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仓的大门敞开着, 内里的守卫分成了两拨, 正在互相厮杀。乔琬他们赶到的时候,两拨人都称对方叛变了,自己才是忠于钟少爷的一方。
钟信连番遭经受了心理和身体上的双重打击, 神智有些模糊。在亲眼目睹了于仲、王平等人屠戮同胞, 杀人放火以后, 他现在觉得谁都有可能背叛, 一时也分辨不出这两拨人到底谁在说谎。
“都转过身来放下武器接受搜身, 反抗者格杀勿论。”骆凤心当机立断对这两拨人下了命令。
没有人反抗,两边都放下了刀, 反叛者多半是觉得眼下自己处于劣势, 不如先继续伪装下去等待时机。
如此一来倒是便宜了骆凤心她们。在乔琬和骆凤心原来推演的计划里,她们会在粮仓这儿跟守军有一场交战, 结果中途意外遇上了钟信等人, 而粮仓这边又还未被反叛者拿下, 于是就兵不血刃地接管了粮仓。
带头的那名反叛者装得倒还挺像,武器交的十分爽快, 甚至还怒视着另一拨人的头领,真有几分遭遇背叛义愤填膺的样子。但他手下却不是人人有这演技, 有好几个不太敢去瞧钟信,反而频频朝那人望去,对上前搜身的人也表现得畏畏缩缩, 被乔琬和骆凤心一眼瞧出了破绽。
“你们几个去那边蹲好, 你们几个跟我来这边蹲着。”进入大门后, 骆凤心将这两拨人分开,分别命人看管着,她自己则带着自己的随从破开了离大门最近的一座库房。
渝朝在开国初年曾有过一次大旱,受灾的区域涵盖了全国一半以上,好几个州城都发生过饥民围攻衙署粮仓哄抢粮食的情况。
灾害过后,太|祖皇帝曾下令加固各州城粮仓的防御设施,在原来一垛一垛的圆形仓外又加上了一圈十分坚固的院墙和朱漆的玄铁大门,将所有圆形仓围在里面,并在院墙上设置了弓箭手位和瞭望塔。
如今的粮仓俨然是一座小的城中城,也就前岷州刺史刘成业那个怂包不懂得调度防守,不然凭当时城里的守军数量,哪怕他们在大意之下被灾民攻破了城门,仅靠这粮仓就能守上好些天。钟信他们的目标在粮,自然不敢用火攻,只要粮不被烧,他们坐拥粮草,靠着千余名守军和这里的防御设施,守十天半个月都不在话下。
乔琬没有来过粮仓,骆凤心却是知道的,并且除了院墙,各州城的粮仓内还专设有一间库房存放弓和箭矢一类的武器以防万一。她从兵器库那边过来,命人搬走了兵器库的所有箭矢和火|药球,现在又搜刮到了一大批,供今夜之用已经绰绰有余。
她拿起一张弓,搭上箭试了试手,然后忽然转移瞄准的目标,一箭正中那名带头反叛者的眉心。
那人的同伴们上一刻还在跟他互打眼色,下一刻就见这人眼睁睁在他们面前没了。那一箭干脆利落地结果了他的性命,连狡辩和反抗的机会都没给他留下。
饶是这些人常与盗匪作战见惯了生死,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箭吓懵了眼,有几个胆子稍小一点的惊得没蹲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只见那位完全不讲道理的公主又搭上了一箭,一言不发地将箭头对准了他们,缓缓在他们中间移动着。
有一人承受不住,惊恐地叫了一声,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转身逃跑。骆凤心松开弦,箭头从一个刁钻的角度射入了甲片的缝隙,将那人钉在地上。这一次她避开了要害,没有一箭射死那人,留着他趴在地上不断哀嚎。
“还有谁要反抗或是逃跑的吗?”骆凤心搭上了第三支箭,箭头再一次指向那些反叛者,冷漠的声音和那人一声又一声的惨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愈发显得狠辣果决。别说是那些被箭指着的反叛者,就是周围其他人也被她这份威严所震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本宫的大军已经进了城,此一役于仲和王平等作乱之人必败,尔等若能听本宫调令协助防守粮仓,战后本宫恕尔等反叛之罪,如不然,尔等大可以试试是自己跑得快还是本宫的箭快。”
一人跪了下来,紧接着更多人跪了下来,只几息的功夫,那四十余名反叛者尽皆跪下,参差不齐道:“愿听公主差遣。”
骆凤心这才收了箭,把武器分发给众人,那些反叛者也得了弓箭,只是没有火|药球。
钟信带来的人和粮仓原本的守卫,再加上骆凤心自己的人,现在他们共有一百八十余人可用。骆凤心将这些人分为五组,其中四组上墙守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余下一组具是她和钟信的心腹,负责居中策应。
“四面之中有人倒下立刻补上,同时……”她扫了一眼刚刚收编的反叛者,对最后那组人说道,“监视好这些人,如果他们中谁有异动,不用汇报就地诛杀。”
这番话骆凤心直接明了地当着那些反叛者的面说,个别还在打鬼心思的这下也死了心。他们没有火|药球,烧不了粮仓,仅凭弓箭最多能杀一人,或许还来不及放箭就会被监视者杀死,不如老实听话,如果此役公主真能获胜,他们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从乔琬一行人进入粮仓到骆凤心威慑住反叛者、安排好各方部署总共不过半柱香时间,一切都在快速有序地进行着。钟信现在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没有看见这一幕,白振祺瞧见后摇了摇头,叹道:“当日若是乐平公主守的城,我们多半无法得手……”
接连见到有人死在自己面前,乔琬感到非常不适,但她在听了白振祺这话后还是强忍着呕吐感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对他莞尔笑道:“当日在城中的若是殿下,也不会让你们落到要袭击官府反抗朝廷的地步。”
白振祺呆了一下,想起了那日乐平公主对他说的那些治州方针。他是土生土长的岷州人,当初读书考学也是想做了官将家乡治理好,不说让所有人,起码想让绝大多数人能有衣遮体,家中岁有余粮,日可全力劳作,夜可安心就寝,不用担心随时有盗匪来袭。
“如果公主执掌了岷州,前番她所言之策确会在岷州推行么?”白振祺问乔琬道,月光映照着他低垂的眼角,显出几分失意和怅然来。要是公主信守承诺,他所期盼的情景或许真能在岷州降临,只可惜他们这些人作为叛军的核心人物,怕是无法活着看到那一天了。
“是与不是白先生不如亲自来确认。”乔琬偏头看向白振祺,她和骆凤心在这位白先生心里种下的小苗终于开始成长了。
白振祺听闻乔琬的问话抬起了头,眼中浮现出希望的光芒:“你是说、你是说我还有机会、我能、能……”
话还没说完他眼中这点光芒又熄灭了,白振祺苦涩地笑了一下道:“就算你们能饶了我,也饶不了钟少爷。千阳城落到如今这般境地,少爷固然有错,白某未能尽到劝谏之责,亦是罪孽深重。这份罪过总不能教少爷独自抗下,他朝黄泉路上,白某少不得得去给少爷做个伴。”
“白先生为何笃定殿下不会宽恕钟头领?”
这次白振祺真的怔住了,他错愕道:“殿下连钟少爷也打算宽恕吗?”
“不然殿下为什么要给钟头领治伤,要把你们带到这儿来?”乔琬视线追随着骆凤心的身影,看着她亲自带人爬上院墙,将火|药球一个一个绑在箭上严阵以待。只要看着骆凤心,她心中的恶心感就能褪去不少,先前那一点伪装的笑意也变成了真心。
“你们不了解殿下,也不了解龙椅上那位。皇上自始至终都没有在公开场合将你们称为叛军,他是以封地的名义让殿下来岷州,而不是平叛。你们在皇上眼里从来都是灾民,只要你们不再继续作乱,就有将功赎罪的机会。皇上刚登基,很多事情还没来得及做,就像殿下刚到岷州,还没来得及施展拳脚,你们该对他们多点信任才是。”
乔琬这段话说真也真,说假也假。如果不是有她提前设计,骆瑾和再是爱民如子,以他此前的处境也只能舍小局保大局,舍弃一个岷州,换来跟陈家、征西王定南王一派以及北方十六胡之间的平衡能继续维系下去。
那样也就意味着朝廷会想办法将损耗减少到最低,他们会派人封锁岷州进出的要道,任由这些人饿上几个月,直至他们再无一战之力后再发兵征讨,如此便可轻易将其拿下。
只是这些话就没必要让白振祺知道了,反正以现在的结果来说,她的话也是真的,算不上哄骗白振祺。
得知皇上和公主有如此仁慈之心,能理解他们的苦处,白振祺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懊恼。如果他当日能坚决一点劝住少爷,或者将少爷制住,自己带着人跟公主殿下联手,千阳城也不至于遭今日之祸。
愧疚和感激如同两把刀子反复割在他心头,白振祺流着眼泪朝京城方向深深拜了一拜,口中呼道:“陛下圣明……”
之后他又起身要朝骆凤心方向拜,乔琬拦了一把对他说:“殿下此时正忙,要拜不急在这一时,白先生何不等此役了结之后再当面拜过?”
“郡主说的是。”白振祺擦了把脸,刚要说话,忽听得外面喊杀声起,刀枪相撞之声正在迅速朝这边靠近。。
“来了。”墙下墙上,乔琬与骆凤心同时说道。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