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钰翻窗时, 心里不住地冷笑。
章郢到底是越活越回去了, 与她交锋这么久, 还这样掉以轻心,他从前那些把她逼得无计可施的本事哪儿去了如今软硬兼施,打巴掌再给点糖吃,她若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恐怕会被他迷惑得晕头转向。
可她早就不是那种小姑娘了,她才不吃这套。
不让她走为了她好她偏要走。
这些人, 根本就不能站在她的立场上, 理解她的想法。她无须和他们解释, 同样的,他们也不能动摇她的意志, 谁也不行。
青钰提着厚重的裙摆,动作敏捷地跃下了窗子, 悄悄地绕着后门,步步试探着往外走。
“姑娘。”
身后响起苍老沙哑的声音, 青钰眼皮跳, 迅速转过身来,紧惕地看着眼前的人。
是这处宅子主人, 陈阿婆。
青钰记得方才进来时, 便是这位阿婆路带路,只是她跳窗不走正门,这阿婆作甚会在这里发现她
青钰紧惕地盯着她,眼神泛冷。
陈阿婆上了年纪, 腰背伛偻,见她这般紧张,便慈祥地笑道“姑娘不必紧张,方才老妇正在外头劈柴,听见那屋子里传来争吵声,这才过来瞧瞧有没有大碍,不曾想,竟看见姑娘在跳窗。”
青钰绷直的背脊这才微微放松了丝。
她略笑了笑,“让阿婆见笑,我与哥哥拌嘴两句,不过是寻常吵闹。”
陈阿婆缓缓上前,拉了青钰的手,拍了拍,“唉,姑娘啊,方才那么大动静,又怎么会是寻常拌嘴姑娘听老婆子句劝,年轻人啊,莫要意气用事,少与亲人置气,将来悔起来,就怕连机会都没了。”
青钰微微怔。
陈阿婆叹息道“姑娘恐怕还不知道,我本有两个儿子,老大小时候,便与老二不和,后来老大从军去了,去便是十年不归,后来老二也长大了,娶了媳妇儿,却还是念着兄长,本以为他兴许死了,谁知有年,他回来了,只是废了条腿,染了恶疾,是军队里不要他,把他赶回来的。”
“我那小儿子便好生照顾着,小时候拌嘴的恩怨,那算得了什么呢只是老大到底病好不了了,没过几个月便病死了,后来没过多久,我那小儿子也从军去了,抛下老婆子我,还有他的媳妇儿,至今都没回来。”
“年轻人,定要珍惜眼前人,这世上最好的,便是血脉相连的至亲。”
青钰彻底愣住了,陈阿婆拍拍她的手,柔声道“姑娘和那两位公子,看便是富贵人家出来的,没有我们这些人要吃的苦头,更要好生珍惜了,老婆子言尽于此,姑娘好自珍重吧。”
她说完,慢慢地转过身,步步艰难地朝外走去,直至背影彻底消失在了视线。
青钰在原地站了许久,忽然讽刺笑。
不样的。
根本就不样,平凡人家兄弟姊妹互相扶持,可皇家,哪里来的骨肉亲情
她只当听了番笑话,毫不留恋地抬脚离开。
三人消失不见后,谢定琰和宗扈同时下了死令,即刻包围全城,水陆全部停运,切商贾不得随意出入,与此同时,宋祁的密信早已传出青州,迅速赶往长安和附近最近的雍州。
宋祁跟在公主身边多年,从前是在长安,天子脚下,旁人做的都是暗地里的勾当,今日你弹劾我,明日我弹劾他的,今日这等大阵仗却是头次遇到,但宋祁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他们越是不择手段,越是代表他们没有得逞,只要没有证实公主已经出事,大局就还能稳住。
长宁此番前来,并非孤身人,不留后手。
这里到底是藩镇的地盘,不留后手无疑是自寻死路,长宁心知肚明,皇帝也心知肚明,所以距此地最近的雍州,所盘踞的节度使贺炆,便是长宁的后手。
贺炆与高家结有姻亲,虽不及高氏族作威作福,却也算是丘之貉,选他,也是与青钰在互相帮助的同时,更能相互制约,如今青钰出事,贺炆定能很快收到消息,派人过来救场。
但在此之前,整个青州都是片乱象。
更遑论这小小的南乡县了。
官兵挨家挨户地搜查,青钰刚刚走出深巷,便看见队人骑着马飞驰而去,马蹄震得地面仿佛都在颤,她取下满头金钗,迟疑片刻,又取下了面纱,如此,他们或许认不出她来了。
这方圆几条街,因官兵搜查,大多已关门拒客,只有家酒楼还勉强做着生意,青钰蹲下抹了灰尘在脸上,快步走进那家酒楼,寻了处最角落的地方坐下,店小二眼尖地瞧见了,过来笑着道“这位客官不知要吃什么”
青钰随身不带银两,便随便拿了只金钗出来,淡淡道“杯清酒,再随便上两个菜。”
那店小二看这金钗,瞬间眼睛都直了,这金钗看就价值连城,他在这儿这么久,还没见过这么豪气的,当下态度也多了三分谄媚,连忙赔笑道“好好好,小的这就去安排,客官稍等。”
说完,他小跑着去吩咐了。青钰正要收回目光,却看见不远处有几个窃窃私语的男子,正瞧瞧地打量着她。
青钰垂下眼帘。
她不戴面纱,衣着华贵,出手客气,这样似乎有些招眼了。
青钰曲指扣了扣桌面,店小二又连忙折返回来,“客官还有什么吩咐”
青钰淡淡道“附耳过来。”
店小二闻言,弯腰凑了过去,青钰微微偏头,在他耳边低语道“方才那金钗,够你换几百两银子,你去给我置办件不起眼的普通衣裳来,送到楼上厢房里去,做得隐蔽些。你若敢让人别人知道,信不信我这等出手阔气之人,也能随随便便捏死你”
她语气清淡,把“捏死人”说得好像吃饭睡觉般,那店小二腿都要吓软了,连连应是,忙不迭地跑了开去。
青钰抬壶甄满杯茶,慢慢抿了口,眼睛不动声色地扫过所有人。
这家客栈倒挺热闹,最近这事引起了不少揣测,这些人聚在起,你言我语,说得天花乱坠,也真是什么都敢瞎猜,但三言两语之间,竟然都是偏向谢家和平西王府的。
“自从三年前那事儿之后,还没有过这么大阵仗这些年,贺大人将这里治理得好,上头又有平西王压着,朝廷也管不着我们这儿来,比起三年前吃不饱饭的日子,我们现在过得都挺不错的。”
“怕就怕又出了什么事儿,那些权贵争啊夺的,我以前听说,太子被废之后,朝廷早就想对付谢族了,谢大人那么好,应该不会出事吧”
“好像是宗府出事儿了”
“宗府该不会前些日子来的长宁公主,突然要杀那位”
“唉,这皇家的事情,谁知道呢不过从长安派来的当官的,成是来者不善就是了。”
“”
青钰边喝着茶听他们说话,边挑了挑眉。
想不到谢章两家,在当地的威望远超过她的预想,权势固然重要,但在百姓之间树立的民心,更是重之重,须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天高皇帝远,身为藩镇,他们对百姓影响力已经远超朝廷。
甚至在百姓的眼里,朝廷是恶人,只会给他们增加赋税,带来动乱。
青钰不由得想起了当初在御书房时,皇帝对她说的话。
皇帝对她说“长宁,朕从前在能力威望之上,不如李昭允,但朕确确实实,是想做民君,让这天下日趋太平。”
“你肯跟随朕,朕迟早会让你知道,你并没有选错,你舍弃的那些人,在这偌大江山面前,不值提。”
“他们做你的敌人又怎样朕给你无尽的权势,这天下还会有无穷无尽的人,选择站在你这边。”
上位者斗来斗去,会关心的只是醉心名利之徒,那些百姓其实无所谓的。青钰直都知道,皇帝的话说得未必不对,但她更记得,夫君曾经对她说,若当权者能弃百姓存亡于不顾,看似名利双收,实则等他高楼坍塌之时,便是自取灭亡之时。
可得民心者不会。
不得不说,在这里,比起朝廷,是平西王赢了,也是章郢赢了,他是个聪明人,若她能早些认识他,在切都毁掉之前认识他,或许她会与他做朋友。
但现在,她和他是什么关系,她自己都不知道。
青钰随口吃了几口菜,并没有什么胃口,她等够了,便起身往楼上走去,因她生得太美,腰肢纤细,气质高华,起身周围便不断有目光朝她扫来,青钰的余光瞥见几人悄悄起身跟在她身后,心底冷嘲,暗暗握紧了袖短刀这是她出来时顺便从陈阿婆家的厨房里拿的,正好自己心情不爽,也好拿人开刀。
店小二早已在厢房外等候,见青钰来了,忙推开门请她进去,青钰进去之前微微顿,低声道“有人跟着我,看样子像是坏人,再给你只价值连城的簪花,你即刻去报官,记着,是去州衙门,不是去找县令。”
那店小二闻言吓得腿软,连忙环顾四周,又纳闷道“为何要舍近求远”
“做便是,不许多问。”青钰站在门口,冷淡道“去了州衙门,先去找别驾宋大人,不许告诉任何人。其余之事便与你无关了,至于这间厢房,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进来。”
那店小二连连称是,青钰从袖拿出簪花,抬脚走了进去。
厢房门阖上。
青钰背靠着门,悄悄抽出了刀。
作者有话要说 是提前更,不是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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