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里烟雾缭绕,章府建在了个好地段,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地底温泉乃是天然形成,人浸在里面,便觉暖意融融,几欲睡过去。
青钰赤身走进温泉,将锁骨以下都浸入水里,漆黑长发在水面上浮动着,像片水藻,蒸汽环绕,将素白小脸熏得微微泛红。
她慢慢撩水,慢慢洗净身子。
平日穿着衣裳,有宽大裙摆做遮掩,其实看不出什么端倪,但脱下衣裳,她开始借着水的倒影打量自己,突出的肋骨,纤细的手臂,下巴尖削,浑身上下瘦得几乎没有肉,她都快认不出自己了,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青钰久久盯着水面,发起呆来。
也不仅是瘦,就连皮肤,也没有了昔日粉嫩光滑,眼睛也彻底失去了曾经的神采,水的这个人,消瘦、冷漠、苍白,像是她曾经最讨厌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有人唤“公主,公主您洗好了吗”
青钰这才立刻回神,她触电似地打散了池倒影,勉强应了声,又匆匆起身,披上衣裳,柔软的衣料遮蔽了消瘦的身子,又衬出细腰。青钰握着衣带,微露茫然之色无论是沦落民间,还是身为公主,她身边都直有人照顾着,而今雪黛秋娥都不在身边,她又必须要熟悉之人伺候,如今面对着复杂的衣裙,竟有些犯难来。
青钰勉强把衣带随便绑紧,绑得不太好看,又伸手拢漆黑长发,不太会挽发髻,只好将钗子握在手上,就这样披着湿漉漉的长发出去。
章郢静坐树下,慢慢浅酌,听到门开之声,才抬眼看来。
只眼,便微微怔住。
仍旧白衣,黑发,不施粉黛,却宛若变了些许。
刚刚出浴的她,眉眼沾了雾气,眼角眉梢便柔软了些许,长发落在肩头,显得愈发弱质纤纤,美而不俗。
本朝民风开放,女子并不限于深闺,但,世人赏美人,仍旧讲究个细腰、丰乳、黛眉、雪肌。
她四者兼得。
只要不看那黛眉之下的漆黑双眸,旁人便能遐想连篇,但旦接触那双眼睛,被她那双贯冷厉的眼睛盯,所有情致,霎时荡然无存。
不得不承认,单看她的外表,算得上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青钰开口,瞬间毁了意境“本宫不会梳头,叫个侍女进来侍候。”
她把他当公主府的下人使唤,章郢冷淡垂眼,连个眼神都再不给她,身后的管家便连忙去安排侍女了,青钰又转身回了屋,过了不久,她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发间仍别着那根血玉钗,走了出来。
章郢见她终于出来,这才起身,拂袖道“跟过来。”
青钰紧跟上他。
临湖而建的点翠轩,因四面通风,临湖而建,上层透光,登上二楼,便见金光顺着檐角洒落入阁楼,视野开阔,四面笼罩着淡淡的清香。
青钰跟着章郢上去,里面正有人等待,见青钰来了,连忙起身拜道“公主。”
青钰却不看他,目光径自落到了他身后的桌上。
那是个牌位,特殊材质制成。
阿延。
青钰疾步越过那人,把将牌位抱入怀里,边后退着,边转头去看章郢,冷冷道“所以你这是,打巴掌再给个甜枣”
你以为你训狗呢
但是青钰抱紧了怀的牌位,她最受用这个甜枣,连眉眼都软了下来。
这牌位无字,因长宁公主身份高贵,当年在民间成婚之事不可外泄,是以只能这样隐蔽地祭奠亡者。青钰多年来将这牌位放在身边,就好像身边有了夫君的陪伴,她被章郢掳走之后,秋娥时时刻刻记挂着此事,便在章郢派人来取公主衣裳之时,顺带将这牌位也托人送了来。
青钰如此,倒是他们始料未及的,章郢凝目看着她,低声道“此举权当赔礼道歉。”
青钰轻轻摩挲着牌位,仿佛摩挲着情人,却冷硬道“我今日便与你说清楚,我长宁自诩不是好人,但码归码,你我之间的事情,不要牵连旁人。”
章郢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
她居然会这般在意。
他却没答她话,只坐下道“先谈罢。”
青钰凝视他须臾,便也坐到了边。
边的男子这才上前揭开面巾,露出张和章郢此刻模样的脸。
他弯下腰来,上前抬手行礼道“在下喆,见过长宁公主。”
青钰抬眼,漠然地瞧了他眼,上回她态度松懈,不曾细看,如今仔细瞧,才发觉此人身尘土杀气,皮肤粗糙,可见不是养尊优之人,神态恭敬,这才像是个正常的五品武将该有的态度,可见之前她的感觉果然没错,她直接触的人是假冒的。
再联想谁能轻而易举将她掳走,还能让刺史都配合他行事,又能在此地拥有如此豪宅,身份不言而喻。
她看向章郢,“世子演技可不怎么样。”
章郢微微笑,颔首道“确实差了些,还需继续努力。”
个眼神冰冷,个笑意闲淡,只要开口,这两人就开始你来我往,针锋相对,哪里像是个要好好谈判的感觉
边的喆看得直想叹气。
他决定打圆场,做好人,便主动说“此番臣和世子决定向公主坦白,是为了化解公主之前的心结,公主杀姚广,不过是情急之下逼不得已,为此难以放心世子,也是情理之。为平等起见,世子冒充在下之事也向公主坦白,如此,两方各握个筹码,公主可否安心”
青钰这回才感到丝兴趣,抬了抬下巴,“诚意过关。”
喆扬眉笑,拿出了张信笺,双手呈给青钰。
“这是之前我们的人截获的书。”
青钰展开看,这才了然,讽笑声“我说为何宋兆迟迟不来,原来是你们途截断消息。”
她初来南乡县之时,便能感觉此地不如京城,更不容她施展,青州几大家族之,既有平西王府,又有她母族谢氏,盘根错节,利益甚为牢固,于她极其不利。于是她给宋兆写了信,宋兆是镇国公的嫡长孙,宋太妃的侄儿,若能前来,定能助她行事更为顺利。
但是宋兆迟迟未到,她果然被章郢劫来,他只手遮天,手腕比她更狠,只要反复磨得她妥协,被劫之事也可大事化小。
令她感到惊奇的是,她被如此公然地掳走,可秋娥那处毫无动静,本地上下官员对此似乎没有做出什么来,平西王昔日家奴宗扈,如今是青并二州总管,掌握长江上游十万兵马,而喆虽是五品官,更是刺史贺敏的亲信,又身为将军,手握有部分兵马,谢家长子又与平西王府有婚事约定,除此之外,淮安侯世子郑襄更爱往平西王府跑。
官官相护,密密麻麻的罗铺天盖地,她是公主又如何,旦离开长安,她孤立无援,想要剪开这张,实在太难了。
即便是皇帝,也不可能轻易做到。
青钰将手信笺撕了,对上章郢深邃的黑眸“我想,世子想必是料定了本宫在青州不好行事,必要主动找你,这才有恃无恐吧”
“公主弹劾臣在前,可惜醉翁之意不在酒。”章郢道“与臣作对,于公主并无半分好处,更何况,公主即便弹劾臣和高铨勾结,又能撼动什么呢那么,容臣猜猜公主弹劾臣,来,是想要借此让别人认为公主与臣水火不容,好让朝那群人不能兴起半分谣言,毕竟此处,还关押着公主的同胞兄长,公主得避嫌。二来,公主想借此与臣交换条件,让臣与您合作,方便您行事,对么”
章郢说完,四下万分寂静,连窗外灌入的风声都清晰可闻。
青钰的脸色微微沉了下去,过了须臾,她忽然弯眸笑。
她抚掌道“世子运筹帷幄,洞察人心,可真是好样的。”
她这才端正了几分态度,开始正眼看待眼前这人。
她年纪不大,朝阅历不值提,但往日胜在心思缜密,行事大胆,凭着圣宠与苦心经营的关系,倒也能在朝那群老家伙之周旋二,但年轻辈之,能让她正眼相看的人甚少。
章郢算是个。
凝视着他面上的这张虚假面皮,青钰想此人分明洞悉切,可偏偏锋芒内敛,不露声色,实是太可怕了。
事情谈成,青钰起身,走了出去。
留下喆和章郢二人,喆垂首在边,待长宁公主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面前,才悄悄上前,恭敬道“世子就这么放了公主,臣总觉得,公主事后定会不会善罢甘休。”
章郢哂笑道“她现在不会。”
喆奇道“为何世子如此笃定”
“因为我所说的,正是她开始想要的,只是她事到如今,还是在隐瞒什么。”章郢慢条斯理地拢了拢衣袖,冷淡道“还记得我让人查她的过去么六年前长宁在长安为何失踪,便与废太子和贺之清密切相关。”
喆微微惊奇,看了眼世子冷漠的双瞳,不禁重新低下了头。
章郢起身拂袖道“走罢。”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想把名改回来了。。我真的有点脑抽。
我还是喜欢艺范儿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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