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钰那厢走下阁楼,便有侍女跟在了她身后,不远不近地侍奉着,但青钰冷着双瞳,通身冷肃,倒令那侍女渐渐生出畏惧,不敢靠得太近。青钰在阳光下随意走着,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遇见章绪的那棵树下,满树鲜红,总能不经意引人追忆,她盯着那棵树静默须臾,忽然又转身走了。
还未行至多远,远远便听见少年哼着小曲儿的声音,听起来倒是颇为惬意。青钰听出这是章绪的声音,不由得走近院瞧他,躺在院吃果子的少年只见远远走来人,立刻眸子亮,跳了下来,溜烟地蹿到青钰跟前来,兴高采烈道“美人姐姐你怎么来啦我以为我哥哥会拿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青钰伸手摸摸这少年的脑袋,淡笑道“我无碍,阿绪回来后,可被哥哥罚了”
章绪闻言,立刻撅起小嘴,委屈道“我被他关起来思过,这活阎王着实凶狠,若不是我好生哄得他和颜悦色了,我此刻怕是还被关着呢”
青钰不由得掩唇笑,她双眸微微弯,粲亮如新月,章绪时看呆了,又忙牵着她的衣袖,让她坐下,将果盘往她跟前推,有模有样地作揖道“我哥哥之前多有得罪,阿绪在此替他道歉了,您这样好看的美人,他怎么就能也下得了手呢。”
青钰掩唇,忍笑道“你替你哥哥道歉有何用你是你,他是他,他既然也教训你了,作甚么还替他说好话”
章绪顺着她的话想了想,好像也对,又迟疑道“可是这毕竟是我哥哥呀,他虽凶了点,可若惹得美人姐姐因此恼了他,又因他恼了我,岂不是不好。”
青钰伸出根手指来,点了点他眉心,“我岂会恼了你若恼了你,岂会带你回家”
章绪笑出排白糯糯的牙齿来,可爱得如年画里的小娃娃。
青钰瞧着面前的少年,眉眼温和下来。
看着他,总能想起自己那段天真的岁月,她那时也是如此单纯活泼,她今时今日,才忽然能体会到,当年的冷峻疏离的少年郎对着这般天真的她,是如何作想了。
面上虽是不耐,可他是爱她到如何,才会由得她,三番四次,四处捣乱呢
青钰念及从前,眼露黯然。
她随身携带着他的牌位,可那又如何,牌位上终究写不了他的名字,只有她还记着他,这世上早就没了他存在过的痕迹。
她曾经天真地以为,若两情相悦,必然没有什么可以拆散他们。可她现在才知,这世上,只有权势是永恒的,只有手握权柄,才不会被人肆意欺辱,才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惨死刀下,她宁可做孤家寡人,让所有人都畏惧她,因为只有如此,她才不会失去在乎的东西。
青钰再次抬眼时,眼神已冷淡如初。
章府的下人备好了马车,等待良久,也不见长宁公主出来,不由得去主动催促,谁知才到门口,便见长宁公主和小公子说笑甚欢,那下人只试探性地进去打扰了下,便被公主的眼风扫,立刻吓得腿软地说不出话来。
实在无法,便去找了管家,管家再去禀报章郢,章郢听长宁又和阿绪在起,唯恐她又算计什么,便亲自来了。
谁知刚刚跨进月亮门,便听得女子清脆的笑声。
章郢眸光暗了寸,抬眼看去,便见青钰坐在章绪的对面,右手微托着下巴,面前的小少年手舞足蹈,似乎在说着什么趣事,逗得她频频发笑,这样的角度看去,青钰的侧脸其实应当是十分柔和的,发间那支熟悉的钗子分外醒目。
她有隐瞒的事情,他亦有,她到底和阿钰是何关系,这支钗子是怎么来的,他还要好好查清楚。
章郢走了进去。
他未揭,喆跟在身后,乍看像两个双生子走了进来,章绪吓得呆住了,时不知哪个才是喆,倒是青钰眼便识破章郢,朝他笑道“怎么迫不及待赶我走”
章郢微微笑“公主想留,臣倒是丝毫不介意,只是阿绪顽劣,恐唐突了公主。”
青钰知道他还记着她拐跑章绪的事情,眼神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儿,忽而挑起眼尾笑,朝章绪伸手道“阿绪,来姐姐这儿来。”
章绪笑得甜,听话地跑到青钰身边去,又警惕地望了眼章郢,心底暗暗奇怪,连他都没察觉出来,美人姐姐怎的就能眼分辨出哪个是他哥哥,还有这活阎王,这副样子是要作甚难不成当着外人的面,也要揍他不成
这样想着,章绪悄悄往青钰身后躲了躲,又想起这活阎王说美人姐姐被他为难过了,又挡在了青钰跟前,仰头望着章郢“哥哥你不要为难美人姐姐”
章郢冷笑道“美人姐姐你逮着谁便胡乱认亲戚么你若想做公主的弟弟,在下怕是高攀不起了。”
章绪时呆住,茫然地瞧了瞧青钰公主
哇,活阎王连公主都敢得罪
青钰好整以暇,弯了弯眼睛,“阿绪是个好孩子,只是性子与你忒不像了,他这样可爱,怎就有你这样严厉的哥哥”
章郢慢慢重复道“可、爱”
真是够可爱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若他疏于管教些,这小子指不定被拐到哪个犄角旮旯乞讨去了。
章绪心有不服,仰头争辩道“我怎么就不可爱了我我我、我从来不害人,也不无端凶人,哥哥就是对我有偏见娘亲说了,我年纪还小,不用急着学什么,我这样可是正好呢”
章郢看着章绪,但笑不语。
章绪还待再说,却瞅见亲哥好整以暇的眼神,就好像瞧着个小小的蝼蚁,看它能掀出什么风浪来,那眼神太熟悉了,章绪时怂了,悻悻地闭上了嘴。
章郢道“过来。”
章绪小步挪着,不情不愿地朝他挪去,哭丧着张小脸,活像是要去奔丧的。
青钰时没忍住,笑了出来。
她站了起来,伸手将这少年提溜着衣领子倒着拽回来,走到章郢身边道“贵府甚大,劳烦世子送本宫出去。”
章绪悄悄松了口气,章郢看他眼,对青钰淡道“自然可以。”
章郢转身,青钰跟在他的身后,随他穿过长廊,越走越僻静,看这四处馥郁奢华,可见平西王府在当地的财力地位。青钰走了几步,到拐角时,忽然停了下来,蹭着墙角不曾动了。
她今日更衣时走了神,腰间的带子有些散开了。
青钰低着头,伸手绕到背后,费力地去勾那垂落下来的素白衣带,腰间的玉佩令牌颇为碍事,她越发将墙贴得紧了,为了不让章郢看到,有损她身为公主的颜面。
章郢却察觉到她停了下来,扬眉朝她看去。
青钰不再动了,只背着手的样子有些怪异,她窘然道“世子可否转过去”
章郢的眼神有些怪异,倒也不说什么,转了过去。
他身子颀长,静立高大乔木之下,风不住地扑向他的袖底,扬起股淡淡的香。
青钰盯着他的背影,唯恐他转过身来,看清她的狼狈。边用双眼盯着,她伸手捞住了腰后的带子,又费力地绕到腰前来打结。
她平日更衣都是雪黛伺候她的,今日自己独自沐浴,雪黛又不在身边,这才不得不亲自动手,打了半天的结,竟还是有些别扭得紧,青钰不得不道“劳烦帮我叫个侍女来”
话音未落,章郢已是了然,索性转过身道“冒犯了。”他快步上前,去扯她手上抓的那块儿地方,青钰心底惊,正要叱他“放肆”,却见他的眼睛是闭着的。
不去看,给了她足够的颜面,也不显得过于无礼。
章郢极为娴熟地打好了结,后退步,保持合乎礼节的距离,这才睁开眼睛。
他说“如此可好”
他说话间,股淡淡的清香送入她的鼻尖,清冽幽冷宛若寒梅,甚为熟悉。
青钰伸手理了理那结,有些怪异地瞧了眼章郢。
他身上的感觉,让她觉得安心。
之前也是,被他夺刀劫持,她的心却蓦地宁静了下来,从未有过刻比那时更感到平静。
若有人敢冒犯她,她定是会睚眦必报的,可与他说话时,她不会烦躁分毫,也总是对他生气不起来。
青钰又想起当初的怀疑,隔了许久,她问道“世子从前可经常来南乡县”
章郢淡淡答道“不曾。”
他当年隐姓埋名于此,自然不能让人知晓。
她又问“世子家可有妻小”
“并无。”
“世子可曾失忆譬如三年前摔坏脑子什么的”
章郢不由得转眸看了她眼,“没有。”
不知为什么,他似乎在她眼看到了丝黯然,只是转瞬即逝,很快她就恢复了平时的冷漠,好像没有什么能够入得了她的眼。
青钰冷道“那就走罢。”
她越过他,走在了前头,很快就跨出了大门,干奴仆涌了过去,她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
如既往地冷漠,高傲,我行我素。
章郢却细细咂摸着她方才的话。
摔坏脑子
你倒是真问得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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