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乔琬和骆凤心推开门,就见阿柴带着刀正独自站在院门口当门神,既不让别人进来,也不让她二人出去。
“这是白天也要将我们软禁在院中的意思?”骆凤心不悦道。
“少爷这也是为二位好,怕放你们出去遭遇祸事。”阿柴语调平静,态度却很坚决。
合着昨晚跟那位钟少爷说了一堆一点用都没有, 都说了用收缴粮食财物的方式让手下的人无物可抢, 从而避免手下犯事的法子治标不治本, 他不光不改, 还为了防止再有人骚扰她们,把她们俩也严加看管起来了。
“你们那少爷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乔琬无语道,“他就打算一直让你在这儿看管我们?”
阿柴没有回答, 算是默认了。
“你难道不觉得他这决策有问题?”
阿柴垂下眼。
“你既然也觉得他做得不对,为什么不制止他继续这样下去?”乔琬追问。
“钟家老爷于我有恩, 钟老爷死了,钟少爷便是我的主人。”阿柴淡淡道。
“你对钟家倒是忠心。”骆凤心看向阿柴冷漠道,“却不知当日你对三哥是否也有这么尽职尽责。”
听到骆凤心提起三皇子,阿柴一直以来的那副风轻云淡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他嘴唇紧抿, 眉心皱起, 右手下意识地握上刀柄,眼中隐隐闪现出悲痛与怒火, 但却没有惊讶, 想来在昨晚跟骆凤心打斗过之后就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被识破了。
再开口时, 他的声音已经能听出明显的沙哑:“端王殿下……是我对不住他, 没有保护好他……”
“于是你就跑到这里躲了起来,认了新主人,安心当了钟家的‘阿柴’,一心一意继续扮演你的忠仆角色,假装过去都不存在,任凭我三哥沉冤至今?”
骆凤心这句话问得声色俱厉,阿柴瞋目裂眦,垂在身侧的手臂蓄满了力,手指一节一节地蜷起,指节爆发出一串咔咔的响声。
“当年你亲口跟我说,你被旧主打得奄奄一息,是我三哥从你旧主那里将你讨了来,你说我三哥待你极好,食则同桌,睡则同床,礼遇有加。钟信的父亲救了你一命,你连对他儿子都言听计从,我三哥同样救过你,他生前那样待你,他死后你又为他做过什么?”
骆凤心话还没说完,阿柴已经捏起了拳头一拳砸在墙上,裂纹以他的拳头为中心向四周墙面散开去,鲜血也从同样的位置溢了下来。
“殿下……殿下……”阿柴哑着嗓子低呼了几声,而后突然抬头,却在与骆凤心对视的那一刹那露出了惊恐的表情,连着往后退了几步,用比之前高出许多倍的声音惊呼了一声:“殿下!”
在老皇帝的几个儿女中,就属骆凤心和被封为端王的三皇子两个人长得最像。端王的母妃和骆凤心的母妃是表姐妹,如果说骆凤心与骆瑾和还只是眼睛有些像,那么她和端王就是从脸型到五官甚至连气质都很相似。
乔琬没有见过端王,但是听宫人们悄悄议论过这些。他们说端王男生女相,性子冷清,俊美得不似凡间之人,又说偶尔在宫中撞见乐平公主男装出行,猛地一打眼儿还以为是端王活过来了。
宫人们说的那种惊悚感乔琬没感觉过,但她眼瞧着阿柴这副见了鬼的表情,估计是一瞬间将骆凤心错看成了端王。
难怪昨晚骆凤心嘲他是“忠狗”时他别开脸不敢看骆凤心,原来是这个缘故……
乔琬因为自己没宫人们这个经历,所以昨晚也不曾第一时间往这上面想,此时一想,便从阿柴之前的举动中察觉出些蛛丝马迹。
“你叫谁殿下呢?”骆凤心往前逼近一步,“我三哥已经死了六年了,尸骨都凉透了,你以为你还能再见到他?”
阿柴被骆凤心这一声喝问激得清醒了过来。他看了看骆凤心,又看了看乔琬,再次恢复成之前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不过有刚才那一瞬的失态已经足够乔琬从他身上打开缺口了。
“你不想知道杀害端王的真凶是谁么?”乔琬问阿柴道。
阿柴沉默了一会儿,转过头注视着院前的小溪道:“查到又怎么样?他已经死了。杀他的可能是太子、二皇子、皇后、太后、各个权臣甚至当年的皇帝陛下,总之我谁也信不过。”
“即便不为他报仇,你与他主仆一场,又得他礼待,就不想光明正大地回京去他陵前给他上一柱香吗?”
又是一阵沉默,良久,阿柴才再次开口道:“追杀我的是一个胡人。”
“胡人?”乔琬被阿柴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弄得呆了一下,不过她很快便反应过来,“你是说,谋害端王的人与胡人有勾结?”
阿柴再次望向溪水出神。
骆凤心想了一想,问阿柴道:“六年前,就在三哥遇刺一个月后,胡人侵扰我朝西北边境,劫掠了数十座村庄,三座城池,将城中百姓屠杀殆尽。这件事可与我三哥遇刺有关?”
骆凤心说的这件事乔琬也有印象,她曾在御史台中看过关于此事的卷宗。说是戍北军中有人泄露了军事布防,致使胡人准确地进攻了当时防守最为薄弱的三座城池,案子查了一个多月,最后在戍北军中揪出了一个奸细。至于和端王遇刺一案的关系,卷宗中却只字未提。
“我只是有这个猜测,那之后我就一直没有回过京城,京城的事也不甚知晓了。”
虽然阿柴这番话说得不明不白,但乔琬还是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说人死了不在意不想查都是假的,如果真不想查又何必将这件事告诉她们呢?
既然阿柴对她们有所求,那这笔交易就很好做了。
乔琬对阿柴道:“端王的案子待了结了岷州之事我会设法查清,但作为交换,从今往后你也需为我和殿下效力。”
大约是被乔琬这声“殿下”触动,阿柴又多看了骆凤心一眼,而后移开视线道:“我帮你们可以,但需等我先报答完钟家老爷的恩情。钟少爷现在处境不太好,我瞧着于仲那些人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对他动手。”
“于仲,是昨晚钟信喊‘于叔’的那个?你既然都知道这些人迟早会不服钟信管,何必昨晚还要拦着我们杀那人?”乔琬奇道。
“你们杀了他,只会让少爷永远陷在对过去的幻想中,留他活着才能让少爷认识到错误。”阿柴转身背对她二人说,“送来你们房里的饮食我都亲自检查过,放心用便是。这段时间还要请二位再在此屈尊几日了。”
在他身后,乔琬差点惊掉下巴,一把拉住骆凤心把人拖回屋里,关上门道:“天呐,我以为我昨天把那位钟少爷绑来的想法已经够狠了,没想到他一个口口声声对钟少爷忠心耿耿的人教育起那位钟少爷来也这么狠!难怪他不去劝他那个钟少爷,原来是早就看准了陷阱就在这儿等着人往坑里跳呢!”
她以为那个阿柴是愚忠,谁知道人家心里门儿清。难得看走一回眼,乔琬一连喝了两大杯水压惊,结果惊还没压下去,又让她想起一件事来。
她警觉地看向骆凤心道:“他为什么总是瞧你,还是那种瞧一眼又移开又瞧一眼,一副欲罢不能欲语还休欲欲言又止的样子,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不等骆凤心回答,乔琬又自己否定了这个推测:“不会不会,他要是看上你了,昨天白天也不能对我们态度这么冷淡。”
骆凤心前一瞬还在为乔琬该不会是吃醋了感到一丝高兴,结果这一丝还没飘起来就被乔琬下一句气了回去。
什么叫人家要是看上了她就不会对她们态度这么冷淡,怪她咯?
“啊!我知道了!”乔琬忽然叫了一声,抓起骆凤心的手问她说,“你刚才说他以前对你说过什么来着?端王待他极好,‘食则同桌,睡则同寝’,他们俩该不会是那种关系吧?!”
骆凤心还真从来没从这个角度想过,阿柴跟她说这话的时候她才十二三岁,哪里知道这些事。
“应该不是,如果是那种关系,他应该不敢告诉你。”
乔琬自顾自地叨叨了一会儿,又大叫一声,“啊!我知道了!没准是端王对他有意,然后呢他又没察觉出来。你想呀,像他这样的人,如果端王遇刺那天在场,一定是只要他自己没死就不会让刺客先杀了端王。”
“那为什么端王遇害而他还活着呢?因为他那天不在端王身边。为什么不在端王身边呢?因为他终于发现了端王对他的感情,然后心情复杂之下想要自己静静,谁知这一静就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局面,所以他这些年都不敢回京,不敢面对端王。”
骆凤心被乔琬这一通连环推测绕懵了,一想好像还真的很有道理,她三哥到死的时候都还未娶妻,也未有妾,按理说他这个年纪的皇子也该娶妻了,不会真的是断袖吧……
渝朝男子与男子成亲的也不罕见,只是如果对方身份如此低微的话,父皇绝对不会同意这门婚事的。
骆凤心正为这个发现而震惊着,就见乔琬撑着头斜侧着脸看着她,脸上的笑意绷都快绷不住了。
亏得她还当了真,感情是这小混蛋胡编乱造的!
骆凤心觉得自己的手心又在痒了,尤其是瞧着乔琬那得意的模样,这次她没强迫自己忍着,把人摁在桌上结结实实揍了几下屁股。
嗯,也没太结结实实,劲儿没使多大,主要是这人太皮,再不教训一顿就要上房揭瓦了。
“哎,别打了,疼!疼!”乔琬笑得停不下来,装模作样地喊了两声,发觉骆凤心居然真的放轻了力道,心里更是又甜又软,开心得不行。
“知道错了?”骆凤心瞪了她一眼问道。
“知道了。”乔琬收敛了笑容,十分认真地对着虚空拜了三拜,“我不该在背后议论端王殿下的私事,端王殿下在天有灵请原谅我吧。”
“还有呢?”骆凤心沉着脸又问。
“还有吗?没有了啊!”乔琬装傻,“我就是说了我的一个猜测而已嘛,就这么一点点已知情况,我能编出一百种可能来,有人一听就信这也怪我呀?”
“你今天特别皮痒是不是?”
骆凤心作势又要抽她,乔琬忙抓住骆凤心的胳膊讨好地笑了笑道:“我这不是看咱俩都被关在屋里哪儿也不能去无聊吗?好了我说一个靠谱点的推测,我觉得咱们今天会有一名访客到来。”
“有多靠谱?”骆凤心被乔琬耍了一次,不是很相信她。
“有这么多的可能……”乔琬比了一个小拇指节,然后又张开双臂画了一个巨大的圆圈,“……加上这么多的直觉!”
骆凤心:“……”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