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过后,外面果然响起了交谈声。
乔琬将窗户推开一条缝, 瞧见来人, 对骆凤心打了个响指:“看,这次我可没骗你。”
“瞎猫撞见死耗子。”骆凤心嗤道。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何况我这运气也是来的有根据的。”乔琬关上窗户坐回桌边,重新拿起杯子,用一只手指把它拨的骨碌碌转,等着对方来叫门。
片刻后,门外响起了一个清朗的男声。
“在下白振祺,昨日堂上闻公主殿下有治州之妙法,特地前来请教。”
乔琬轻笑着推了推骆凤心, 挤兑她道:“公主殿下, 快开门去吧。”
骆凤心白了乔琬一眼, 前去将门打开。门外台阶下拱手站着的那人正是当日议事厅中坐在钟信左手下方的第一人。
“白先生,请。”骆凤心稍微斜侧了下身, 让出路来,然而白振祺却并没有上前。
“白某孤身前来,若是再进入公主房中,恐惹人闲话,还请殿下出来一谈。”
乔琬从骆凤心身后探出头, 惊讶道:“哟, 昨儿夜里闯进来一个心怀不轨的色鬼, 今儿白天又来了一个迂腐不化的秀才, 岂不闻身正不怕影子斜, 如果白先生心中没有邪念,又何惧人闲话?”
白振祺目不斜视,泰然自若道:“郡主此言差矣。正所谓‘积羽沉舟,群轻折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为臣者行事若只凭己意而不惧人言,不仅陷自身于危险之中,亦会置主上于两难之境,是不忠不义也。白某正因身正,所以更不能行此不忠不义之举。”
乔琬方才那句话不过是故意试探,她们此来岷州需要用人的地方很多,此人能在现在这个形势下抛开成见来求取建议已经让她颇为满意,前番的避嫌之请亦是君子所为,之后面对刁难诘问反应如此之快,态度不卑不亢,确实是个可用之人。
她站了出来,对白振祺福了一礼道:“适才胡言乱语,望白先生勿怪。”
以乔琬此时的郡主身份,给一个平民行礼算是十分尊重了,况且她还认错道歉。白振祺脸色稍微变了变,退后一步,抱掌前推,向前深深作揖。
三人来到院中的石桌前坐下,白振祺率先问骆凤心道:“不知殿下对眼下岷州的情况有何应对之策?”
骆凤心道:“千阳城中原住百姓与外来的灾民之间、灾民内部之间的矛盾白先生大约心知肚明,本宫就不再多言了。如今城中百姓被迫闭门不出,而灾民们进城之后也不再从事生产,即便朝廷再派下一批粮食也只能缓一时之急,而一旦朝廷真决意放弃岷州,任由岷州自生自灭,不再往岷州派粮,那就只能坐吃山空了。”
关于岷州的治理问题骆凤心自受封以来就一直在琢磨,今日早些时候乔琬推测白振祺会来问策,又与她商议了一遍,两人拟定了一个初步计划,然后再由她来回答白振祺。
白振祺听了这番话长叹了一口气:“正是这个道理,在下也一直在为此忧虑。昨夜二位与钟少爷的谈话在下今日也听钟少爷提了几句。我们这些人中虽然有些不成器的,但确实如少爷所言,很多人本性并不坏,只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如今这些人不劳作便能分得粮食,还如何劝得动他们回去种地?若是逼得狠了又恐激怒大伙儿横生变故,左右为难呐。”
“所以如何安排这些人在进城前就该考虑好。”骆凤心摇头道,“当然现在说这些也晚了,当务之急是将一切回归正轨,光是威逼必然不行,还需与惠好之策相结合,将这批灾民安置妥善。如今洪灾之后,几处受灾县城周边村庄的房屋、农田都被冲毁了,本宫打算先派人重新修缮住所,保证灾民迁回去之后有房可住,此其一。”
“陛下将岷州赐予本宫为封地,境内的税收、军政本宫均有权自行处理。考虑到岷州近几年来灾害频繁,百姓深受其苦,本宫愿减轻百姓们的负担,鼓励大家开垦荒地,凡新开垦出来的田地,只要垦荒者种的过来,均为垦荒者所有,并可凭其所开垦的亩数抵免一段时间的税收,此其二。”
白振祺捋了捋胡须,对骆凤心说:“殿下所说的计策在下此前也考虑过,只是殿下有所不知,我们岷地山多平地少,土壤不肥沃,耕地也有限,咱们固然可以开垦山上的荒地,可是不少山上都缺少灌溉水源,庄稼难种啊。再者山中多盗匪,田地住宅离山近了,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最后都得让盗匪抢去大半,你让大伙儿如何安心劳作?”
骆凤心悠然道:“所以本宫治州的方针还有第三第四。其三,本宫会一边全力剿匪,一边发布招安令;其四,本宫会在岷州境内兴修大量水车水渠,解决大家的灌溉问题……”
“可是兴修水利就要广征民夫,加重百姓们的徭役负担。”白振祺打断道。
“如果本宫不征徭役,而驱动被招安的盗匪来做此事呢?”骆凤心反问了一句,接着说道:“另外,本宫还打算贷钱贷粮给愿意回去劳作的百姓,至于具体额度和利息本宫还要待统计过人数后再作安排,当然利息不会太重,主要目的还是想鼓励大家回去劳作。白先生以为如何?”
趁着白振祺思考的空隙,骆凤心瞟了乔琬一眼,不得不说乔琬这人的鬼心眼儿真多。白振祺来问策,其目的是为了解决千阳城现在的困境不假,但与她二人的核心分歧在于这困境究竟该由谁解决。
白振祺是钟信的人,站在他的角度自然是希望能从骆凤心这里受到启发,然后再教给钟信,由钟信来推广实施,可乔琬这法子就教他看得见吃不着,知道是好政策,但钟信就是做不了。
原因很简单,没钱。轻徭薄赋、将土地分给百姓的告令钟信亦可颁发,可是修建水利、剿匪招安这些都需要花钱,州府衙署的一点钱全让刘成业拿去贿赂陈太师了,府库里根本没剩多少,让钟信拿什么去做这些事?而如果不做这些事,以岷州的情况,仅靠分地和减税并不能根治弊病。
白振祺“唔”了一声,抚着胡须思考了半天,苦笑了一声:“殿下仁义之心,白某受教了。”说罢站起来对骆凤心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
待人走后,乔琬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对骆凤心道:“今天的任务完成了。他既然诚意关心民生,就不会对咱们这些政策毫不动心,虽然不能让他就此产生投诚的想法,但只要让他知道咱们的态度,在他心里埋下一点小苗就足够了,等时机成熟这棵小苗自然会长成参天大树。”
不过要彻底解决岷州的问题,仅靠这些还是不够的,乔琬伸完了懒腰,手肘杵在桌上撑着脸颊陷入了沉思。
她心里其实还有个主意,不过眼下她们被困在这小小的院子中,能做的事实在很有限,而且一州百姓的生计问题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后续计划还得实地考察了再行决定。
三日时间转眼便过,千阳城里乔琬和骆凤心除了吃得差了点,日子还算好过,然而驻扎在沔泗附近的岑穹就不太好过了。
自公主和郡主走后他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这两人进了千阳城之后就音信全无,到现在是死是活也不知道,急得他像热锅上的蚂蚁,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久,整日在营地里走来走去。
好不容易终于熬到了第三日,天刚蒙蒙亮,岑穹便拿出了郡主给他的锦囊,找到了标有“一”的那一个,拉开绳子,食指与中指探入其中,果然摸到了薄薄的一张纸。他犹豫了一下,又把手抽回来。
现在时辰尚早,万一郡主和公主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他贸然按着纸上的内容行事,不是坏了她二人的计划了吗?
他纠结了半天,不知如何是好,干脆拿了锦囊去找常风。
常风自那日挨了打,休息了几日,伤固然没好全,但已经能勉强下地了。他是个好动的人,这些日子天天趴在床上,感觉背上都在长毛,稍微能动了以后便杵着枪扶着腰一步一挪地在帐子里活动活动,就是这撅着腚的姿势若让人瞧见了不太雅观。
他特意一大清早起来,一般这时候都没人来帐中找他,谁知今日偏偏出了个意外,刚走了没两步,忽然一人掀了帐帘进来了。他急忙想要挺直腰,谁知这一下牵动了腿根上的伤口,疼得他冷汗直冒,手一滑,枪没杵住,而他腿上又没力,没了枪更是失了平衡,膝盖着地,屁股蹲儿砸在脚上,“哎哟”一声大叫,反射性地抬高了屁股。
岑穹刚进来,一抬眼,就见着常风高撅着屁股趴在,姿势十分一言难尽。岑穹默默退了出去,清了清嗓子,问道:“常大哥,在下岑穹,有事想找你商议一下,请问可以进来吗?”
过了好一会儿,帐内才响起了常风的声音:“进来吧。”
岑穹重新掀了帐帘进去。无怪他第一次没在意,他与常风平级,又具是男人,常风这段时间都好好地趴在床上,哪能想到能撞见这么尴尬的一幕。
这次他进到帐中,常风已经在床上趴好了,两人非常默契地假装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常风先问道:“岑老弟有何事啊?”
岑穹将自己的顾虑说与了常风听,常风摆手说道:“哎,这有什么好犹豫的,拆开看看不就是了。”
“那万一……”
“有什么好万一,先看看,老哥我也好奇呢。”
常风见岑穹还下不了决心,嫌他墨迹,从他手上抢过锦囊,取出里面的信纸展开,待看完内容后,岑穹高声惊呼道:“这是假传圣旨吧!!!要砍头的!”
“嘘——”常风捂住了岑穹的嘴,低声对他说道:“假传圣旨是死,公主和郡主死在千阳城里,咱俩也是死,左右都是死,不如按她说得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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