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静安宫回乾坤殿的路上骆瑾和绕了点路, 自明镜湖边经过。深冬时节, 湖中的荷花连枯枝都看不见了,放眼望去湖上空空的,只有粼粼水波随风荡漾。
骆瑾和看着湖面方向对乔琬和骆凤心说:“今年没了你俩祸害, 盛夏时节这湖上的荷花荷叶长得甚是喜人,朕专门让画工照着画了一幅莲叶碧天图,回头给你们送去府上。”
听骆瑾和说起荷叶, 乔琬又忆起了去年夏天跟骆凤心怄气胡闹把湖里荷叶糟蹋大半的事,想到当时的幼稚之举,就算她脸皮一向厚似城墙也感到了那么一丢丢不好意思。
骆瑾和这个狭促鬼, 居然还特意让人画了画来嘲笑她俩, 着实可恶!
乔琬也就表面嫌人家可恶,心里还是有些感动。她跟骆凤心都不在京城了,骆瑾和若不是挂念她们,又怎么会见今年荷叶长得好就特意想到留一幅画损她俩。还有她跟骆凤心成亲前骆瑾和特意来给她送的那份诏书,她虽然用不上, 但也是承骆瑾和的这份情的……
想起骆瑾和待她的种种恩情,乔琬就更担心骆瑾和的身体了。她劝骆瑾和道:“陛下,外面风大, 要不还是赶紧回殿里再说吧。”
“哎, 不碍事, 天天闷在屋里, 偶尔出来走走透透气也好。”骆瑾和握着拳头抵着嘴咳嗽了两声, 然后垂下手转回身看向乔琬跟骆凤心说:“不说朕了, 说说你俩,在岷州这一年半过得可好?”
这话其实刚才在太后寝宫已经问过一次,当时有太后在场,骆凤心和乔琬说的都是一些客套话,这会儿私下骆瑾和再问起,两人才把这段时间在岷州的经历详详细细地告知了他。
他们在湖心亭中坐下,有宫人在他们来之前就去取了碳炉,又拿了屏风挡住了亭子的三面以防风,只余下一面留作通风看景之用。
炉里用得是上好的碳,几乎没什么烟,因为提前放好了,等乔琬她们来的时候亭中温度已经升了上来,坐在这里并不感觉到冷。乔琬心下稍安,继续为骆瑾和讲述她跟骆凤心去了岷州之后的遭遇。
骆瑾和听到乔琬她们带着五十名随从就敢去闯敌人的大本营,一边笑一边咳嗽,摇头道:“你们两个啊,胆子也太大了,万一人家不讲理,就地把你俩杀了,或者囚禁起来今天剁个胳膊明天剁个腿儿给朕寄来威胁朕要粮怎么办?”
“凡事哪有绝对,总要赌一下。我瞧他们既然没这么对曲督查,多半也不会这样对我们。”乔琬顿了顿,十分无辜地说,“再说我们就那么点人,光靠打仗也不够收复整个岷州的,迫不得已,只好兵行险着了。”
“哈哈哈哈你这张嘴呀。”骆瑾和指了指乔琬,笑道:“如此说来倒是朕的不是了,都怪朕给你们拨的人少了,所以才陷你二人于险境?”
“那可不是吗?那种情形下殿下无论如何都得进城跟他们谈判,而我又不会带兵打仗,留下我跟那五千将士一点用也没有,还不如跟殿下一起去,可不就只能拿性命冒险么?”乔琬顺着骆瑾和的话开玩笑,因为提到了骆凤心,心里甜滋滋的,扭头冲骆凤心眯眼一笑,顺手勾了勾骆凤心的手指。
这完全是下意识之举,喜欢一个人,所以哪怕只是提到她的名字都会觉得从心底里涌现出一股欢喜来,让人控制不住地想展眉弯眼,如果这人在自己身边,就更想摸一摸碰一碰,以排解心中满到快要溢出的爱意。
骆瑾和瞧着又是一通咳嗽,乔琬连忙松开手端正坐好,稍稍收敛了下自己表情。对方怎么说也是皇帝,在君上面前还是努力控制一下自己秀恩爱的心吧!
话是这样说,可骆瑾和毕竟不是那种威严保守的君王,他自己私底下都经常没个正形,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乔琬在他面前也很难严肃起来,才刚想完不要秀恩爱,又没管住自己偏头去看了骆凤心一眼。
“你们俩现在感情倒好,去年朕赐婚那会儿南康你还要死要活的,如今是不是该感谢一下朕?”骆瑾和咳嗽完,眼含笑意逗乔琬道。
乔琬不肯承认,执意要保住自己的颜面。
骆瑾和的视线扫过乔琬又看向骆凤心,末了又转回到乔琬身上,说道:“你和乐平的事朕多少也知道一些。朕信你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一直觉得可惜了。当然你从前既然不愿跟乐平走,想来总有你自己的理由,如果不是朕去年那会儿被逼得没办法,也不至于要强行把你们按到一块儿。”
说完这一段,他停了一下,缓了口气,才又继续说道:“看你们去年闹成那样,朕心里总担心自己做错了,为了一己之私害了你们俩,今日见你们能和睦共处、相亲相爱,朕心里也算是好过了些。”
骆瑾和说这话时表情很认真,倒教乔琬心里不好受了起来。她当然是怪过骆瑾和的,也埋怨过小白,可若不是这一系列阴差阳错,她就要永远错过阿凤的心意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因祸得福。
这一年里她为发展岷州、改善岷州的民生非常劳累,而且因为跟阿凤各自都有事忙所以聚少离多,可即便如此她也觉得很快活,哪怕阿凤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只要想到有这样一个爱着她的人住在她心里,都能随时哼起轻松愉悦的歌,恨不得长出一双兽耳抖一抖、一条尾巴摇一摇来传达心头的甜蜜。
“陛下……”
乔琬想要宽慰一下骆瑾和,骆瑾和却摆了摆手:“不说朕,还是说你们,后来怎么样了?岷州那边的百姓现在日子可比从前好过些了?”
骆瑾和不愿说他自己的情况,乔琬作为臣下也没法逼他,在心中叹了口气,还把后来的事原原本本地讲述完毕。
“兴修水利是造福千秋万代的好事,能让云家把工匠技艺传授给百姓们谋口饭吃也是功德一件。”骆瑾和听说了她们这一年里做过的事和接下来的计划,既赞赏又欣羡,“朕也想放开手脚做些利国利民的好事,可惜……”
他这话没说完,不过乔琬知道他想说什么。她跟骆凤心去了岷地虽然很忙碌,但比起在朝中不知容易多少,去年她问户部要的千阳城人口簿抄本都卡了快三个月才发到她手上,这还是有骆瑾和在朝中支持,要是没有骆瑾和,她这抄本都要不到了。
在这种情况下骆瑾和想要集中人力财力干点什么事,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很难,就算真把项目批下来了,这些个贪官层层盘剥,最后能剩下多少银子拿来造福百姓也不好说。
一番感叹过后,骆瑾和起身看向亭外,乔琬顺着他的身影望去,才发现外面竟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小雪,大约是刚开始下没多久,树上路边都没有积雪,不过照这势头,再下一会儿就有了。
“皇兄,还是回屋里去吧。”一直安静听乔琬跟骆瑾和说话的骆凤心开了口,这亭中再是有暖炉烤着也没有室内暖和,骆瑾和本就病得重,万一要是再着了凉,病情更得恶化了。
骆瑾和这次没再执意留在外面,宫人抬了辇车来,车上有华盖为遮,骆瑾和坐了上去,半侧着身子用手按着头,似乎又开始犯头疼。
乔琬跟骆凤心默默跟在车后,有宫人要上前为她俩撑伞,骆凤心从宫人手上把伞接过来,挥退了那人,跟乔琬共撑一把。
乔琬挽着骆凤心的胳膊,从静安宫出来以后骆凤心几乎没怎么说过话,乔琬能体会到骆凤心的心情。
以前端王还活着的时候据说就是端王、太子跟乐平公主三人走得比较近,后来端王一死,就只剩下骆瑾和跟骆凤心,如今骆瑾和也命不久矣,而骆凤心的母妃又死得早,她在这皇宫里就快没有亲人了。
乔琬向来不太会用语言安慰人,于是便悄悄用拇指蹭了蹭骆凤心握伞那只手的手背。骆凤心明白乔琬的意思,叹道:“生老病死,没有办法的事。我只是没想到这么突然……”
两人唏嘘了一会儿,乾坤殿到了。骆瑾和带着她俩进了屋,挥退了在殿中执勤的宫女太监们,问乔琬跟骆凤心道:“你们在岷州这一年,募兵和军备方面如何了?”
骆凤心将目前的成果汇报给了骆瑾和听,骆瑾和沉默了片刻说:“春节一过,朕就打算下令让征西王裁军。”
征西王手上掌握的军队数量远远超出了朝廷的允许范围,骆瑾和让他裁军也算有律可寻。只是征西王必然是不会愿意裁军的,没了这么多的兵力做倚仗,他还如何做他的皇帝梦?征西王暗中充实军力了这么久,只等一个造反的契机,这裁军令一下,只怕他登时就要反了。
此言一出,骆凤心便皱起了眉,以她们目前的军力不是说不能打,可是风险也太大了些。
“怎么这么匆忙?”她不解地问。
“今年朕不止召了你们,还召了其他封王入京共度春节。现在你们已经到了,平襄王也在路上了,余下征西王和定南王,两人全都称病不来。”说到这里,骆瑾和嗤笑了一声道:“什么病这么严重?朕还每天都上朝呢,他俩连起个身坐上马车都不行了?”
“他们都敢明目张胆地敷衍皇命了,就算朕安抚着他们,最多也就能再拖上个一两年。本来稳妥一些朕是该再给你们争取这一两年的时间,可是朕怕自己撑不了这么些时候……咳咳咳!”
骆瑾和话还没说完又咳嗽了起来,先前因为角度问题乔琬没看清他用来捂嘴的手帕,这会儿她站在骆瑾和的身侧,才发觉那手帕上竟然染上了好多血!
“陛下!”乔琬惊呼一声。
“没事,已经这样有些时日,太医也瞧过了,用不着惊慌。”
骆瑾和确实累了,安慰了乔琬一句便在榻上躺下,闭着眼喘了好一会才对骆凤心说:“皇兄知道,让你这样仓促准备应战实在是有些为难你。可朕若活着,陈家就会为保朕的皇位出一份力;倘若朕死了,朕担心他们非但不会帮你们,反而会想方设法陷害你们、扶新君上位,那时你们就更加孤立无援……”
“我明白。”骆凤心应道,“那么打便是了。”
“说得容易,你呀也就宽我的心吧。”骆瑾和笑了笑,“这件事陈家纵然肯出力,也不会拿出全部家底,禁军方面还要留一部分人保障京城的治安,这些人再加上你手上现有的兵力,打定南王还行,打征西王可差得多呐。”
“历史上不乏以少胜多的战例,办法总是人想的,别人能赢下,我也可以。”
骆凤心说这话不是因为她过于自负,而是此仗既然不得不打,那就只有这一条路,再说历来以少打多几乎都是被逼无奈,如果有的选,谁不想打更有把握的仗?
骆瑾和捂着额头闭眼轻叹:“朕这个皇帝当得真是失败,总把难题推给你们……”
“陛下何出此言?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为人臣者,自当为国为君分担忧愁。”乔琬实在不愿看骆瑾和这样消沉,比起这样的骆瑾和,她宁愿听他嘲笑她开她玩笑。
骆瑾和没有接话,过了一会儿忽然睁开眼问乔琬和骆凤心道:“你们真的没找到青阳女帝的故居?”
乔琬:“……”
大哥你都病成这样了怎么还在惦记这个?!我刚才是开玩笑的,开玩笑的知道吗?你还是病着吧,别说话!
骆瑾和显然没有听见乔琬内心的声音,就算听见了估计也妨碍不了他继续往下说。
“朕曾读过一些野史,上面说当年青阳女帝跟昭明皇后隐居的那座山高耸入云直通仙境,青阳女帝为了像神明表达求娶昭明皇后的决心,硬生生将昭明皇后背上了山顶。山上的仙人被青阳女帝的这份毅力折服,感其诚意,亲自为她二人主持了婚礼……”
乔琬一言难尽地看着一说起这些事就滔滔不绝的骆瑾和。
皇帝陛下,你每天都在读些什么啊?国事不够你操劳吗?圣人经典不够你看吗?怎么不是读民间同人话本就是读民间野史故事?你对这些八卦传闻这么上心当年的太子太傅知道吗?
乔琬吐槽吐到一半忽然愣住了。
骆瑾和刚才说什么来着?青阳女帝也是将昭明皇后背上山顶的?
她猛然转头去看骆凤心,好像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那天阿凤犯了神经病一样非得要背她难道是这个原因?!
骆凤心没有看乔琬,板着一张脸对骆瑾和冷冷道:“看来皇兄真的病糊涂了,都开始胡言乱语,我去替你传太医来看看。”
说罢她径自起身出门,真去给骆瑾和宣太医了。
骆瑾和盯着骆凤心的背影笑个不停,直到骆凤心离开了大殿才又转向还在发呆的乔琬道:“我还听说从那以后岷地百姓有一个习俗,说如果心悦一个人,就去找一座高山,把爱慕的对象背上去,如此一来神明就会保佑他们生生世世永远相爱。”
真的假的?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
乔琬面上一副不信的样子,心里早就开始“哦哦哦啊啊啊”地尖叫起来。
原来是这样!阿凤怎么这么可爱啊啊啊!
一年多前她还可能不是那么了解从北境回来后的骆凤心,可现在不一样了,刚才骆凤心那反应分明是被踩到尾巴炸毛了。不管骆瑾和说的传闻是真是假,起码阿凤是知道这个传闻的,而且也确实是因为这些传闻才背她上山的。
想到这里乔琬一刻都坐不住,匆匆对骆瑾和行了一礼,退出乾坤殿急追骆凤心而去。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