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宫里,一个年轻的小太监将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了陈太后。
“陛下似乎原本是想派乐平公主去带队搜查太师府的, 不知为何忽然改了主意, 叫瞿将军去了。”
陈太后一边浇着花一边听着, 听到这里并没有太大反应,浇完了一盆又转向下一盆。
这句话可是陈太师专门强调了让他把这句话转告给太后的, 怎的太后听了一点反应都没有?拿小太监停了片刻,偷眼瞧了瞧。
“嗯?继续说呀, 然后呢?”陈太后随口道。
小太监猜不透陈太后的心思, 不知道陈太后到底想知道什么,只好继续往下说, 事无巨细, 一直说到皇上下旨让大臣们尽快推出个新刺史人选来。
“你说皇上今日看起来身子不太好?”陈太后转身问。
那小太监刚才确实提了一嘴, 只是顺口一说,听太后专程问起,又详禀道:“是,奴瞧着陛下今日一直在揉着眉心和鬓角, 像是头痛病又犯了。”
陈太后“唔”了一声,身边陈茗夕接过陈太后手上的喷壶, 柔声道:“陛下好像近些日子气色都不大好,昨儿个晨醒的时候我瞧着他看上去也很疲倦。”
“叫太医来问问。”陈太后招手叫来了一个婢女,让她去太医院叫掌院的孙太医。
孙太医来到静安宫, 听陈太后问起皇上近日的身体状况, 老实回答道:“陛下并无大碍, 只是这些时日忧思烦闷, 夜不能寝,太过劳累,所以老毛病又犯了。臣已经开了方子,调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如此说来哀家就放心了。”陈太后点了点头,让孙太医退下,而后对陈茗夕笑道:“哀家还以为他让乐平接了郑韦这禁军统领的位置,总该能睡得安稳了,如今看来还不如以前那时候。”
陈茗夕托住陈太后的手,扶着她从座椅上起身道:“郑韦虽然对陛下不够忠心,可到底是个庸才,成不了大事,哪有乐平公主的威胁大。”
“皇上就是年轻,年轻人嘛,总是要吃点苦头才会长教训。他以为他这是赢了咱们,实际上呢?不过是引狼入室。生在皇家,父子尚且不能一条心,兄弟姊妹要是靠得住,又哪来那么些祸起萧墙的故事。”
陈太后自那日骆瑾和向她示好就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眼下时机正好,该是时候去找骆瑾和谈谈了。
“走,皇上既然病了,咱们便去探探病。他上次送哀家一剂安神方,哀家也不能白拿不是?咱们这就去给他也送一味助眠良方。”
骆瑾和此时还在乾坤殿内批阅奏折,听闻太后到来,放下笔起身相迎,刚走了两步,忽然一个踉跄,幸得崔永福及时搀扶住了。
“皇上勤政是好,也要注意身体啊。”陈太后跟崔永福一起扶骆瑾和在塌上坐下,顺便打量了一下这乾坤殿。这里自上次被骆凤心砸过一回以后就空旷了许多,骆瑾和没有让人补放一些花瓶装饰来,说是别糟蹋东西了,说不定哪天乐平公主不开心又给他砸了。
崔永福去取了隐囊让骆瑾和倚着,好教他舒坦一些。
“老毛病了,过几天就好,不碍事。”骆瑾和以手抚额,神色有些痛苦。
陈太后转头问崔永福:“可服侍陛下吃过药了?”
崔永福躬身回答:“吃过了,就是……就是……”
他支吾了半天,又偷瞧了骆瑾和几眼,忽然下定决心往陈太后面前一跪,哀求道:“就是太医说这病得安心静养,可陛下总不肯休息,还请太后您劝劝陛下吧。”
“皇上……”
陈太后刚开了个口就被骆瑾和打断:“非是朕不想歇,实在是心里烦闷,睡也睡不着,还不如多看看折子。”
“皇上何以烦忧至此啊?”陈太后问。
“今日曲昌的折子递上来了,岷州那些叛乱的百姓要跟朕谈条件,说是要任命他们自己推选的人做岷州刺史,当地的驻军也要全部撤走,由他们自己组建。这是什么?这是想把岷州变成岷国啊!”
骆瑾和说到这里气的狠了,一连喘了好几大口气才又继续说道:“他们威胁朕说,如果不按他们说的做,派去的官员去一个他们杀一个。如此不把朕放在眼里,朕真是恨不得立刻发兵把这些人全剿灭了!”
“皇上息怒,切不可冲动行事。”陈太后劝道,“岷州地形复杂,以往几次剿匪都无甚收获,这些叛军和匪徒一样对当地十分熟悉,倘若真想将这些人彻底剿灭,得派不少兵力。而征西王跟定南王一直有不臣之心,咱们若是调用了兵力去镇压叛乱,他们保不齐就会趁此机会挥师北上,到时咱们可就首尾难顾了。”
“朕又何尝不知这其中的关系,所以才左右为难,偏生乐平还、还……哎算了,不说她了。”骆瑾和摆了摆手,看上去很是懊恼。
陈太后将骆瑾和的表情看在眼里,听他这意思,当是今日朝上他没让骆凤心去搜查太师府,骆凤心又找他发了脾气。骆瑾和这会儿还在气头上,可真是天赐良机。
她心中微喜,面上却装出一副关心之色道:“乐平以前就跟哀家和陈太师不怎么对付,但哀家见着她跟皇上说话倒也还亲切,怎么最近开始频频顶撞皇上了?”
骆瑾和“哼”一声,并不答话。
陈太后见骆瑾和脸上露出了不满之色,心里更确定此时正是离间这兄妹俩的好时候,于是又问道:“莫不是因为皇上前段时间提拔她做了禁军统领,所以她才恃宠而骄?若是这样,陛下免去她的职务便是,何必这样烦恼呢?”
“她之前救驾有功,现在又并无大过,就因为顶撞了朕两句,若是因此被免了官,外人难保不说朕心胸狭隘听不进去反对意见。”骆瑾和叹了口气道:“况且她怎么说也是朕的妹妹,朕也不想跟她闹到这么僵。”
陈太后微微一笑:“若皇上是为此忧愁,眼下倒好有个机会,既可以解决岷州之患,又可以不伤感情地免去乐平的统领职务。”
骆瑾和闻言移开了盖着额头的手,起身屏退了宫人,问道:“太后有何良策?”
“都道乐平骁勇善战,何不借着岷州叛乱这个机会把她派去岷州?”
陈太后道:“乐平熟读兵法,用兵如神,连咱们大渝头疼了百余年的十六胡都能拒之关外,剿灭这些个乌合之众还不容易?陛下派了她去,不用拨太多兵马,乐平顶多是多花点时间,定能夺回千阳城,将那些被叛军占住的地方一一攻克。”
她见骆瑾和有些犹豫,又说道:“如果皇上还是想照顾乐平的情绪,那不防将岷州封给她做封地,这样面子上也过得去了。”
这里本来就穷,没什么油水可捞,还不如卖个人情给骆瑾和,让骆瑾和拿去敷衍骆凤心。
再者听说岷地民众之彪悍不比北方胡人差,最好能让骆凤心死在那里。即便她真能搞定那些刁民,岷州东西两侧还有征西王和定南王,他们绝不会放任骆凤心在岷州发展壮大而坐视不理。
陈太后打了一手好算盘,就等骆瑾和点头。
“如此甚好!”骆瑾和刚显了些喜色,忽又变作了警惕,盯着陈太后问:“但这样一来,这禁军统领之位又该由谁来担任呢?”
陈太后在心里暗骂了一声狐狸崽子,她要是不做出退让,骆瑾和想必是不肯让骆凤心离京的。
只要骆凤心不走,这禁军就尽数在骆凤心的掌控下,比起这样,她倒情愿退让一步。
“皇上怎的忘了,这禁军统领之职是我朝高祖时期才设立,太祖和前朝都是没有的。自郑韦作乱后哀家一直在想,是不是这禁军统领的权力太大,才让他有了如此野心?”
“太后的意思,是要撤掉统领这个的职位?”骆瑾和问。
“正是。皇上可以效仿太祖,不设统领一职,禁军十二卫皆直属于陛下,这样当可保皇城无忧。”
陈太后这话说得好听,如此一来明面上禁军是全在骆瑾和的掌控之下,而实际这十二卫各自的将领到底听命于谁就不一定了。
这其中的关窍未必能骗得过骆瑾和,不过对于骆瑾和来说这却是可以接受的,起码他对禁军的掌控权比之前要大多了。
果然,骆瑾和听后没有拒绝,只说自己还要再考虑一下,不过陈太后相信他不会有更好的选择。
呵,给你的对手提供一个最优选择,让他不得不往你的圈套里钻,这才是一个聪明人该做的事。
陈太后在心里轻蔑地笑了一下,如今圈套已经布好,就等骆瑾和往下跳了。
……
“现在把你派去岷地对陈太后来说是最好的选择,留你在京城,就是把刀架在他们脖子边上,指不定会生出什么变数来。咱们布好了局,陈太后以为是她在做决定,实际上已经落在圈套里了。”
公主府内,乔琬听完骆凤心复述今日朝堂中发生的事以后笑眯眯地说道,比起去琢磨她跟骆凤心之间一团乱麻的关系,分析朝堂局势对她来说要清晰得多。
而且说这些可以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不要再想孩子和孩子他妈的事。
她拿起了先前放在画下的纸,纸上密密麻麻写了好多字:“咱们此去岷州,有很多东西要买,我大致列了个清单,你看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第二日早朝,骆瑾和听了吏部官员报上来的刺史人选,对吏部推举的人并不满意。
三日后,他在早朝上宣布,将岷州赐予乐平公主做封地,州内一切事物皆由乐平公主主理,命乐平公主于十日后动身前往岷州。
此令一出,又给京城中的八卦人士提供了一则茶余饭后的谈资。一说乐平公主圣宠优渥,是本朝第一位有一整个州作为封地的公主,位同诸侯王;又说这其实是明升暗降之举,意在将乐平公主排挤出京城。
乔琬今日和骆凤心一起出门采买东西,千阳城远不及京城繁华,而且现在还被灾民占据着,很多东西如果不提前准备好,去了一时半会儿可能找不到地方买。
两人如今都是京城中的话题人物,尤其是骆凤心那张脸,辨识度太高了,乔琬不得不强迫她穿了男装,又戴了顶斗笠,然后才拉着她出了门。
她照着单子一家店一家店地逛,转眼骆凤心怀里就抱满了。
“清单你都列好了,这些东西完全可以交给下人来买。”
骆凤心不管是作为公主还是作为将军,从来没被人这样当苦力使过。
乔琬以前分明不这样的,她刚从北境回来那会儿,乔琬每次见了她都恨不得躲出三丈远,现在成了亲竟敢使唤起她来了!
她在心里盘算着力不能白出,得找个什么机会从乔琬那儿讨回来。
“阿凤,前面有家卖蜜饯的,他家的金桔蜜饯很好吃,这个季节刚上,你要吃吗?”乔琬转回头望着骆凤心,那样子与其在问骆凤心想不想吃,倒不如说是她自己已经急不可耐了。
骆凤心看到乔琬这副神情,不由得又想起那天看见的那幅画,大概是那幅画给她的印象太深了,乔琬现在明明活泼得很,可是她还是觉得乔琬有一点呆,眼睛睁得圆圆的,很可爱。
她舔了舔嘴唇。
不想吃蜜饯,想吃你。
乔琬等了一会儿,没有听见骆凤心的回答,干脆拽起她的胳膊拖着人往店里跑。
除了金桔蜜饯,她又买了好些店家新推出的果脯,那掌柜看她喜欢得很,又很讨喜会说话,心里一高兴,还送了她好些。
“你每次去买吃的店家都会送你点东西吗?”骆凤心觉得有点酸,这蜜饯铺子已经是乔琬今天进的第三家小吃铺子了,前两家都给乔琬添了点赠品,她倒不知道现在京城的小吃铺子都这么大方了。
“差不多吧。”乔琬舔了下指尖上粘上的糖,眯眼一笑,“人长得可爱,没有办法。”
骆凤心盯着乔琬的动作,又在心里记了一笔。
大庭广众之下舔手指,不知羞!
“别舔了,拿手绢擦擦。”她实在看不下去,觉得看乔琬这样一下一下地舔,自己的指尖也有点痒。
“擦完手绢黏黏的,找个地方洗洗手好了。”
乔琬刚说完,迎面来了个穿灰色布衫的年轻男人朝她行了一礼,一开口说话声音阴阴柔柔的。
“南康郡主,我家主人有事想请您移步一叙。”
乔琬停下动作,奇怪地打量这人:“你家主人是谁?”
那人捧出一只镯子对乔琬说道:“我家主人说您看了这个便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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