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莲见她盯着那一衣橱的褙子、裙子良久,以为她是不满衣衫又哪里弄脏了。自家姑娘是有洁癖的,对衣裳也追求纤尘不染。
于是赶忙对姑娘道“新一季的衣裳太太已经吩咐裁缝去做了,姑娘若是嫌这几件不好,明儿我就让菖蒲打发人出去买。”
贾敏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滑过这一件件绣工精美的衣衫,最后停留在一件藕荷色弹墨暗花芙蓉纹窄袖褂子上,笑道“换这件吧。”
木莲微微惊诧,这件藕荷色的窄袖,是去岁年节下老太太赏给各个姑娘的料子。老太太年纪大了,爱热闹,就喜欢各个孙女打扮得差不多,跟年画娃娃似的,看了心里别提多熨帖。可四姑娘偏偏嫌这颜色太俗了,穿得跟个果子似的。用布匹做了衣裳只穿了一回,便收在了橱子里再也没碰过。
倒是庶出的大姑娘,穿着老太太赏的那几匹料子做的衣裳,什么杏黄、海棠红、湖蓝、石青,在老太太面前晃了几日,叫老太太好一通夸赞,说是娴姐儿生得浓眉大眼、五官明艳,在族里几个小辈中最是俏丽。
对于这点,四姑娘嗤之以鼻,穿得像盘打翻了的作画染料,也就是她才上赶着拍祖母的马屁。
大姑娘同四姑娘同父异母,姨娘孟氏是在金陵时,当地的上峰官员送给老爷的“见面礼”。既不是秦淮歌女,也不是官宦丫鬟,说起来还同那上峰的夫人沾亲带故,是正经的良家子。老爷推脱不掉,与史氏成婚后伉俪情深,身边又没一个妾氏,平白地被同僚嘲笑是“家有河东狮”。久而久之,在金陵的世家圈子里,也开始有了风言风语,说史氏善妒的。
两口子吃了哑巴亏,只得收下了这个烫手山芋。
初初孟氏也算本分,从不同史氏争宠,低眉顺眼的也不作妖。直到生下庶长女,才渐渐显露出面目来。
史氏一连生了两个哥儿,贾娴作为贾代善的第一个女儿,虽说是庶出的,那也是受到了不一样的重视。
孟氏与史氏不对付,贾敏与贾娴也不对付。偏偏贾娴最会嘴甜卖乖,又会用小恩小惠拉拢府中下人,反倒将贾敏这个嫡亲孙女生生压下去一头。
史氏也觉自家的女儿这个年纪穿得太素了,莫要说老人家会忌讳,便是敏儿自己,也该打扮着些。再过几年,免不得要在京中贵女圈里走动,相看说亲人家。老是这么着,儿郎家做婆婆的也会不愿结亲啊
可就是因为大姑娘爱俏爱艳,四姑娘便更不愿意跟她“争”了。是以这几年,京中也都知晓荣国府贾家有两朵出众的姐妹花,一朵儿如海棠,娇艳;一朵儿如幽兰,清雅。
木莲见姑娘单单挑出了这件,以为她是要再配条素雅的裙子,于是便从中拣出了一条霜白色的。
贾敏蹙了蹙眉,“藕荷色的配这个不好看。”她自己择了条雪青色十六幅裙,裙角绣着莲花图案,又在外罩了件月白长背心。木莲不禁眼前一亮,原本有些老气的雪青色,竟然意外地压住了偏粉的藕荷色。她竟不知道自家姑娘,这么会配衣裳。
对于原本的发式,贾敏也是不满意的。
正好小憩前拆了头发,这会子她便命木莲重新梳一个和上午不一样的发式来。木莲手巧,很快便梳了一个双环垂挂鬟来,头顶一边一个簪了两朵青玉海棠珠花,衬得小脸玉雪可爱。
连木莲、菖蒲等人都惊呆了,许久不见姑娘做这般打扮,都不知原来姑娘的眉眼也生得这般明艳。
菖蒲还没来得及夸赞,只见一群丫鬟媳妇子簇拥着一位明丽妇人从门口走进了院子。
史氏一进门,便正瞧见梳洗打扮好的贾敏,不由惊出了声“我的敏敏儿,你今日怎做如此装扮为娘差点都认不出了。”说着,史氏这才仔仔细细将眼面前的女儿上下打量了一番。原先小女儿偏好素净打扮,自己还看不出,今儿穿这么一身,她才发觉,敏儿的五官同自己是越来越相像了,那通身的嫡女气派也像
这几日敏儿大病初愈,听木莲说,又是爱吃又是嗜睡的,史氏生怕女儿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魇着了。如今这么一瞧,那眉眼、那嘴唇,活脱脱就是一个当年的自己,不是她生的亲闺女又是谁
许是大病了一次,终于开窍了。
说着,史氏便笑盈盈地将女儿搂进怀里,“我早就说嘛,我们史家生出来的嫡女,还能比不过那个庶出的你这就该也去老太太眼面前晃几圈去,叫她知道,什么才叫天生丽质难自弃。”
贾敏顿时哭笑不得,怪不得史湘云也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原来老史家都是这个风格啊,风风火火、乐乐呵呵的。看来每一位老母亲都对自己的子女有着迷之自信。
“娘,我也醒了有些时日了。今儿也歇息了大半日,身子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合该去趟祖母那里,给老人家请个安。”
史氏对女儿宠爱得紧,只要是女儿提出的要求,从来都是一口答应。“我敏敏儿真是孝顺又懂事。你不必怕,娘叫上你二哥,咱们娘仨儿一块儿去。你才大病初愈,你祖母祖母这会儿不会为难你。”
贾敏又是一阵啼笑皆非,这哪里是去见祖母,分明是去见大老虎啊
其实也不怪史氏会这么做。以前每每让她去见祖母房氏,的的确确如见大老虎一般。老太太喜欢活泼可爱的小姑娘,要么就是朴实无华的,和贾敏这个嫡亲孙女反而交不上心。一是嫌史氏夫妇把这小丫头娇宠过了;二是觉得小孙女身子弱,性情过于淡泊,老人家嘛,谁不喜欢身边围绕个小家雀似的子孙
久而久之,贾敏就更不愿意去见祖母了,能躲就躲。便是去,也让母亲陪着。
“娘,从前是女儿太不懂事。现下想想,自己的祖母有何可惧的爹爹是祖母唯一的嫡亲儿子,我又是爹爹唯一的嫡亲女儿,祖母对我好就是对爹爹好,焉有不疼我的道理是以祖母只不过是对敏儿严厉了些,其实心里是最疼敏儿的。”
史氏摸了摸女儿的头,欣慰地笑道“敏敏儿能明白就好。”说罢,又叹了一口气,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对老太太有偏见那老太太的确不大喜欢她的敏敏儿啊对敏敏的亲近,还不及对那个庶出的娴丫头半分。自己也是气不过的。不过既然敏儿这么说了,又怎好告诉她实情
“娘知道你是个孝顺又懂事的好孩子。只是这会子你祖母在见客,金陵老家那边来人了,是你祖母娘家那一支的亲戚,还带来个女孩儿,论辈分当是老太太的侄孙女。说是见见老太太,这年月打秋风的也不少,谁不知道呢八成以后是要留在咱们家长住了。”史氏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难掩一丝轻蔑。
房老太籍徽州,最早是经商的,兵荒马乱的年月也顺着时运发过一笔财。后便迁到了金陵,买了田地置了宅,开始改为耕读传家。房氏命好,嫁了当初行伍出身的老太爷,还挣了个诰命在身。不过始终与金陵史家、城东王家之类的世家大族不同,贾家到这一代虽是靠老荣国公从龙有功,壮大的家族,不过早在老荣国公往前朝属三代,祖上也是做过知府的人家。只不过往下逐渐没落了三代,到了贾源才重又振兴。
而房家拢共也就出了房老太太这么一位出人头地的,还是因为嫁得好。旁的子息大多庸碌,守着田产家宅度日子罢了。
史氏笑笑,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道“还有你大伯家的敬哥儿,你小时候见过的。要过来同你大哥、二哥一道上族中学堂。”
史氏口中的敬哥儿便是贾敏的堂兄贾敬。宁国府的贾演老太爷生了四个儿子,只嫡长子贾代化这一支迁到了京城宁国府,剩下来的旁支连同庶出都留在金陵老家没过来。
贾家大伯的嫡妻前两年去了,代化也没再续弦。头先有个长子贾敷养到岁便没了;这个贾敬是次子,现在也等同于长子了。
贾敏笑道“娘,那堂哥和老家亲戚他们来了,是来小坐还是小住啊”
史氏想起了南边来人身后带来的箱笼,以及跟来的丫鬟小厮奶妈子,寻思八成是要小住了。
“可能会小住几日吧。”
“那便是了。难不成我要一直躲在屋里不出去既然迟早要见,不如今儿就去见了。省得来日落了人话柄,说我明明病好了,还拿乔不见家里人。”
史氏微微惊诧,以前小女儿性情好静,不好见客,最主要是对不投缘的话也不多。有时弄得自家人也挺尴尬的。倒是那个娴丫头,平时就好往人前凑,弄得别人还以为她是嫡女。
没曾想女儿生了场病,醒来后整个人较之以往更通透了不少,以前是通情达理,现在还通人情世故了。史氏看着着实欢喜,心里道都说孟氏那狐媚子生的娴丫头长得好,那是我姑娘不爱拾掇。如今这么一打扮,还有娴丫头什么事儿
贾敏病倒的这段日子,整个荣国府里忙成一团,唯有贾娴觉得日子轻松畅快。
她是贾家的长女,奈何前头一个“庶”字,活生生就像签子扎在身上,拔都拔不掉。贾家不似外头有些人家,苛待庶女,嫡出庶出的都是一样养大,史氏也不是恶毒的嫡母,吃穿上不曾苛待,下人自然也不敢看清。
爹和姨娘疼爱,底下庶出的两个幼妹才不惊人、貌不出众,总的来说,贾娴的日子还是过得很悠哉的。除了见到四妹贾敏的时候。
贾敏实在生得太出众了,相貌上集中了爹和母亲的优点,她第一次见着这个幺妹时,贾敏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那粉嘟嘟的小嘴,圆溜溜的眼睛,当时贾娴的眼睛就嫉妒红了。自打贾敏出生后,爹爹就把对她的那份独有的宠爱全分到了四妹身上,谁都看得出来老爷疼四姑娘比两位公子都甚。
听说她病快痊愈了,想到这里,贾娴的眉头就蹙了蹙。一想到这是在老太太房里,周围还有新来的亲戚,贾娴很快平复了下去,端起茶杯来,轻轻抿了一口。眼神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老太太身边的房家表姐,嘴角轻嘲地弯了弯。什么表姐,不过是乡下来的土包子,借着老太太的名义打秋风罢了。
瞧瞧那一身的衣裳,用得还是去岁京中就不时兴的料子,发式也略显土气。不过即便这样,她可不打算跟这位表姐关系弄僵,相反自己还要尽量和她走近一些,这样就可以常见着祖母,让祖母高兴;而贾四那个自命清高的蠢货,一定会眼高于顶,不屑于和房家表姐来往,到时候祖母只会愈发厌恶她。
想到这里,刚刚心中还有些郁闷的贾娴,此刻喝了一口碧螺春后,顿觉口齿留香,内里也清爽起来。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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