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落山。
天空就剩下一点余晖,房间暗了下来。
借着从窗外投进来的最后一点光, 陈雩静静地望着谢朗, 将谢朗脸上的所有表情收尽。
心里难受的厉害。
但他无暇顾及这份心疼, 还有酸涩的眼角, 就往前,抬起双臂重新抱住谢朗,非常用力。
声音笃定、果决的响起“我不怕你, 也不会离开你。”
“是吗”谢朗最后一滴泪滑落,滴在陈雩肩头, “那我们约定好了, 说到一定要做到。”
“嗯,约定好了。”
谢朗仿佛得到一个安心的答案,如释重负。
疲倦到极致的身体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就那么将全身重量压在了陈雩身上他睡着了。
把谢朗重新放到床上,试了试他的体温,陈雩重新换一条毛巾,搭在他额头,又坐在床边看了谢朗半晌, 才轻手轻脚起来, 收走已经打包好的垃圾,离开房间。
季明安坐在沙发上,见陈雩出来, 就摁灭烟, 起身去开窗透气。
“又睡了”
“嗯。”
“能睡着就好, ”季明安看向陈雩,指指茶几上放着的两份外卖,“一份给你的,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随便买了。”
“谢谢。”陈雩走过去。
季明安摆摆手,站起来,“另一份等谢朗醒了,热给他吃,对了,你会用微波炉吧”
“会。”
微波炉陈雩还是会用的。
“晚上你留下照顾谢朗,可以吗”季明安按按太阳穴,捏捏鼻梁,露出疲倦,“我昨晚写了一晚上歌,今天又在照顾谢朗,到现在也没睡,想回去尽快补个眠。”
话锋一转,带上自我调侃,“毕竟,我最最亲爱的还没追到,累死可不是我追求的结果。”
略带玩笑的话,总算让死气沉沉的气氛活跃一点。
陈雩包着一口面条,匆匆咽下去后,点头,“我会照顾好他的。”
季明安走到玄关,穿好鞋,“谢朗吃的药放在茶几上了,他睡醒,就叮嘱他吃,那我先走了。”
送走季明安,陈雩也飞快吃完晚餐,又给纪娟打电话,告诉她晚上不回去,就重新回到房间。
陈雩靠着床沿,坐在地上。
从旁边的床头柜,拿下一本没看过的书翻开。
翻到一半,书页间夹着一张空白的卡纸,陈雩本来以为只是谢朗拿来当书签做标记的,正要翻过去,忽然发现卡纸上,有写下字,又用橡皮擦去的痕迹。
那几个字的印记很深。
就算不用铅笔去涂抹,也能隐约猜出是什么字。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1
陈雩一瞬间,心脏再次酸涩起来。
他想到谢朗左手手腕那一道很深的,狰狞蜿蜒的疤痕。
谢朗是这样的吗
不是
谢朗是主角,应该光环加身,应该活得鲜活、耀眼,是11中每个学生崇拜的对象。
这个世界,在作者弃坑开始,谢朗作为唯一登场的主角,就走向崩坏。
他的人生改变。
从沐浴阳光变成坠落黑暗。
他怎么帮谢朗是不是只要他走完小十七设定的线路,一切就会恢复原样
陈雩思考着,想把小十七叫出来问清楚,但在那之前
“那是我16岁那年,自杀前写下的或许,算是遗言”谢朗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
陈雩猛地转头,“你醒了”
又看一眼床头放的闹钟,才过去3个小时。
他站起来,“饿了吗季明安给你买了粥,我去帮你热一下。”
谢朗没答,他的瞳仁很黑,深邃的如同海底深渊,静静望着陈雩,轻轻的,“会怕吗”
陈雩停下来,“不怕。”
依旧是笃定、坚决的语气。
忽然重新回到床边,陈雩张开双臂,低着头注视谢朗,“要再抱一抱确认吗”
谢朗却摇摇头。
“不用确认的,我信你。”
他的小鱼,撒谎的技术太拙劣,一眼就能发现。
谢朗拍拍床沿,“我不想吃东西,不饿,小鱼坐下,陪我聊聊天。”
“不行,”陈雩板着脸,难得带上命令的口吻,“你一定要吃,吃完了,还要吃药。”
他丢下一句,“你等我。”
粥热得很快,不到五分钟,陈雩就端着进来。
“能拿吗要不要我喂你”谢朗还烧着,只是没那么高了,手软、脚软的症状也还在。
谢朗不想吃,不想动。
可面对陈雩满是担忧的脸,再次拒绝的话,说不出来。
他垂下眼睑,自己动手端过碗,“我会吃完。”
“那我去给你拿药。”
匆匆跑到大厅,拿起放在茶几的药,又装一杯温开水,再次返回房间。
谢朗吃完粥和药,重新看向陈雩。
陈雩终于坐下,视线落在刚刚被他翻出来的那张卡纸,沉默几秒,轻声开口“关于你的痛苦和难过,愿意跟我说说吗
或许,说出来会舒服一些,总是憋在心里,独自忍受,非常累。”
谢朗确实已经承受不住。
他忍啊忍,从过去一直忍耐到现在。
他用阳光笑容伪装自己,麻痹自己,仿佛自己就真的活在阳光下,可以像个人,正常活着。
然而,他又遇到傅景鸢,又一次听见傅景鸢对他说“后悔生下你”,终于再也承受不住。
“我的父亲,不谢启。”谢朗嘴角翘起一抹嘲讽,声音干涩、沙哑,“他在遇到我母亲以前,就有情人,对方是名演员。谢启的公司当时处在上升期,如果娶一个演员,不仅对他没有任何帮助,还会因为绯闻,陷入被动,会被影响,正巧那个时候,他碰到了我母亲,傅景鸢。
我母亲出生书香世家,小小年纪就被誉为神童,18岁,就登上金色大厅演奏,对谢启来说,我母亲是最合适的结婚人选。
他们很快结婚,生下了我,谢启花心、滥情,这些缺点随着他事业、公司稳定,暴露无遗。”
陈雩就坐在谢朗身边,安静地倾听。
谢朗语气很淡,情绪没有任何起伏
“我三岁时,母亲发现谢启在外面养着情人,就是那名演员,对方也有一个孩子,甚至比我大,他们从来没断过,我母亲莫名其妙,从正妻变成小三,从此我的生活也翻天覆地。母亲心高气傲,决不许对方的孩子超过我,我一定要足够优秀,样样必须第一,我开始被安排各种课程,从早到晚”
三岁。
那么小。
陈雩忍不住,握住谢朗的手,仿佛在传递他勇气和力量。
谢朗垂下眼,望着陈雩主动握过来的手,半晌,更紧地回握住。
“那时候,只有外公最疼我,我每天都非常期待见到他,但我四岁时,发生了一件事,我被谢启的竞争对手绑架了。”他的语调沉下来,染上悲伤,“那天是我非缠着外公带我去玩,因为太急,他没带哮喘喷雾,我被绑架的时候,他追歹徒,追了很远,哮喘发作时,没有没有任何人看见”
陈雩身体已经开始发冷。
他想起谢朗生日那天,清晨的海,还有谢朗明明站在阳光下,却冷得像南极冰的体温。
他张了张嘴,声音却堵在喉咙,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谢朗。
谢朗闭上眼睛,仍然紧紧握着陈雩的手。
“后来,我母亲再婚。我的继父比我母亲小三岁,非常爱她,爱屋及乌,他也很疼我。我母亲因为外公、因为我和谢启的血缘,跟我关系冷淡,只有他会每天早起为我煮早饭,每次我考好,会表扬我,给我准备礼物。
我生日的时候,明明我们家没有吃长寿面的习俗,但他一定会进厨房,为我煮一碗。”
陈雩看着谢朗,谢朗视线落在前方,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可是,他的唇色发白,由于拼命忍耐,肌肉完全绷着。
整个人很细微的,在颤抖。
“可是,在我十三岁那年,时叔也走了。”
谢朗永远记得那场大雨。
那天,他拿到少年组钢琴比赛的冠军,时谦很早以前就答应过,他如果赢了,就替他庆祝。
他很兴奋的给时谦打电话,可时谦在其他城市出差,没办法回来。
“我对时叔发火了,我骂他骗子,所以,他临时改行程赶回来,还带着给我的礼物。”谢朗忽然捂住脸,藏不住的哭腔泄出来,“时叔为了赶回家,到机场甚至等不到人接他,就自己打车回来,那天,下暴雨,司机为了避开闯红灯的一对父子,打滑撞上对面开来的货车。”
陈雩呼吸一怔。
无法言喻的难受,在心中蔓延。
他向前,抱住了谢朗,将谢朗的头按在自己肩膀。
“还有时景,时景他也是因为我,如果那天,我再顾及他一点,看着他,没被找麻烦的混混激怒,跟他们打架,时景也不会担心我,想帮我去叫人,不小心跑到马路上。”
“这些不幸,都是因为我,我母亲确实,不应该生下我。”
“谢朗。”陈雩喊完,认真说,“不是的,不是你的错。”
起因或许跟谢朗有关,但结局,谁也无法预料。
不是谢朗的错,他也是受害者。
“你只是普通人,无法预料任何事。”
陈雩抱着谢朗,轻拍他的背脊,另一只手也抚上他的头,很轻地拍着。
他不敢想,小小年纪的谢朗,是怎么从失去一个个重要的亲人里走出来的。
他光是听,已经觉得很冷,彻骨的寒。
谢朗现在才18岁。
几年前,他还没成年,只是个孩子。
他怎么能够承受这些。
他本来,不应该承受这些
谢朗还在发烧,情绪还激动,这会其实难受,他靠在陈雩的肩上,呼出的气息灼热。
陈雩很快察觉到谢朗的不舒服。
“谢朗,你还好吗”
谢朗轻轻动了下脑袋,“没事。”
从陈雩怀里退出来,谢朗的脸颊、眼睛都是红的,嘴唇却毫无血色,过分白。
陈雩伸手去探谢朗的额头,发觉温度还是高,连忙把人塞进被子里,又去拧一把毛巾,裹着冰袋,覆在谢朗额头。
“我去找点酒精,帮你擦擦关节。”
“别走。”谢朗握住陈雩的手腕,依赖眷恋地看着他,“没关系,你陪我,陪着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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