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早醒来, 林若秋鼓着两只泛青的眼睛缓缓喝粥,连花卷都没力气咀嚼, 只能慢慢撕开, 就着粥水吞下去。
红柳知她还在担心皇帝, 因道“娘娘放心,太和殿那边既然没消息,可不就是好消息,大约陛下真是困了。”
林若秋不为所动,只有气无力地用着早膳,注意力十分不集中。昨儿做了一夜的怪梦, 她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直至听红柳说起,黄松年到太和殿去过, 林若秋的眼睛便忽而睁大, “陛下急召黄松年为何”
红柳亦是听旁人说起,她又进不去皇帝寝宫,只得讪讪道“听说醉酒之人常头痛难忍,兴许为了这个才召太医吧。”
若真如此就好, 林若秋点点头, 心下决定,若晚膳时分还没消息,她就要闯进去总不成是在太和殿中金屋藏娇,生怕被她发现
这般神不守舍地过了一下午,直至黄昏时分,太和殿总算来人请她过去。
林若秋顾不上梳妆打扮, 匆忙施了点粉便一阵风地赶往皇帝寝宫,她本来犹豫着该以什么姿态来面对皇帝,怕自己太过疏离,可当见到皇帝的那刻,她来不及思考,眼泪便扑朔朔的下来。
楚镇倒被她搞蒙了,这样子不像一夜不见,活像是生离死别。
一旁站着的黄松年脸上真是尴尬,知道皇后性情直率,可这也太不顾身份了吧
林若秋这时才意识到有外人在,只得不好意思的接过楚镇递来的手绢,擦了擦脸,又朝黄松年欠了欠身,“本宫失态,让大人见笑了。”
黄松年忙道不敢,开玩笑,他哪敢嘲弄皇后呀皇帝不给他十个大嘴巴子才怪呢。
这会子他便知趣的退到帐钩背后,努力降低自身的存在感。
林若秋也就只当没他这个人,老着脸皮上前道“陛下真是,昨日散席之后就没跟臣妾说一句话,臣妾还当您不再理会臣妾了呢。”
楚镇摸了摸她的脸,笑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爱卿就这般情切么”
能调戏人,看来心情不差。林若秋恨不得咬一口他的手,叫他知道牵肠挂肚是什么滋味,当下愤愤地道“您什么都不说,臣妾可不就只能靠猜了么若非今日总算等到消息,臣妾还以为您出了事、一病不起了呢”
楚镇面色微微凝重,朝魏安使了个眼色,魏安会意,领着众仆退下,并顺势掩上门,方便里头说话。
楚镇这才肃着脸向她道“你说得不错,朕是差点出事。”
林若秋只觉浑身的血都冷了,忙上前抓着他,“有人下毒对不对”
昨儿她就瞧皇帝举杯的神态有些不对,当时未曾细想,如今却细思极恐。
大凡男子都害怕撒泼打滚的女人,哪怕那人是关心作乱。楚镇只得让黄松年上前搭把手将皇后来开,这才整了整衣襟道“朕说的是差点,那酒水里有些不对,可朕及时发觉,并未饮下。”
再一瞧,皇帝面庞虽有些灰暗,可精神尚好,不太像中毒迹象。林若秋缓过劲来,心下稍安,继而却诧道“那您这是”
既然没中毒,为何搞得像中毒一般,早朝不去,还让黄松年在太和殿待了一天林若秋此时才琢磨出点滋味,若真是中毒,皇帝大可以偷偷地请太医,何必要让众人都瞧见,倒像是做给外头看的。
楚镇见她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看来不说个明白是不行了,遂握着她的手沉声道“朕希望你陪朕演一场戏。”
林若秋好像有点懂了,“陛下的意思是引蛇出洞”
楚镇点点头,“若不揪出那主使之人,难免还会有下次。”
林若秋试探道“会是谁干的,难不成是齐王”
“齐王固然嫌疑最大,可其他人也不无可能。”楚镇眼中难得显出戾色,这些年虽然天下太平,可他是亲眼看着先帝爷怎么从诸兄弟中脱颖而出坐上皇位的,就连他自己登基的时候也吃了不少苦,如今那些藩王看似温顺,可焉知背地里是否动作不断万人之上的光荣,也就意味着万人之上的危险。
齐王母丧却迟迟不肯回京,难免叫人疑心其居心不测,而其他那些坐山观虎斗的藩王未尝没在其中掺一脚。这些年皇帝致力于清除宫中探子,可偌大一个皇宫,难免有思虑不周的地方,这一次不就差点着了道为了永绝后患,也为了一举将蠢动势力势力铲除,楚镇少不得装出些虚弱模样,以此让他们放松警惕唯有让那些人以为他中了毒,他们才肯安心动手。
林若秋不怕危险,或者说没有什么比失宠更叫她忧虑,既然与夫妻感情无关,那她就放心了,当即打包票道“这个不难,臣妾一定会好好陪陛下演好这出戏。”
楚镇吻了吻她的手背,笑道“那朕便等你的好消息了。”
林若秋只觉得心里甜丝丝的,颇有一种并肩作战的荣耀感,她飞快地亲了亲皇帝脸颊,方才挺直胸膛出去务必得装得什么也没有,如此别人才会相信真的有什么。
黄松年称叹道“其实皇后娘娘也挺聪慧的,没那么傻”
话音未落,便察觉皇帝凶狠地瞪他一眼,黄松年吓得连忙噤声,也对,尽管皇帝常在他面前称赞皇后“单纯”,可他身为臣子是不该胡乱评判主上的。
是他逾矩了。
楚镇还想说他两句,开口却吐出一大滩血污,黄松年忙捧来漱盂为他接住,见盂中血迹呈青黑色,不禁忧心忡忡的道“看来总得有十来日功夫,这毒才能慢慢拔除”
楚镇不以为意,拿帕子擦了擦嘴,道“无妨,只别让皇后知道就成了。”
他不愿让林若秋知道他真的中毒,指不定得悬心成什么样,误事且不提,楚镇并不愿这傻姑娘因自己而难过。
黄松年叹道“不怪陛下疏忽,实在是那下毒之人防不胜防。”
宫中惯用的是鸳鸯壶,一边盛酒,一边装的则是白水,为的就是怕皇帝喝得太醉失了仪态,可当日那白水却掺了些别的东西。幸而皇帝自幼在宫中长大,熟知这些伎俩,闻出那水气味有异后,便不再饮用,可谁知还是着了道杯口上也有毒,而且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毒素。
黄松年面色凝重,“看来妄图行刺陛下的竟有两拨人,只不知他们为何如此。”
楚镇却不这么以为,“焉知不是他们所使的障眼法”
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正好配合得天衣无缝,也增大了查找凶手的难度。但其实皇帝这方已有了些线索,至少郁太妃的嫌疑是撇不掉的,她明明已经称病,可她的侍女却悄悄来膳房领过膳或许正是那时所动的手。
只不知这郁氏是自己起了毒心,还是受齐王所指示。齐王放着宫中的探子不用,偏偏要请教这么一个老太妃,恐怕目的不止是为了下毒罢。
黄松年想起先前查出的阿芙蓉一案,只恨自己没早早揪出这条毒蛇,忙道“陛下不如将郁氏调来审问,想必总能知悉一二。”
否则放着这样包藏祸心的妇人在宫里,他只怕睡觉都睡不安稳。
楚镇却淡淡一摆手,“不忙,且等等再说。”
齐王若真有反心,总得有人里应外合,若郁氏为他内应,正好可以顺藤摸瓜,将其一网打尽,若这时有所动作,难免打草惊蛇,还是谨慎些好。
只不过,他也该准备起来了,楚镇凝声道“叫魏安进来吧,朕有几句话吩咐。”
林若秋自那日去了太和殿之后,皇帝便再未召见过她,林若秋对外只说皇帝着了风寒,怕染恙于身,可嫔妃中那些那些心有七窍的,还是难免往更不好的地方猜测皇帝不会是病的狠了,才不敢见人吧否则这几日怎么都没见人,也不上朝。皇后和小皇子怕染病,朝臣可不敢怕。
当即便有人自告奋勇来林若秋跟前请旨,希望能去太和殿中侍疾,林若秋自然是极有礼貌的回绝了,理由是皇帝自有太医照料,她们女人家去了只会添乱,还是留在宫中安静祈福的好。
这种说法自然不能完全让人信服,于是便有人暗暗猜测皇帝得了天花,长了一脸的麻子,这把丑态传出去自然是有损帝王颜面的。
不管别人信不信,赵贤妃反正是信了,转头她就命人将皇帝赏的几件首饰扔到库房里锁起来平常她可是恨不得一股脑儿戴在头顶的。
川儿不解道“为何”
赵贤妃觉得他真是傻透了,“蠢材,那天花可是会传染的,你想本宫也长一脸的麻子吗”
呃,这位主子怎么有脸说别人蠢的且不说这些首饰是在染病之前赏的,皇帝不一定是得了天花呀。
川儿语出惊人道“没准陛下是中了毒也未可知。”
赵贤妃哼了一声,“谁敢呀除非他们是活腻了。”
“有人就敢呢”川儿幽幽的道,继而发觉赵贤妃直勾勾望着自己,忙岔开话题道,“小人是觉得,不管陛下是否真的生病,于情于理,娘娘您都该过去看一遭,就算见不上面,好歹让陛下知道您的心意。”
赵贤妃才不肯呢,她就是怕皇帝真要召见她,那她又没法拒绝,可不就得跟着染上天花么
“不成,不成,本宫可不能去。”赵贤妃拨浪鼓似的摇头,比起伺候皇帝,她还不如去讨好林若秋那个狐媚子呢,好歹狐媚子身上没病。
川儿只得叹息,看来这位娘娘真心是没救了,大好的机会都不能把握,看看人家林皇后,哪怕无法侍疾,还是一日三餐的送膳过去就算皇帝真得了天花,也会感念她这番心意。
要不林氏怎么能当成皇后呢就算没有林氏,照他家娘娘的脾气,这一辈子也是出不了头的。
仿佛在一夕之间,宫里变得沉默许多,皇后忙着往太和殿送膳兼拉扯几个孩子,赵贤妃忙着整顿宫务谢婉玉闭门思过,她忽然之间倒走俏起来,人也比之前有活力了。
原本还有嫔妃想往太和殿探视,可经皇后一番申斥之后,便都歇了心思,老老实实在宫中静候消息。
至于皇帝么,至今仍躺在寝殿之中,无人能得探视,唯有黄松年终日来往不断,逢着别人向他搭话,还得含笑说皇帝一切都好傻子也知道不好。
景福宫中,郁太妃慢悠悠地喝着燕窝粥,微哂道“这是把人都当瞎子呢,皇帝若真的好,怎么连朝都没法上,只让谢相监国看来皇帝这回真是病得不轻。”
侍女却有些担忧,她是知道内情的,难免做贼心虚,“若陛下查到西苑来,咱们该怎么办”
郁太妃闲闲道“你怕什么就算要查,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比起她们这几个内鬼,皇帝更惧怕伤情泄露,若叫人知道皇帝身子不好了,朝中那些个藩王不蠢蠢欲动才怪,为了天下安稳,皇帝也必是要隐瞒下去的。
侍女却仍觉得心惊胆战,“但,等陛下痊愈之后”
“那就更不用了,等他醒来,这宫里想必早已变了天,你说咱们该听谁的”郁太妃将书信凑到烛火上,看它渐渐化为灰烬,朱唇微起,“今夜子时,齐王就要进京了,有他来陪他的好哥哥,咱们自然无须多事。”
继而却叹道“这齐王也是个无能的,连进宫都要本宫帮忙,哎,送佛送到西,本宫也只好再帮他一把了。”
侍女见她轻描淡写说出谋逆的话,只觉心惊肉跳,“但,皇后如今盯甘露殿盯得甚紧,恐怕那明芳姑娘没法帮咱们的忙”
她怀疑皇后已经看出太妃娘娘的手段了,否则怎会无端将谢贵妃禁足谢贵妃自己都不能出来,她殿里的自然也没法子。可这宫中只有皇后、贵妃和贤妃有协理六宫之权,她们的腰牌能开启宫门,皇后那里是够不上的,如今谢贵妃的路子也被阻断,侍女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主意。
郁太妃半点不着忙,轻轻笑道“明芳那丫头本宫从没放在心上,且她忠于谢氏,未必能为本宫所用,本宫埋藏的暗子,从来就不在甘露殿。”
侍女屏气凝神,“娘娘的意思是”
“你忘了披香殿么”郁太妃唇角漾起诡秘的笑。
披香殿中,赵贤妃褪去一身华衣,只穿着素白软袍坐在床头,满目都是疲倦之色她总算知道谢婉玉从前多么辛苦了,皇后惯会躲懒,倒害得她们这些人百上加斤,但不得不承认,赵贤妃心里还是很高兴的。缺乏宠爱的女人,唯有权柄能证明自身价值,若哪一日连六宫之权都失了,那她在这宫里就无须再待下去了。
因此她对谢婉玉虽然同情,却更希望谢婉玉能永远的留在甘露殿中她不像林皇后,并不希望有人替她分忧,何况三个和尚没水吃,若谢婉玉回来,最先出局的恐怕就是赵贤妃自己了。
所以她更得养足精神,好好迎接下面的战斗。赵贤妃将两截玉白皓腕搭在肩头,浅浅阖目,“替本宫捶捶背吧。”
川儿依言上前,小心的为她按捏起肩膀来,但不知怎的,赵贤妃觉得他今日力道忽轻忽重,大失平日水准。
有一下甚至令她隐隐作痛,赵贤妃抽了口凉气道“你想谋害本宫吗”
川儿连忙下床请罪,满眼都是惶然之色。
赵贤妃见他心神不宁的模样,不禁皱起眉头,“你这几日怎么了,跟着了魔似的,还是有人欺负你了”
川儿讪讪道“有娘娘在,何人敢欺负奴才”
那也是,赵贤妃一脚轻轻将他踹开,满意颔首道“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罢了,你出去吧,本宫这里无须你伺候。”
川儿陪笑道“安神汤已经煎好,小人端来给娘娘服用吧。”
赵贤妃睨着他,“你从前可没这般殷勤。”
川儿心下一紧,正待为自己分辩,却见赵贤妃笑道“行了,瞧给吓的,你还会害本宫不成本宫自然不会疑你,端过来吧。”
川儿松了口气,忙小跑着将汤药呈上,赵贤妃接过来一饮而尽,只觉心底暖洋洋的,“今日这安神汤格外甘甜些,不比前几日的苦涩。”
川儿讪讪道“许是太医换了新的方子吧。”
他办事赵贤妃从来不疑,自也不多问,只以袖掩口打了个呵欠,“本宫乏了,你且出去吧。”
川儿依命吹熄了烛火,将碗盏收拾齐整,却并未立刻就走,直至枕畔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方蹑手蹑脚上前,从梳妆箧中取出一枚黄铜制成的腰牌。
踌躇再三,川儿还是上前对着床头飞快地作了一揖,方才抽身离去。
窗口漏入淡淡月色,照得室中一片幽凉孤寂,赵贤妃疏忽睁开眼,静默地坐起身来。
她从家中带来的嬷嬷掌上灯,望着已空空如也的梳妆箱,叹息道“娘娘猜得不错,他果然是不忠之人。”
到底相处了多年,正如川儿了解她的秉性一样,赵贤妃也一样了解他,从万寿节上瞧见他心不在焉的情状,赵贤妃便起了疑心,终于让她逮着今日这出。
可她却半点高兴不起来。赵贤妃苦涩地笑道“原来皇后让本宫小心是这个意思。”
这段时日,林若秋不仅自己宫中加强戒备,且叮嘱她要格外警惕如今琼华殿与甘露殿两处皆警卫森严,唯一能被利用的地方,就只剩下披香殿了。
赵贤妃原本觉得林若秋太过危言耸听,可如今瞧来,分明却被林氏料中了内鬼就出在她宫里,且是她身边最为亲近之人。
嬷嬷瞧见她怏怏不乐的脸色,知她伤心,因劝道“娘娘快别如此,好在咱们早已准备,那对牌是假的,回头自然牵连不到咱们身上,你只当没这个人就是了。”
“晚了,”赵贤妃轻轻摇头,凄然笑道,“对牌是真的,他没有拿错。”
许是最后想赌一把,赵贤妃并未照原定计划将对牌掉包,她也不知自己想要的是何种结果是川儿并非那内奸、还是他最终会良心发现,顾及着她而不肯动手到底是这些年的恩情,不见得说忘就忘罢。
女人一辈子总要犯点蠢,而她却是自作聪明。她原以为自己能赌赢,可最终还是输了满盘皆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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