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和尹家的矛盾,朱佑廷是知道的,所以,他让唐兆成去尹家拜访了一趟,并且让他透露自己要在京城扎根做生意的消息。原来唐家留在榆桐,于尹家没什么威胁,但若是唐家留在京城,尹家肯定就慌了。
所以,自打唐兆成去尹府登门拜访过后,尹家就一直派人暗中注视着唐宅的一举一动。唐细母女进京一事,他们自然知道。
“母亲,这事儿,您可得管。您那孙女婿是有大出息的人,若是因为这个毁了前程,那可也是毁了溪儿一辈子的幸福。”
尹二夫人已经在老夫人跟前哭了许久了,但老夫人始终闭着眼睛转着手里的佛珠,也不搭理。直到一遍佛经念完后,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垂眸睥睨着跪在地上的二夫人,老夫人肃着张脸,声线冷硬:“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娘,现在再说这个,还有什么用。早也不知道那唐兆成竟能硬气成这样,竟拖家带口跑京城里来。他们一家好好在榆桐呆着得了,京城里哪是那么好混的,非往这儿跑。”尹二夫人越说声音越小。
老夫人身边的丫鬟捧了个紫檀木盒子来,老夫人把佛珠放了进去。又有丫鬟端了水来给她洗手,洗完手后,老夫人这才郑重说:
“遇到点事情就毛躁成这样,我瞧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老夫人心中早有了主意,“你们一家抢了人家未婚夫婿,回头你这个做舅母的在京城给她另觅一门好亲事不就行了?”
唐细当初与郭俭的婚事从简了,且也没给京城递请帖。所以,尹家并不知唐细已经嫁人的事儿。
尹二夫人倒是不哭了,只说:“当初那事儿,可是撕破了脸的。如今,我怎么舍得下脸面来去讨好她们?”
又说:“母亲您是知道的,溪儿成亲,我们可是给他们送了请帖的,可唐家不但没来人,且连个礼都没有。这不明摆着不肯再走动了吗?”
尹老夫人始终端庄坐着,泰然得很。
“不给你面子,也得给我面子。”她目光深远幽静,“我好歹是她母亲,她既是来了京城,就这几日,必会来拜见。到时候,我便把细儿那丫头留在身边。带她见见世面,日后也好说个婆家。”
唐细有把太子的话放在心上,所以次日一早,她便收拾妥当了。尹氏心中始终有芥蒂,憎恨娘家人,临走了又不太愿意去。
“依我说,就算咱们不去,他们家人迟早坐不住得亲自过来。倒不如等他们来,你我也省得清净。”眼不见心不烦,尹氏对这个娘家,早失望透顶了。所以,倒是说了糊涂话。
“娘,气归气,但礼数不能丢。若真等外祖母亲自过来见咱们,日后传出去,没得要被人戳脊梁骨。再说,殿下的话,我不能不听。”太子让她去尹家是为了她好,人不能只顾眼前,凡事得往远了看。
唐细十分冷静:“其实也没什么气的,如今咱们手里抓着他们的把柄,他们指定昨儿一夜都没睡得好。”
“你说得也对,是该去转几圈碍一碍他们的眼。”尹氏咬牙切齿。
唐细今儿没梳妇人头,头发梳上去一般散下来一半。一身藕荷色的裙衫,头上也只简单插了几支珠钗,没刻意打扮,但也不失礼数。
从唐宅往尹府去,路上车程得近半个时辰。尹府早有下人候在大门口等着了,瞧见了唐家的马车过来,一个立即笑着迎过来,另外一个则匆匆往府里跑去。
很快,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夏嬷嬷亲自迎了出来。
“二姑奶奶,这些年了,您可算入京来探望老夫人她老人家了。”夏嬷嬷是尹府的老人了,在尹老太爷还是县官的时候就伺候在老夫人身边,自然认识尹氏这个尹家二姑娘。
尹氏与娘家人有矛盾,但与这些奴仆没矛盾。所以,她倒也没对夏嬷嬷夹枪带棒。
“不在京城也就算了,既是来了京城,自然得来拜见。”尹氏语气平淡,又问,“老太太身子可好?”
见尹氏关心老太太身子,夏嬷嬷高兴极了。
“好,可好了。如今见到您,肯定更好。”目光一转,落在安静立在一旁的唐细身上的时候,夏嬷嬷不由自主“呀”了一声,“这可是表姑娘?”
尹氏这才道:“这是细儿。”
夏嬷嬷目光黏在唐细脸上舍不得挪开,毫不顾忌的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由啧啧道:“表姑娘可真是长得好。”比他们家几个姑娘长得还要好看。
尹氏却嘲讽道:“好看有什么用?亲事不照样被你们家姑娘抢吗?”
夏嬷嬷一噎,倒是不说话了,只说天气冷,赶紧请了她们母女进去。
家中来了客人,各院太太小姐们自然是要来见一见的。所以,当唐细跟着母亲进了老太太屋后,老太太屋里乌泱泱坐了一群人。
唐细目光一扫,就扫到了坐在老太太右手边的尹二夫人。
尹二夫人坐着没动,倒是大夫人,站了起来迎过来。先是热络同尹氏这个小姑子打招呼,然后注意力放到唐细身上的时候,先是一愣,继而夸赞道:“小妹,这可就是细丫头?”
尹氏爱憎分明,恨的是二哥二嫂,虽说这些年来跟大哥一家也不多亲,但至少面子情会给。
所以尹氏说:“细儿,见过你大舅母。”
唐细忙朝大夫人福身,大夫人受了礼后,立马将人扶起。
“这孩子可真好。”大夫人亲热攥住唐细手,又将人好一番打量,见唐细长得清丽明澈又乖巧温婉,心中多少是喜欢的,但也有自己的算计,“既是来了,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但凡缺个什么,只管说就好。”
“多谢大舅母。”唐细恭敬客气。
见姑嫂气氛还算融洽,老夫人心中也高兴:“别只顾着你自己个儿瞧,也牵过来叫我瞧瞧看。”
“母亲,您早该书信一封去榆桐,把这丫头早些接进京城来的。”大夫人十分热络,直接牵着唐细手朝老太太走去,“您瞧,就这模样气质,就说是咱们尹家孙女,外人也会信的。”
尹氏最是听不得这样的话:“你们尹家的孙女得人稀罕,我们唐家的姑娘就上不得台面了?做什么非得一副你们尹家高人一等的模样。”
大夫人倒没挂脸,只陪着笑说:“瞧你说的,好像你不是咱们家出去的一样。”又说,“我倒也没别的意思,小妹,你可莫往心里去。”
二夫人原缩着脖子没敢说话,此番见大夫人跟尹氏间似是起了点口舌之争,她倒是梗起脖子来帮衬大夫人说话了:
“大嫂,你可别招惹她。惹得她急了,她都能忘了自己是从哪儿嫁出去的。母亲面前也敢放肆,当真是不懂规矩。”
尹氏原是心中压着火的,可到底还算顾着母亲,也就没找这个二嫂算账。如今见她主动惹自己,尹氏也憋不住火了。
“你懂规矩,就不会教得自己闺女抢别人未婚夫。这事儿要是传得全京城人尽皆知,我看你们尹家还能有何脸面!”
“那亲事是魏家退的,与我们何干?怎么,人家不想娶你们一介商户女了,还不容别人另择高枝?”尹二夫人也不甘示弱,“论起来,也怪你嫁了个没用的男人,若姑爷堪当大用,你们家又何必受那等委屈。”
当年,尹家一家都百般瞧不上唐兆成。二十年前的唐兆成,还不如现在,那时候不过就是一个货郎。而那时候的尹老太爷却是县官,日后前程一片坦荡。
尹氏容貌好,被京中勋贵子弟瞧中了,尹家二老的意思,自然是希望女儿嫁入高门。但尹氏一来是看中唐兆成人好,二来也是觉得既然两人亲事早已定下,便不能因为尹家突然发迹而食言,所以,死活不肯跟着父母回京。
那时候,尹老太爷县官任满,被礼部调任回京。因任县官期间表现出色,官升两阶,尹家前程可期。
尹家二老嘴皮子都磨破了,可怎么劝,尹氏这个女儿都不肯听。最后,闹得关系有些僵。虽说没有断绝父女、母女关系,但这些年来,也一直未有走动。直到三年多前,尹二舅又回来任县官。
原以为关系会有所缓和的,可谁想到,出了尹兰溪抢了表姐唐细亲事这事儿,关系反而更僵了。
尹氏早就想炸了,如今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亏得你们家一直自诩书香门第,怎么尽连礼义廉耻都不懂?孔圣人的书,都读进狗肚子里了吗?”尹氏气极,也顾不得她母亲的面子,直接指着尹二夫人骂,“方才见你一直缩着脖子,屁都不敢放一个,我还以为你知道错了呢?如今看来,你非但不知错,反而还很得意。”
“好啊,我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既然你们尹家都不怕,那不如我出去满京城把你们家干的好事说道说道,我倒要看看,人家是会嫌弃我们唐家门第低,还是会背地里戳你们家脊梁骨。”
尹氏狠话一放,二夫人秒怂。
但一时又说不出服软的话来,一张脸恁是憋成猪肝色。
还是大夫人出来打圆场了,哄着尹氏说:“你与她置什么气,没得气坏了自己身子。今儿是咱们家团聚的好日子,莫要说那些不相干的。”
似是要给唐兆成这个姑爷几分面子一样,特意提了他问:“咱们家二姑爷呢?怎么没一道来。”
“他没空。”尹氏语气特别僵硬。
老夫人脸色也不好,一半是气二夫人不会说话做人,另一半,则是气自己闺女。方才尹氏那几句话,的确也有拐弯抹角暗讽老夫人的意思,老夫人自然听得出。
但想着以大局为重,老夫人只冷着脸把二夫人打发走了,倒没对自己女儿怎么样。
大夫人从中周旋一番,气氛又回来了。
唐细就坐在老夫人身边,手一直被老夫人攥在手中,她主动笑着对尹氏说:“你要回去就回去住,我不留你。但,这丫头你得给我留下。”她拍了拍唐细手,十分满意,“不管我是入宫去给太后请安,还是出去串门,带她在身边,总能说门好亲事。”
尹氏见母亲果然主动提了,她朝女儿唐细看去,倒没帮她做决定。
只说:“细儿大了,她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我不拘着她。”
“那你怎么想的?”老太太又问外孙女。
唐细自然只有一条路可走的。
“我也想多陪陪外祖母。”
尹老夫人满意,吩咐大夫人说:“安排她和兰池住一起,姐妹两个正好一起做个伴。”尹来池是大夫人闺女,比唐细大一岁,今年十七,还待字闺中。
大夫人忙应下说:“母亲,您就放心,这事儿我来办。”
尹兰池闻声也忙站了起来,朝唐细略抿唇,算是打了招呼。
虽说是太子让住进尹家来的,但尹氏也不想上赶着。应是应下了,不过尹氏可没肯让女儿立即住过来。
唐家在京城又不是没住处。
约好了过几日再来,又留尹府吃了晚饭后,唐细母女这才离开。大夫人亲自送到门口,也算是给足了尹氏面子。
外面天冷,但马车内暖和。母女二人面对面坐着,尹氏总有不舍。
前些日子赶着进京,其实倒没想得太多。如今进了京,也见了太子,一切定了下来,她反而有时间和精力多想了。
从前在榆桐的时候多好,女婿是招赘的,女儿就跟自己住一起。可如今呢?却是惹了尊佛,连退路都没有。
说好听了是攀高枝了,可日后日子好不好,谁知道?
这样的高枝,尹氏其实没兴趣。若她真有那攀附权贵之心,当初也不能嫁给一穷二白的唐兆成。
尹氏瞧着坚强、嘴巴厉害,其实最是脆弱的。想着日后与女儿不能日日见面,就落了泪来。
唐细望着母亲,一时没劝,只说:“娘,等过完年,让姐姐姐夫和小妹都进京来吧。”
尹氏重重呼出一口气来,闹够了,也大有认命的架势。
“回头先让你爹给他们写一封信,问问你姐姐姐夫的意思。若是他们愿意,最好能来。你姐夫有本事,咱们家也有点家底,日子总不会太难捱。若他们不愿意,也随他们去。总之,娘会留在这里陪着你。”
一家人齐齐全全呆在一起,自然就是最好的。
唐细侧头,将脑袋轻轻靠在母亲肩膀上。
马车缓缓行至唐宅门前的时候,天已经沉下来。唐细却在家里见到了万德全。昨儿刚见过,唐细自然认识这位太子身边的红人。
万德全笑着朝唐细走来:“夫人,殿下着奴才来请夫人去东宫,殿下在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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