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只翠丝翡翠玉镯。乔琬除了心不在焉没认真听人说话这种情况,其余时候记性都很好, 只略一思索便记起了这镯子的主人是谁。
居然是她……她怎么会来这里?
乔琬考虑了一下, 决定去见上一面, 反正有骆凤心在她身边,就算对方有什么不轨的企图也能全身而退。
她跟着那名年轻男子来到一间客栈, 满房的牌子挂在了门外,大堂里却只有一名掌柜和两名杂役, 明显是有人包下了这里。
乔琬随引路之人上了三楼, 楼梯口有一男子守卫,怀抱一柄宝剑, 表情十分警惕, 见乔琬还带了其他人来, 伸手将其拦下:“主人只请了南康郡主一人,这位兄弟请在外稍等。”
这人应当是见骆凤心穿得朴素,又怀抱杂物,把她当成了乔琬的仆人。
乔琬不欲暴露骆凤心的身份, 但还是稍微解释了一句:“这位是我的朋友,她嘴很严不会乱说的。”
“那也不行, 主人说了只见你一人。”守卫冷冰冰道。
乔琬态度强硬地回绝:“是你家主人有事请我来谈,如果她信不过我的人,那就没必要谈了。”
守卫大约没想到乔琬这么个看起来十分柔弱的女子说起话来会这么强势, 脸上青白一阵。他盯着乔琬不吱声, 乔琬见状转头就要走人。
“郡主且慢, 待我向主人请示一下。”那守卫一见她真的要走, 露出了几分慌乱,在她背后喊道。
乔琬回过身抬了下手,示意他请便。
守卫进去后,先前带路的那名男子守到了房门前,乔琬跟骆凤心站在二楼和三楼的楼梯拐角处。
趁着没人看见,乔琬飞快地摸了一块米糕塞进嘴里,冲唯一的在场证人骆凤心讨好地笑了笑,皮得很,一点也不见刚才说话时的气势。
“别吃了,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吃多了一会儿晚上又不想吃饭。”骆凤心无奈地说。她捏紧了纸袋的封口,不让乔琬继续偷吃。
“蜜饯和果脯可以带回去慢慢吃,这米糕就热乎的时候好吃,一会儿还不知道要谈多久呢,等谈完我的米糕都凉了!”乔琬小声抱怨。
看着乔琬在人前和人后的变化,骆凤心脸上浮现出了些许笑意,她有点想勾一勾乔琬的手,可惜双手不空。
嗯,就算空着现在也还得忍着。
刚才那个带路的年轻男子明显是个太监,她看了那只镯子,也知道来人是谁。见与不见对她来说都一样,总之没什么兴趣,倒是乔琬刚才那句“我的人”让她感到很愉快,决定看在乔琬这一识趣的表现上酌情减去刚才记的一笔,等有机会欺负乔琬的时候可以考虑稍微温柔一点。
门开了,乔琬把手背在身后用手绢擦干净了手指,端出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望着来人,并不着急先开口。
那守卫对她行了一礼,硬邦邦地说道:“主人说既是南康郡主信得过的朋友,便请一起进来吧。”
乔琬和骆凤心走进房间,房门在她们身后关闭 。
这间屋子分内外两室,中间有一个半圆形拱门,垂下细细的珠帘将内外隔开。
外间没有人,透过珠帘隐约可见内里窗前站着一人,穿着太监的衣服。窗户并没有打开,那人不是在欣赏窗外的风景,仅仅只是站在那里而已。
“淑妃娘娘。”乔琬没有进去,在外间隔着珠帘对那人福了一福。
那人转过身,正是乔装改扮过的曹淑妃。
“郡主。”曹淑妃对乔琬也行了同样一礼。她是马上要当皇后的人了,按理来说不需要对乔琬这样,不过她这身装扮出现在这里,本来也不合理。
如此行事,多半是有求于自己。乔琬心中很快便有了推论,不过她毕竟与曹淑妃相交不深,没有贸然开口,打算先听曹淑妃说明来意。
“郡主请坐。”曹淑妃请乔琬坐下,然后掀开珠帘走过来,手上捧了一个朱漆小盒。
她坐到乔琬身边的凳子上,对乔琬道:“前日在宫中妾便想请郡主一叙,奈何近日事务繁多,一直没顾得上。如今郡主即将同乐平公主一道前往岷州,有些话现在不说妾怕日后再难有机会了。”
“娘娘客气了,有什么事让人传召即可,何必亲自来这一趟。”乔琬说道。
自从骆瑾和下了让骆凤心迁去封地的旨意,陈太后也很快“体恤大度”地免去了骆凤心和乔琬的晨醒昏定,好让两人专心准备出发。
从那以后两人好几日没进宫了,曹淑妃若是有机密的事想与她商谈,虽说没以往方便,但也大可以命人私下传信让她乔装进宫,可曹淑妃却亲自出宫来寻,倒是显得诚意十足。
曹淑妃闻言腼腆地笑了一下:“虽然出宫是麻烦了些,也不妨事。妾听闻岷地贫穷,你们这一去想必是百业待兴,有许多需要花费银钱的地方。这些是妾这些年请人代为经营生意攒下的一点薄产,愿尽数资助郡主,聊表心意。”
说着她把盒子推到乔琬面前,打开了盒盖。
乔琬看见盒中放了厚厚的一摞银票,粗略估计得有好几万两。
她面上一派镇定,心中全是惊叹号。
好多钱!!!还有曹淑妃这腼腆、幸福的笑容是怎么回事?!
“她不会也喜欢你吧?!”小白跟着乔琬惊道,“暗恋多年,却碍于家世不得不嫁与皇家,如今分别在即,所以专程来表白?”
它越说越觉得自己分析的很有道理:“你看她之前还说有些话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就在小白说这些话的时候,乔琬感到背后传来一阵凉意,那是来自于站在她身后充当仆役的骆凤心。当着自己小君的面被人示好也太刺激了吧!
乔琬直觉事情肯定不是这样的,但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让她觉得骆凤心说不定也像小白刚才一样想了!
“够了,快别说了!”乔琬在心里喝止了小白,防止自己的思路继续被它往什么奇怪的地方带走。
不过曹淑妃说的没错,她跟骆凤心此去岷州,最大的问题就是缺钱。那日她在罗列采买物品清单的时候还粗略估计了一下在岷州发展根基的预算费用。朝廷会有拨款不假,然而她们要瞒过陈太后等人的耳目,不可能把所有开销项目都上报给朝廷,还是得想法子自己弄钱。
乔琬这些年自己攒下的钱并不多,她都知道自己最终是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没事攒那么多钱做什么?
而骆凤心这边除了往年的赏赐也就是基础的俸禄,供她二人吃穿富足当然不愁,但要用来组建军队、收编当地的民兵团还是不够。有了曹淑妃这笔钱,应当能宽裕不少。
乔琬定了定神,语气淡定地问曹淑妃道:“无功不受禄,不知淑妃娘娘平白给我这一大笔钱,所求何事呢?”
“郡主勿要多疑,妾赠郡主这笔钱财,只是想结个善缘。”曹淑妃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的小腹,轻抚肚子微笑道:“妾前番偶感身体不适,请了御医来把脉,才得知竟是有了身孕。那日在温仪宫外不小心冲撞了郡主和乐平公主,便是因为此事。”
乔琬心下一惊,下意识地想转头去看骆凤心,但是很快忍住了。
曹淑妃是陈太后的外甥女,陈家等这个孩子等太久了。当年骆瑾和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有幕僚劝说过让曹淑妃诞下世子以安陈家之心,骆瑾和这些年都不肯答应,近日他不仅改变了主意要立曹淑妃为后,而且还让她怀上了孩子。
“恭喜淑妃娘娘。”乔琬一边说着恭喜,一边在心里快速斟酌起这件事。
曹淑妃在这个时间段有了身孕,从她们的角度来说算是一件大好事。陈太后“成功离间”了骆瑾和跟骆凤心,然后又等到了这个一直想要的孩子,一切顺风顺水,对她们的警惕心会下降不少。
但是从曹淑妃的角度来说这却未必是一件好事。她的夫婿跟她母舅一家的关系一直很微妙,如果她一直没有孩子还好说,有了孩子就相当于给陈家提供了新君人选,一旦将来皇上跟她母舅一家翻脸,她和她的孩子就会首当其冲成为牺牲品。
乔琬有些不明白曹淑妃在想什么。
若说曹淑妃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可她又来找了自己求助;她既然不傻,又何必要留着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于她而言根本就是道催命符,她为什么还会为这个孩子的到来感到这样欢喜幸福?
曹淑妃所想要的这个善缘乔琬没有办法保证,因此也没有接这笔钱。
自己跟骆凤心此去岷地是会有些困难,但这也在她原本的预料当中。她们完全可以到了那边一边发展当地的生产一边扩充自己的力量,着实周转不开的时候也可以找月袖借用一些,并不是非要曹淑妃的这笔钱不可。
曹淑妃见乔琬除了恭喜并没有要收下她这份礼的意思,连忙说道:“妾常听陛下夸赞郡主多谋善断,所以才来求郡主帮忙。妾亦知此事太过为难,非是要郡主能两全其美,万一他日有变,妾只希望郡主能保下这个孩子……”
说着她从凳子上起身,竟给乔琬跪了下去。
“娘娘,不可如此,你快起来。”乔琬慌忙去扶曹淑妃,别说曹淑妃马上就要当皇后了,就是个普通的孕妇她也不能看人家这么折腾。
曹淑妃坚持不肯起,非要给乔琬磕头。
乔琬为难不过,偷偷去看骆凤心,骆凤心不愿看她受迫,一挪脚步便要去硬拉曹淑妃。乔琬发觉骆凤心的想法,赶紧挡了一脚将人拦下了。
曹淑妃为孩子甘愿放下身份卑微祈求她的模样,触动了她心底那一根隐秘的弦。不管大人怎么争斗,孩子到底是条无辜的性命。
乔琬叹了口气,再次搀扶曹淑妃:“我答应便是。娘娘怀有身孕,别再这样折腾自己。”
曹淑妃抹了下眼角急出的眼泪,站起身喜道:“那妾便在此替腹中孩儿谢过了。”
乔琬沉吟道:“我虽愿帮娘娘,但我不日便要前往岷州了,远水救不得近火,娘娘自己在宫里,凡事小心为上。”
“妾明白。宫中若出了什么变故,妾自会差人禀报郡主。”曹淑妃说到这里莞尔一笑:“而且妾总觉得,郡主和乐平公主此去岷州不会待得太久,总有一天还要回来的。”
乔琬微微一愣,没有接话,再行一礼,带着曹淑妃的盒子离开了。
她前脚刚走,先前那名拦过她的守卫后脚便进来,满脸担忧地对曹淑妃说:“娘娘,这么大的事,让第三人知道会不会有危险?要不臣去跟踪一下南康郡主的那名朋友……”
“不必多此一举。”曹淑妃背过身去拿手帕擦干了脸上的泪渍,抚着小腹,脸上显出些羡慕和怅然道:“那位是乐平公主。昔日总听闻她二人不和,今日看来她俩的感情倒是比传闻中好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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