招来吓唬人,林若秋便不禁好笑,大约真是为母则强,她觉得自己的胆子也越发变大了。
已然安抚好宫中其余人等,剩下的,便只有她自己的事,林若秋轻轻抚摸袖中一把小银剪子,锋利的刃尖闪着雪亮的光,那是她平日拿来裁衣裳用的,必要时,也能成为伤人的利器或是拼尽全力击杀一两个贼寇,或是用来结束她自己的生命。
林若秋没尝过匕首插进心窝的滋味,或许是很疼的,可到了必要关头,她想她也能拿出足够胆色来,不为了成全贞洁烈妇的美名,只为了陪她心爱的男人共同赴死。
红柳早在她寻剪子的时候就已劝过,可见她神情决然,始终不改,只得叹道“娘娘您可曾想过,若您仙去,小皇子和小公主该如何生活”
这个林如秋自然早有盘算,齐王就算有胆子谋逆,也未必敢将皇帝的子孙悉数屠戮殆尽,人言可畏,他若想篡权,可得顾及朝野之声,多半会好好留着景婳他们,甚至着意抚恤表示他这位新帝多么宽慰。到那时,林若秋自会留下遗书,拜托安然和李蔷好好照顾两个孩子,好歹其父一个是当朝尚书,一个是李家重臣,齐王不敢将她俩怎么样。
若齐王不敢篡位,只敢挟天子而令诸侯,那就更无须害怕,他比谁都担心楚瑛这个皇帝嫡脉出事,否则,朝野内外还有谁肯服他就算为了虚伪的名誉着想,他也会将皇帝的子嗣照顾得无微不至。
自然,齐王一败涂地是最好的局面,可若他侥幸胜了,林若秋就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她自己也知道殉情是极不理智、极不负责任的行为,可有时候人就是这样不讲道理,她的孩子们日后都会渐渐长大,也都会组建各自的家庭,而楚镇,却是她这一生唯一所有。
“母后,母后。”婳婳软糯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叫醒,林若秋躬身将她抱起,假意拍了两下她的小屁股,“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景婳肉乎乎的小脸上有着新荷般的粉色,她扁着嘴道“父皇好多天都没来了,我想见他。”
林若秋温声道“你父皇最近身子有些不适,等好转些,母后再带你过去见他。”
景婳大概是思父心切,难得显出任性情态,在她怀中拼命扭着小胳膊小腿,“不嘛,不嘛,我现在就要见”
说着便要从她怀中跳下来。
林若秋厉声道“不许去”
大概是从未见她发过火,景婳竟被她吓住了,一时间倒忘了原本想干什么,只顾呆呆愣愣的看着她。
红柳小声道“娘娘。”
林若秋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只得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夜深了,你父皇已经睡熟,咱们还是别打扰他,母后明日就带你过去。”
景婳露出怯怯神态,“我睡不着”
不会真被她吓着了吧林若秋只得以尽可能温柔的嗓音道“母后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万幸景婳是个小孩子,小孩子天性不记仇的,听说林若秋愿意讲故事哄她入睡,忙欢喜得鼓掌。
林若秋却觉头疼,她这会子满脑子一团乱麻,哪有好故事可听,只得随手从书架上抽了本册子,低头看时,却是本志怪小说集。
算了,将就着看着,总比那些书生小姐动不动私相授受的话本子好尽管以景婳的年纪,她根本听不大懂。
两人回到内室,林若秋找了床薄被给她盖上,自己也披了条膝毯,母女俩就这么并排靠着,林若秋粗粗翻了几页手中书籍,确定没什么少儿不宜的内容,这才以说书人的姿态娓娓道来。
尽管是类似于怪谈的集子,林若秋却只以童话故事的口气来读,反正这些花妖狐鬼个赛个的漂亮,又不害人,其实也和童话故事差不多。
不过连听了几个故事的结局后,景婳便皱起小巧的鼻子,“为什么那些书生最后都有两个妻子”
林若秋心道鬼才晓得,多半是写书的人自己也是穷书生,指望着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罢了现实生活里很可能一个也没有,至少不会像书中所写的那般貌若天仙。
林若秋于是拍了拍景婳的肩膀,随口道“男人嘛,总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三心二意的。”
一旁站着的红柳不禁抽了抽眼角娘娘,您跟小主子讲这个,真的合适吗
景婳歪着头想了想,“那为什么女人不可以有两个丈夫”
林若秋低头看着睁大两只好奇眼睛的女儿,很想跟她说,其实你也可以,毕竟史书上养面首的公主不在少数,谁叫她们是皇帝的女儿,皇权永远是高于夫权的,即便是驸马在她们面前也只能仰人鼻息。
而以楚镇的个性,就算景婳要养面首三千,他想必也会大力支持,可林若秋并不想早早将女儿往这方面思路引导一个公主若是婚姻幸福,夫妻和睦,她自然用不着再去找别的男人,而若她的婚姻真实不幸,就算她找一千个面首,也填补不了内心的空虚林若秋惟愿女儿能找到互相扶持的爱侣,结伴终生,就像她这样。
她正要作答,却发现景婳靠着她的肩膀已然呼呼大睡,哪还有方才的精神百倍。林若秋不禁失笑,遂将她的两手塞进被窝里,又将枕头往上提了提,好使她躺得更舒服。
忙完了这一切,林若秋的困意亦渐渐上来,遂往里缩了缩,抱着女儿软乎乎的身子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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