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chapter 41【一更】

    下午一点,谢朗准时到咖啡厅。

    傅景鸢已经提前到了, 穿着素雅的白色长裙, 长发挽起, 两鬓各垂下一缕, 耳边缀着细长的耳环,妆容精致,优雅端庄地坐着, 背脊挺得很直,岁月并没有在她身上, 留下太多痕迹。

    走到她对面的位置坐下, 谢朗的嗓音很淡,“妈。”

    傅景鸢放下咖啡杯,抬眼,“你又来做什么”

    谢朗向服务生要了杯咖啡,轻轻摩挲戴在左手手腕的护腕,垂着眼,不看傅景鸢厌恶、冰冷的神色,“我只是来看时景, 没别的想法。”

    傅景鸢皱眉, 语气夹杂怒意,“我记得我去年就说过,我不欢迎你, 别再过来。”

    “我本来没想出来。”

    他原本只是想在旁边看看, 像过往很多次那样。

    傅景鸢加重音量, “不管你出不出来,我都不希望你来,不想你踏到这片土地,明白吗”

    谢朗没说话。

    他更紧地抓着护腕。

    “谢朗,算我求你,”傅景鸢看着谢朗,望着那张跟前夫谢启年轻时五六分相识的外貌,又想起过去的桩桩件件,痛苦、悔恨、厌恶交织,别开视线,“我真的不想再跟你、谢家人扯上哪怕一点点关系。我已经一无所有,只剩下小景,就剩小景。

    我累了,很累了,就想和小景安稳的过,就想看小景平平安安长大。”

    谢朗抿紧唇,忽然拿起桌上的水,借喝水的动作,转移一点注意力,不让内心的深渊跑出来。

    好一会,谢朗才又开口。

    声音带出几分沙哑,依旧只是盯着桌面,“时景的脚”

    “你觉得呢”傅景鸢打断谢朗,嘴角掀起一丝讽刺,话里也夹杂怒气的发泄,“不可能了,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站起来,必须一辈子依靠轮椅,不能跑、不能跳,什么都不能做”

    呼一口气,拢了拢头发,傅景鸢重新看向谢朗,“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你,小景也是。”

    谢朗喉咙发疼。

    他忍着眼睛的难受,从旁边的落地窗,直视正午的太阳,期待那份温暖撒在自己身上。

    傅景鸢从包里拿出一张卡,压着密码推到谢朗面前,“里面有50万,足够你到大学毕业。”

    “我不用。”谢朗压下酸涩,回头,“不管你信不信,我来,只是想看一眼时景,确认他一切都好,看完他,我就会回去。

    我曾经答应过时叔,会”

    “不许你提他”傅景鸢忽然低吼,露出实实在在的怒火,“你没资格提他,是你害死了他,毁了我的幸福然后,你又差点害死小景,够了,我受够了

    谢朗,我拜托你,我拜托你不要再把厄运传到我们母子身上好吗

    我害怕你,很怕你。我的父亲,我的丈夫,我的孩子,因为你,死的死,伤的伤,我怕再跟你接触,就轮到我了。我不怕死,可我不能死,小景还需要我,他才十岁,你懂吗”

    谢朗张了张嘴,声音堵在喉咙,什么都说不出来。

    手无意识收力,指甲陷入掌心,传来刺痛,他才缓缓的,哑着声说一句“对不起。”

    傅景鸢捂住眼睛,没回应,过了会,她放下手,眼尾有点红,拿着包站起来,走过谢朗,又停下,“谢朗,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两件事,一件是嫁给谢启,另外一件,生下你。”

    停顿一秒,“如果你真的希望小景好,就不要再出现,那样,小景会平安、健康长大。”

    头也不回离开了。

    谢朗独自坐着,窗外阳光明媚,却一点也照不到他身上。

    他置身地底深渊,不断下坠。

    静静坐了很久,谢朗才站起来,面无表情收走桌上傅景鸢留下的银行卡,走出咖啡厅。

    他在街上,找到一间邮局,写下傅景鸢的地址,将银行卡装进信封,交给工作人员。

    陈雩有点没精神。

    被洛程、韩静雅叫出来玩,还是蔫蔫的。

    今天才4号。

    他已经做了很多很多题目,可一停下来,就还会胡思乱想。

    他给谢朗打过电话,谢朗手机关机。

    他给谢朗发过信息,谢朗也没回。

    谢朗去哪里了呢明明答应过,电话会开机,会接他电话

    撒谎,骗人

    他很生气

    “陈雩,陈雩”

    洛程喊了好几声,见陈雩没反应,终于跑到陈雩面前,凑近陈雩,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

    眼前骤然出现洛程放大的脸,陈雩终于回神,身体已经本能后退,离远一些。

    “抱、抱歉。”

    他低下头,小声说。

    “要道歉也是我道歉啦,突然吓到你我的错,”洛程收回手,问,“你刚刚在想什么我喊你那么多声没听见。”

    还没等陈雩回答,他眯起眼睛,又抢问“你是不是在想学神”

    “我”

    我不出来。

    陈雩的表情,已经诚实的出卖了他。

    洛程合掌,一拍“果然”

    他把两只手放在脑后,跟陈雩并肩,但中间还隔一个人的距离,慢悠悠沿着马路往前走。

    走一会,察觉到陈雩的情绪不高,洛程问“你跟学神吵架了”

    陈雩摇头,“没有。”

    洛程松一口气,笑起来,“那就好,我还在想,如果你跟学神吵架了,我该怎么给你们当和事老,可是吧,学神这人看着平易近人,真正相处起来,其实挺难,他估计不会听我的话,会很麻烦。”

    “不是的,”陈雩忍不住说,“谢朗人很好,也很好相处。”

    洛程心说,那是对你啊。

    学神对你,那是真的特别,校花、鲁平、钟闻乐都没那待遇。

    又走一会,到达目的地。

    是外图。

    韩静雅笑眯眯倒回来,“陈雩,给我们推荐几本习题集吧,你现在在用的就好,我们也想像你,下次期中考,成绩突飞猛进,扬眉吐气一回。”

    洛程用力点头,“对呀对呀,求推荐”

    张辰羽看一眼洛程,“你上次不是还说,要心安理得当学渣,当学渣最棒。”

    “什么,风太大”洛程瞪张辰羽,踩他一脚。

    下一秒他又笑得跟朵花似的,藏不住的喜悦溢出来,“我终于尝到成绩带来的甜头了。我妈我爸看我数学92,一人奖励了我五千。

    所以如果我下次每科都上及格线,我就能发家致富”

    韩静雅评价“庸俗”

    洛程哼哼,“我就庸俗,你敢说你不爱小钱钱”

    洛程看着大楼外明显的“外语图书城”五个字,仿佛它就是金山银山,眼睛放光,一脚迈进大门,迫不及待扭头对陈雩说“总之,我发家致富的梦想,就靠你了”

    被书籍围绕,陈雩心情平静一些。

    不再总是想到谢朗。

    他浅浅笑一下,“嗯,我会认真给你们推荐的。”

    四人直奔顶层教辅区。

    陈雩记得洛程和韩静雅的成绩,针对他们的需要,替他们一人挑了两本,加两套配套试卷。

    “这些辅导书和试卷,我都用过,很基础,适合你我们。”意识到自己现在学渣的身份,临时改口,又继续,“你们回去,先做题,从基础题型开始,做完以后分析,找出遗忘、不熟悉的知识点,做标记,再重点学习。

    然后做错题整理、同类题型延伸拓展。”

    洛程、韩静雅听得一愣一愣。

    半晌,洛程回神,望着陈雩的眼睛变成星星眼,“陈雩同学,可以啊。你知道吗,你现在简直就像加了光环的学霸虽然你的分数离真正学霸还差得有点远,但是,你在我眼里已经是了”

    陈雩小指勾着书页,腼腆地笑了笑,“谢谢。”

    洛程抱着辅导书和试卷,拖着张辰羽,继续在教辅区转,韩静雅也被对面可爱装修风格的文具店吸引,打个招呼,进去挑选文具。

    剩下陈雩。

    他上次买的试卷和习题集还没做完,不打算再买。

    但他喜欢书香。

    也喜欢走在书店里。

    走过一排排书架,陈雩在最里面,看到一本一直想找的辅导书,惊喜的拿下来,刚要翻开,口袋的电话震动起来。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来电显示谢朗。

    眼眸顿时亮起,陈雩迫不及待按下接听键,随手把书放回原位,快步走出阅读区。

    “谢朗”

    “我是季明安,你来谢朗家,他需要你。”

    陈雩只来得及跟洛程打个招呼,就飞快离开外图,赶去谢朗家。

    四十分钟后,陈雩站在谢朗家门口,扶着门,半弯腰喘气,觉得心脏超负荷,已经要跳出来。

    喘了十几秒,感觉好受一些,他就稍稍握拳,敲响了门。

    门很快就开了,季明安出现在门后,他的脸色不好,见是陈雩,侧身让人进来。

    陈雩着急,“谢朗怎么样了”

    “不太好,”季明安叹息一声,“几天几夜没睡,高烧快40度,不吃东西光喝酒,也不肯看医生,如果我不是一直让人跟着他,知道他提前回来,就真的要给他收尸了。”

    “那他现在看医生了吗”

    季明安“打了退烧针,但体温还很高。这还是我强行让医生先给他打了镇静剂,趁他睡着才打的,然后我拿了他手机,给你打电话。”

    看着陈雩,“你对谢朗是特别的,你帮帮他。”

    陈雩眉间拧成一个“川”字,满是担心,“为什么会这样”

    想到什么,低声问“他是去见谁是因为他去见的那个人吗”

    “他去纽约,见他弟弟,不过不是他弟弟的原因。”季明安烦躁的摸出烟想抽,又记起陈雩不喜欢烟味,重新放回去,走到落地窗旁,沉默一会,才沉声,“他这次过去,又见到他母亲了。”

    母亲。

    陈雩还记得那天他跟谢朗躺在床上,谢朗说过,他的母亲,视他如洪水猛兽。

    是被母亲伤害了。

    他的心脏难受的揪成一团。

    陈雩望着紧闭的门,走两步,又停下来,“药效还有多久会过去”

    “剂量不大,最多一个小时。”

    陈雩摸到房门,握住把手,“我进去看看他。”

    季明安颔首,“进去吧,我下去重新买份粥,你照顾他一会,对了,你要吃点什么吗”

    陈雩摇摇头,“不用,谢谢。”

    房间的窗帘全部拉了起来,光线很暗,陈雩眼睛适应一会,才能看清谢朗躺在床上的轮廓。

    走到床边,突然踩到什么,陈雩弯腰捡起来。

    借着大厅透进来的光,他看清楚书封,是太宰治的人间失格。

    陈雩把书放到床头柜,又把窗帘拉开,傍晚的夕阳照进来,柔和的橙色,驱散一室的黑暗。

    房间乱糟糟的,跟他前几次过来的干净形成强烈反差。

    地板落了一地的空酒瓶。

    空气中,也弥漫着浓浓的酒气。

    谢朗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尽管因为镇静剂强行入睡,但眉头皱的很紧,双颊也因为高烧发红。

    蹲下来,在床边安静注视了谢朗一会,陈雩起身,走出房间,没多久端着一盆水进来,先替谢朗擦脸和手臂。

    然后拧干毛巾,放到额上。

    做完这些,他又挽起袖子,开始收拾房间。

    陈雩打扫完,谢朗也醒了。

    发现谢朗醒来,陈雩连忙跑过去,弯下腰看他,“谢朗,你”

    话到一半,他就被谢朗拉进怀抱里。

    谢朗高烧,身体滚烫,呼出的气息洒在他脖颈,热的惊人,身上还有没散掉的酒气,手臂紧紧箍住他,几乎要将他嵌进身体。

    陈雩本能地环住他,感受到掌心下的身体微微颤抖,又察觉落在脖颈的湿意,喉咙干涩无比。

    谢朗在哭。

    他从来没见谢朗哭过。

    “谢朗。”

    “谢朗。”

    陈雩轻轻地呼唤谢朗的名字,除了名字,他不知道可以说什么。

    许久。

    谢朗嘶哑、还带着哭腔的声音才响起。

    “小鱼。”

    缓缓松开陈雩,双臂垂下,谢朗低着头,不看陈雩,也隐藏自己的神情,“我是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的灾星,对我好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因为我,外公死了,时叔死了,时景再也站不起来”

    “但就算这样”

    他猛地抬头,通红的眼睛暴露出来,瞳底却是深黑的,如同被一层墨色覆盖,任何光芒,都无法侵入。他用执拗,偏执,疯狂的眼神凝视陈雩,孤注一掷的虔诚希望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要害怕我,离开我,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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