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傍晚时分, 暮鼓的声音从远处悠悠荡开, 伴随着天边的火烧云, 一直传到破云峰顶。
夕阳的光照进黑漆漆的房间,打在季芳泽的背影上。这意味着今天的静思结束了。季芳泽从蒲团上站起来, 跨出了静室的门。
八年时光过去, 足以让那个提桶水都跌跌撞撞的小孩子,变成挺拔的少年。他的五官渐渐长开, 又迅速脱去了婴儿肥, 从小时候的童稚可爱, 变得有了侬丽夺目的惊艳和色彩。
破云峰顶的学宫也刚刚散课, 到处都是成群结队的少年人。
几个少女站在殿门外, 时不时向里张望, 其中一个粉裙的少女被围在中间, 看上去分外妍丽可人。
眼见季芳泽的身影从里面出来, 嘻嘻哈哈的同伴推了她一下。
粉裙的少女脸微红, 却还是大大方方地走过去, 和季芳泽打招呼“季师弟。”
季芳泽礼貌地点了点头,从她身边走过。
打招呼的少女鼓着脸回到了自己的同伴中。有好友为她打抱不平“什么人啊怎么这样”
少女却为季芳泽辩解“季师弟一直都这样嘛, 除了大师兄,谁也不爱亲近。”
旁边有人冷笑着接了一声“那是靠山, 可不得巴结着吗,有大师兄罩着, 自然眼高于顶。”
粉衣少女脸上的笑顿时消下去了。她对季芳泽远谈不上爱慕, 只是觉得那位师弟好看, 想认识一下罢了。但是她却十分不喜欢这位言辞刻薄,隐隐以她未婚夫自居的直系师兄。所以她没接话,直接离开了,留下郁继愤愤站在原地。
身边有关系不错的友人,隐晦地劝了一句“季芳泽直到现在都无法引气入体,注定无缘大道,你和他计较什么”
郁继握紧了拳,勉强压下眼底嫉恨“我只是心中不平。他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一张好看的脸,巴结上了大师兄,竟敢给茵儿脸色看。”
友人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说实话,季芳泽刚刚的表现,远算不上给谁脸色看。说到底还是迁怒和嫉妒罢了。
季芳泽不知道这段背后的小插曲。他原本走得不急不缓,直到一个身影映入眼帘。
长身玉立的青年站在不远处一棵高大的松树下,锦衣负剑,正含笑望着他。
季芳泽的脚步加快几分,面色倒没多激动,可谁若仔细看,就能看到他眼睛里闪闪的光“师兄怎么来了”
随着季芳泽渐渐长大,叶澄上次接他放学,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当然,他们也早就不再挤一张床,叶澄住回了他旁边的草屋里。
“方才有事找莫师叔,顺手把你提回去。”
两人并肩走在山路上,叶澄突然开口“芳泽,我打算明日就闭关,大概要两三个月。”
这件事季芳泽之前就听叶澄提过了,倒也不惊讶,只是乖乖点了点头。他已经不再是个任性的小孩子,知道这次闭关对叶澄很重要,自然没什么抵抗情绪。倒是叶澄有点放心不下。自从他与季芳泽相识,还从未分开这么久过。
第二天清早分别的时候,叶澄想着自己要再次重点叮嘱的话。
要好好修行啊,就算我不在,晚上的功课也不要落下,我回来要检查。如果遇到什么麻烦事,就去找时桑他们巴拉巴拉。
结果他满肚子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季芳泽已经先一步开口,表情非常严肃“师兄要好好闭关啊,不用担心我,也不要惦记别人。我到时候会去洞府外接你。”
叶澄失笑,忍不住揉了揉小少年的头“好。”
众人都以为这场闭关最多只会持续三个月。但三个月过去了,叶澄没有出来。
刚开始没人担心,这只是个小小的关卡罢了,叶澄怎么可能过不去
但随着时间越来越久,到第四个月的时候,青崖的弟子内渐渐有了流言。
季芳泽终于忍不住去找了时桑。时桑的面色难得凝重,显然也很担心叶澄,但是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带着季芳泽到叶澄闭关的洞府前看了一眼。
厚重的青石板垂落,上面刻着极高明的阵法,将内外分隔成两个世界,里面的人不会被外面的人打扰,外面的人也无法探知里面的情形。季芳泽摸了摸那石板,眼睫微垂,看不出眼底的情绪。
时桑向来温和好脾气,虽然和季芳泽不算太熟,但也有几分爱屋及乌在“闭关本就没有时限一说。如果大师兄真的有危险,掌门和长老们肯定会选择强行破关。所以大师兄一定没事。”
这话不过是为了安慰季芳泽罢了。
闭关这种事,不是到了生死一刻,外面的人谁敢贸然闯进去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也是非死即伤了。
季芳泽点点头,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了。
叶澄这场闭关真的持续了很久,外界弟子从一开始的猜测不断,到声音慢慢平寂。虽然门派高层仍然沉默,但还是越来越多的人相信,叶澄这次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青崖的年轻弟子间笼罩着一片悲戚和哀色。
但作为叶澄最护着的人,季芳泽的生活仍在继续。他每天挑水,静思,看不出什么悲痛的迹象来。门内不乏有人觉得他忘恩负义,甚至当面出声指责。季芳泽却只是面无表情地从那些人身边走过去。
只有很少的人注意到,季芳泽半夜会离开破云峰,到叶澄闭关的门外坐一会儿。
月亮越过头顶,季芳泽站起身。
他平常都安安静静地来,安安静静地走。叶澄听不到,说话没有任何意义。
但今天他忍不住对着石门轻声道“你什么时候出来旁边的屋子没人,我晚上睡不好。你留的功课我都做完了,书也都看完了。”
夜色寂静,无人回应。季芳泽转身离开。
走到破云峰山间的一处小道上,季芳泽突然察觉到不太对。他记性极佳,又在夜间走过很多次这条小道。前方那棵树的树荫,好像比之前大了不少。
他脚步微顿,还是慢慢走了过去。
剑光突然在夜色中闪过,直奔而来,季芳泽却脚步不变,只是将袖间的灵石轻轻挥了出去。
灵石撞在剑刃上的清脆声响起,那人为了躲避直逼眼前的另一枚灵石,翻身落地。而季芳泽丢出的其他灵石也刚好落地组成阵法,瞬间星芒一闪,将那人围困其中。
他一直没有正式踏入修行,叶澄也从不教他引气入体,但叶澄有教他学别的护身之法。
季芳泽不在意这个人是谁,不关心他的来意。他现在没心情去和任何人计较。所以他甚至都没朝那边看一眼,只是漠然地从那人身侧经过。
郁继突然被制,筋脉间灵力的流转都凝滞下来,顿时以为季芳泽是用了什么高级的法器,心中更是嫉妒难平“有什么好得意,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叶澄修为五年未有寸进,我就知道他欺世盗名,根本就没资做大师兄这次闭关足足半年未出,你以为他还能活着出来吗”
季芳泽的脚步顿住了。
最后一点游离在外的星芒慢慢融入体内,像是雕像般枯坐了半年的人,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察觉到体内的变化,终于露出一点笑意来。
他其实两年前就察觉到了进阶的迹象,但师父担心他过急则夭,让他缓一缓,把根基打实一点,谁知一缓就是两年,这次直接冲过头,跳了两阶进入灵寂,只差一步便是元婴。
确实凶险,好在还是顺利过来了。
成功进阶的喜悦还没维持多久,叶澄就苦下了脸。
外面师父他们不知道情况,一定很担心,自己肯定要挨骂。估计芳泽也要生气。
不知道这次皮影戏还好不好用。
掌门一见叶澄就清楚了原委,也不知道自己是该为自家徒弟有出息而眉开眼笑,还是为他的莽撞和自己这些天的担惊受怕而大发雷霆,一时表情非常纠结,最后温柔地让他滚去休息。
走出掌门静室,晋元他们正在外面等他。
叶澄刚出关就被掌门叫走,没顾得上留意四周,现在才发现等他的队伍里,少了一个人。
“怎么没见芳泽”
不会吧,生气到都不来接我吗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最后还是晋元先开口“季芳泽一个月前被关进了寒冰洞。”
叶澄眼间的笑意一下子就消失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差点杀了一位同门。”
叶澄多在意季芳泽,这些年又当哥哥又当师父,简直和心尖子也差不多了。他们都和叶澄相交莫逆,不可能不关心这件事。
叶澄眯了眯眼“那个差点被他杀了的同门做了什么总不能大家好端端地走在路上,他就冲上去捅了别人两刀吧”
他多了解季芳泽,根本不相信季芳泽会无缘无故做出这种事来。
时桑将当时的事简单描述了一下。
叶澄点点头“所以背地里搞偷袭的人只是挨了二十尺,反抗的那个人被丢进寒冰洞关了一个月。”
晋元不在意叶澄的情绪,他的表情非常严肃“问题在于他不是仅仅要反抗。他当时已经用阵法制住了郁继,但还是选择了继续对郁继动手。幸亏之前打斗的声音惊动了一位长老,若那位长老稍晚一步,郁继就被他宰了。他意图杀害同门”
叶澄还没开口,反而是向来温柔随和的时桑,率先反驳道“话不能这么说,郁继明知芳泽未曾练气,却半夜在山道上持剑埋伏芳泽,焉知不是想至他于死地郁继不过是没成功罢了,可芳泽也没真的杀了他。我觉得戒律堂这次刑罚过重。”
“是,你要杀我,我反手杀你,天下本就弱肉强食,这是天经地义的规矩。”晋元却话头一转,“但是你们别忘了,他今年才十五岁,他可没去过战域,甚至没跟人比试过,只怕连血都没见过几滴。结果头一次动手,他就敢杀人”
晋元看向叶澄“师兄,你最清楚他的身世,清楚掌门他们心中的芥蒂。你觉得掌门和峰主们会怎么想就连我也觉得,他心狠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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