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今日吵了一上午。
骆瑾和命人将刑部公堂挪到大殿来公开审理岷州刺史贪腐一案, 让百官皆站在边上旁听。
主审官先是提审了西督查尉从岷州带回的两名县令,那两人坚称自己一文钱的修堤费也没见到, 县衙的账册上从来就没出现过这笔钱。
接着主审官又请上了工部都水司的主事,主事出具了去年核算经费的单据以及拨款申请的批复,而户部也拿出了银钱出库的证明。
如此一来, 问题就只能出在岷州刺史刘成业身上了。
刘成业在天牢里呆了九天, 头发胡子乱得如同杂草一般,他刚被带上来,便跪地大哭高呼冤枉。
“你贪墨修堤银两,至使岷州一段的苍江决堤, 淹死千余人, 而后又畏惧处罚知情不报, 导致灾民暴动, 这些可是事实?”主审官肃声问道。
“臣确实罪该万死。”刘成业伏地叩拜, 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哀叫道:“可这一切都是陈太师授意的!是他让臣这么做的!修堤坝的银钱都孝敬给他了,臣分文未取啊!”
旁听的官员听了刘成业的控诉尽皆愕然,不少人露出了惊惶的神色。
这段时间皇上一连罢免了好些靠花钱买官上来的庸碌之辈, 今日又把刘成业带到朝堂上来审,莫不是终于要对陈太师下手了吧?
他们中间许多人都是靠着贿赂陈家才有了如今的权势,倘若陈太师这个靠山倒了,那大伙儿可就都要跟着遭殃了!
陈太师早已从太后那里得了讯, 知晓了皇上对这件事的态度。他心里有底, 此时听见刘成业的这些话便不慌不忙, 只冷“哼”一声,拿出一副不屑辩解清者自清的神态,仿佛刘成业的控诉只是个笑话。
主审官看陈太师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又问刘成业道:“你指控陈太师授意你挪用这笔修堤坝的银子,可有证据?”
“有、有!”刘成业连声道,“臣有一本账册,上面记录了臣自当官以来孝敬给陈太师的礼,共有十来年的,除了银钱,绢帛奇珍亦不计其数。
陈太师每年都向各地官员索贿,给的多能让他满意就有机会调去谡州、寅州这些好地方,给的少了就会像臣一样被调去岷州这样的穷乡僻壤。如若去了这些地方还不给孝敬,就会被他编排些理由让人举报弹劾,臣为了保住官位,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你所说的账册是这本吗?”主审官让人呈上账册给刘成业辨认,刘成业点头称是。
“区区一本账册如何做的了证据?”陈太师从容不迫地说,“这种东西在你手上岂不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不止账册,我还知道前任岷州刺史贿赂了你哪些东西。前任岷州刺史王史昌为了调回京城,在任期间在岷地大肆搜刮财物,共计贿赂你白银七万余两,十尺高的镶金夔角杯两只、半人高的珊瑚树一座,还有十余件墨玉器皿、好几箱珠宝古玩。”
刘成业说完朝骆瑾和不停磕头:“岷地本来就穷,再由得他这么一搜刮,民怨更深。臣接任岷州刺史以来每日都如同坐在火坑上一样。此番灾民作乱,不光是水灾一事,实在是积弊久矣,请陛下明察!”
“一派胡言!”刘成业口中的王史昌也在现场,听闻自己旧事被揭发,恼怒地呵斥刘成业说:“你自己挪用了朝廷的拨款,还要污蔑我跟太师。我能升迁凭的是自己的政绩!我在岷州三年,岷州从来没出过大的乱子,百姓安居乐业,一到你这儿连刺史府都被人抢了去,问题究竟出在谁身上根本不用多说!”
“那是你运气好!”刘成业打心眼里为这事气恼,他在岷州的任期马上就要满了,就等着秋后调任呢,要不是苍江决堤,这笔钱的问题根本不会暴露出来。
两人吵吵嚷嚷,主审官拿起惊堂木一拍案桌:“肃静!”
殿中安静下来,主审官转向骆瑾和问道:“陛下,您看现在该如何决断?”
骆瑾和靠在龙椅上揉了揉眉心,脸上的疲态十分明显:“现在的问题是这笔钱到底去了哪儿?既然刘刺史说他贿赂了太师许多东西,那便着人按这账册去太师府里搜上一搜,太师可愿意啊?”
陈太师略一欠身,神情坦荡道:“陛下既然下了旨,老臣自当配合。”
骆瑾和略一点头,朝殿下站着的骆凤心挥了挥手,忽然又顿住了动作,改口叫了站在骆凤心身边的瞿皓。
“瞿将军,就由你带人去太师府上看看,包括太师名下的所有田庄别院,务必搜仔细了。”
瞿皓领命而去。大家又看向骆瑾和,却见骆瑾和半闭着眼撑着头,既不开口议事也不叫退朝,看这意思竟是在等瞿皓的消息,非得要在今日等出个结果来。
中午百官在廊下用过午饭,下午又接着在殿中等候,一直等到日头西斜瞿皓才带着人回来了。
“回禀陛下,太师府中及其余田产住宅尽数搜查过了,并不见册中所录之物,亦不见刘刺史所述的大笔银钱以及夔角杯、珊瑚树等珍宝。”
“不可能!”刘成业慌了,大声叫喊道:“他定是知道岷州出事,把这些东西处理掉了,我没有说谎,我没有说谎!”
骆瑾和撩起眼皮看了眼瞿皓,瞿皓又禀道:“京城里的所有金铺、当铺、钱庄也去查过了,不见有这些东西,近期也没有大笔异常钱款流入。”
待瞿皓话一说完,陈太师便反讥刘成业道:“这下足以证明老夫的清白了吧?你说你给我送礼有十余年了,难不成我十几年前就知道有今日,知道你有这么本账册吗?”
他嘴上说得沉稳,实际上还是心有余悸的。
他这些年收授了大量贿赂,要想处理得神不知鬼不觉的确需要些时间。虽然刘成业的那本账本算不得铁证,可是如果皇上当日拿到这本账册以后立刻借着这个名义搜查他的府邸,总能牵扯出些别的事来。
“我没有说谎、我没有说谎!这殿中站着的,你、你、还有你们!你们干过什么你们心里都清楚!难道你们就愿意一辈子巴结着他看他脸色吗?!”
刘成业见如今账本是不管用了,便指望拉更多人出来给他作证。可那些被他点到名的官员无一不黑着脸,并没有人吱声,再看龙椅上坐着的那位,眉头紧锁,似乎对这个结果很是不悦。
不、不能这样,今日扳不倒陈太师,皇上还能等下个机会下下个机会,可是他就一定会被处死……
“你们说话呀!说话呀!”刘成业想到自己死期将至,悔不当初,但又很不甘心,他说的虽然不全是实情,但也差不离了。在场的这些人都是心知肚明的,却没有一人肯出来作证。
他拖着叮当作响的锁链想要去抓几个人质问,被侍卫拦了回来,几番来回之下已现癫狂之色。
王史昌出列奏道:“刘刺史贪赃枉法、欺君罔上,辖地灾民□□之后不思平乱,反而弃城逃跑,如今又咆哮公堂、污蔑同僚,还请陛下定罪!”
骆瑾和稍微坐直了身子,望着刘成业道:“刘成业,你口口声声说是太师向你索取贿赂,你既然冤枉,为何不将此事向先帝秉明?朕若没记错,元丰三年,你任平水县令的时候,先帝曾南巡至那里,你既然十几年前就被迫行贿了,怎的当时不把这事面呈先帝?”
“这……臣、臣……”刘成业辩驳不出。
“你挪用修堤费却是事实,欺上瞒下、弃城逃走,仅凭这些已经足够问斩了。”骆瑾和说罢呼来侍卫:“来人,把他带下去关进天牢,秋后处决!”
刘成业被带走后,骆瑾和靠回龙椅上对负责此案的刑部主审官说:“如今看来这修堤费确实跟陈太师无关。可是这么大笔钱,就算被花了也该有个名目,花了多少,花到什么地方去了,还剩下多少,不能不管,都要给朕查清楚了。”
那名官员领命称“是”。
骆瑾和似乎很不舒服,说完这些又换了个坐姿揉了揉太阳穴:“另外新的岷州刺史需要尽快定下来,你们有什么好的人选推荐可以先讨论一下,明日早朝再议,退朝吧。”
……
傍晚,骆凤心回到府上,听下人说乔琬在书房,便去书房找她。来到这边以后,只见房门关着,桃子跟楠竹都坐在外面的台阶上。
“殿下。”看见骆凤心过来,两人先后起身行礼。
骆凤心微微颔首,她知道乔琬不是很喜欢有人一直站在房里伺候。她向两人稍微问了下乔琬今日都在府上做了些什么,然后便推门进去了。
房内,乔琬趴在桌上睡得正香,连有人进来也没有发觉。
骆凤心悄步走过去,只见乔琬胳膊边堆了一叠纸,最上面一张画了两个小人儿,是她从来没见过的画法,脸庞圆圆的,脑袋有半个身子那么大。
她刚开始看觉得有点怪,多看了两眼以后便觉出些可爱来。画上的两个小人儿都是女子,一个眼睛圆圆的,微微仰着头,神情一片懵懂;另一个眼睛上半段只有一点点弧度,下半段是圆的,正面无表情地伸手去摸圆眼那女子发髻上的叶子。
虽然人物看起来有些失真,可骆凤心还是一眼就能分辨出画上画的是她和乔琬。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画法的缘故,代表她的那个小人儿虽然表情看着冷酷,可还是给人感觉很可爱,就好像是故意板着小脸似的。
而代表乔琬的那个小人儿确实和乔琬呆起来的时候一样,睁大眼睛微微张开一点点嘴唇,就像成亲那天乔琬在被掀开盖头后看她那一眼时一样。
两个不同神态的小人儿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却又有一种诡异的和谐感。
这边骆凤心正新奇地观赏着乔琬的画作,另一边乔琬还在做着梦。
她又梦见了骆凤心,不过这次并不是在瑶泉宫的时候了,而是换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骆凤心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而她则是小姐身边丫鬟。
骆小姐的父母给小姐订了门亲,骆小姐不愿意嫁,哭得死去活来,于是她这个丫鬟就带着自家小姐逃跑,跑着跑着面前忽然出现了一顶花轿。
骆小姐把她塞进花轿里,跟她说如果她们俩成了亲,生米煮成熟饭,父母就不能在逼自己嫁人了。
梦里的乔琬一点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就这样稀里糊涂跟骆小姐成了亲,找了个乡下宅子住着,每天养养鸡鸭种种地。
然后她就怀孕了!肚子都挺起了老高!
骆小姐从外面回到家,一看她的肚子,气得一把掀了桌子,质问她孩子是谁的。
她抱着圆滚滚的肚子说:“当然是你的啊!”
骆小姐一听这话更生气了,眼睛一瞪指着她怒道:“胡说八道!咱俩都没做过,孩子怎么可能是我的?!”
乔琬愣住了,对哦,她们俩都没做过亲密的事,她怎么会有了孩子?
卧槽!那这孩子是谁的?!
乔琬感受到了巨大的惊吓,跟着就醒了,一醒就看见梦里的“孩子他妈”就站在自己边上!!!
一吓未平一吓又起,乔琬差点被吓得从椅子上摔下去,还好骆凤心及时拉住了她。
“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骆凤心奇怪地问道。
这话乔琬没法回答。噩梦一般来说都是跟鬼啊、死人之类的有关,再要不然就是梦见写不完的作业、突如其来的考试,或许还能把一些童年阴影也算上,但梦见自己怀了自己对象的孩子总不能叫噩梦吧?
那她要怎么说?我刚才梦见我以为我怀了你的孩子结果你说咱俩没做过所以孩子不是你的?
这句话好像不管那一段单拎出来都槽点满满。
乔琬抚着心脏冷静了一下。跟骆凤心住在一起以后就这点不好,隔三差五就得狡辩一次。她飞快地在心里盘算着如何让骆凤心不要再追问这个问题,还没开口说又看见骆凤心手上拿着的东西。
“哎!我的画!”乔琬跳起来去抢,骆凤心怕撕坏了,松了手让乔琬夺走了。
乔琬抢回了自己的画,三下五除二地把纸折起来收好,仿佛这样就能藏起她画这画时的心情一样。
她就是刚才见骆凤心一直没回来,等得无聊随手画了一下。当时想到骆凤心,脑海里自然而然就浮现出昨天那一幕,画的时候她并没有刻意去把骆凤心画的多可爱,可是画出来的样子却带着点傲娇的萌感。
有一点点神奇,不过骆凤心明明总是板着脸,却在偷偷照顾她,帮她拿掉了头上的叶子,又换了她熟悉的香薰,还不跟她说,这不是傲娇是什么?
当然也可能是她想多了,拿掉叶子而已,可能就是强迫症犯了看见她头上多了片叶子不拿不能忍,换香薰说不定也只是因为骆凤心就是喜欢那个味道而已,毕竟是骆凤心原来用过的,说明她以前就是喜欢啊。
所以骆凤心到底是不是故意的啊?!
乔琬怀疑骆凤心在撩她,又怕是自己自作多情。
也许骆凤心什么都没想呢?就算骆凤心对她有好感也不代表着就一定会为她做很多事啊……
乔琬就是带着这个烦恼睡着的,然后就梦见怀了人家的孩子,还梦见两人居然为了孩子到底是谁的这个问题吵了起来。
这些也就算了,关键是她在以为怀的是骆凤心的孩子的时候居然没觉得怎么样,然后一听说不是骆凤心的孩子的时候居然就慌了!
这发展不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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