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晴山上的庄子地处山巅, 占地很广, 庄内道路条条绕绕, 若是没人引路,很可能会迷路。
庄中有一条弯曲小河, 河流速度不快, 由上至下缓缓流淌, 河内还养了小鱼儿, 成群结网, 听见脚步声便一哄而散, 纷纷躲藏起来。
小河上立了一座亭子,皇帝和几位妃子坐在亭内, 桌上摆着精致美食, 亭内还有美人奏乐起舞,亭子另一边是一片花海树林,花朵迎春而绽, 颜色鲜艳,花香纷扬,还有彩蝶轻扑翅膀飞闪其间,大臣们带着尚年幼的孩子和妻子, 就坐在下方, 饮酒作乐看着表演。
河流两旁坐满了年轻人,大都是杲晖院快要毕业的学子, 也有年纪稍长的在其中。
装着酒壶的木质托盘被放置在河面上, 从河流上游缓缓飘向下方, 最后停在一位少年面前,少年也不恼,胸有成竹的笑了笑,按着刚刚夫子所说的题目,即兴作了一首诗。
“好意境”
“不错”
然而若是轮到文课不怎么好,一时间想不出诗词的人,那便只能摇摇头,认命的罚酒一杯。
这个游戏娱乐性质偏多,夫子也没有过多苛责,任他们说说笑笑也就过去了。
宛昭歌坐在宛和覃和宛和麟中间,不时听听别人做的诗,或是看别人耍宝逗乐,更多的时候在享用美食。
宛和麟见她吃的入迷,有些纳闷,“五妹,你是平时都没吃饱过吗”
宛昭歌睨了他一眼,理直气壮道,“三皇兄,有美食却不专心享用,岂不是辜负了大好时光”
“是吗”宛和麟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听得他们二人的对话,宛和覃无声的笑了。
但宛昭歌没有清闲太久,酒壶停在了她面前。
难得的,她面露为难。
因为这会儿,他们已经从作词到了唱歌,酒壶到谁面前,那人不仅得作词还要唱出来。
她尝试着跟大家打商量,“不如我作词,让我三皇兄帮我唱”
不是她推托,是她唱歌真的要命。
其他人好不容易能看宛昭歌出一次糗,怎么会轻易放弃呢,纷纷起哄。
“这哪行,规矩就是规矩,不能因为你是第一就例外。”
“对,夫子为我们作证,大家伙儿可都是按规矩来的。”
宛昭歌没法子,只好选择喝酒。
她微不可察的抬眸看了一眼坐在远处的六公主,最终视线落到酒壶上。
酒壶从方才开始就没换过,辗转了好几个人,并且这个游戏随机性很强,也没人能猜到酒壶下一个是到她,应当是安全的。
她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给他们喝的酒都是不醉人的果酒,甜甜的还挺好喝的。
众人见她选了喝酒,不由得有些失望,但也不能逼着她唱歌不是
游戏又继续进行。
此时酹月忽然低身在宛昭歌耳边低语了几句,宛昭歌抬头见她神情有些急切,挥挥手让她去了。
宛和麟好奇道,“你这个侍女去干什么了”
“家里有事,让她回去一趟。”
宛和麟哦了一声,将他未动过的鱼肉放到她的桌上,“我不爱吃鱼,你吃罢。”
这是庄子里养的鱼,鱼肉肥美鲜嫩,她没多会儿就吃完了,正在意犹未尽呢,见他把鱼肉让给自己,对他弯弯眼,“谢谢三皇兄。”
少女笑着时,那双眼中仿佛碎了星光,格外耀眼。
宛和麟不自然的咳了咳,脖子都红了,“我、我只是不爱吃。”
宛昭歌眨眨眼,没有拆穿他。
她这位哥哥小时候是个大胖墩儿,出了名的能吃爱吃,也就是长大了才瘦下来,但喜好是没变的,又怎么会挑食
太阳渐渐西斜,橙红色的霞光染遍了天空中的云彩,鸟儿在天边划过,落入葱茏的树林间。
几轮下来,大家是吃饱喝足,玩的也十分尽兴,见天色渐暗,于是纷纷散场。
宛昭歌喝了几杯酒,有些微醺,由湘月扶着回了房,洗漱后躺在房内的软榻上,想缓缓酒劲儿,湘月则去给她煮醒酒汤去了。
但缓着缓着,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感觉头晕乎乎的,浑身发热,有些异样,不太像是醉酒,倒像是中了某种下三滥的药。
而且湘月这一去,似乎去了太久。
“来人。”
外面无人回应。
宛昭歌撑着手坐了起来,眉头紧锁。
跟着她一同来的宫女和太监呢
这情况太不对劲了。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进来的人脚步声很沉。
宛昭歌抬眸望去,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来人是右丞相的小儿子钟杉,永荆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哦不,说他是纨绔都侮辱了纨绔,此人无恶不作,十分好色,经常强抢民女,不知害死过多少人,偏偏因为家里权大势大,都压了下去。
他垂涎宛昭歌的美色很久了,但碍于她的身份和身手,一直没有下手。
此时此刻出现,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有人算计她了。
钟杉进来时,并没有看见想象中美人罗裳半解、香汗淋漓的场面,美人只是脸上有些异常的红润,衣衫还是整整齐齐穿着的,仿佛真是正常的喝醉了。
他有些遗憾,但想到今晚的事情,又兴奋了起来,搓了搓手,“五公主,是不是觉得热得很让我来为你凉快凉快。”
别看她看着清醒,可其实脑中迷糊,已经不大能听得清外界的声音了。
宛昭歌从长靴中抽出一把匕首,猛地在自己手心划了一道,血不住的往外流,尖锐的痛让她清醒了不少。
她微微抬头,眼神冰冷的看着钟杉,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了,加上她手中锃亮的匕首,想到她的身手,钟杉一时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再动。
宛昭歌用没有受伤的手转动了两下还带着血的匕首,声音干哑,“让我猜猜,是六公主叫你来的”
酹月也是六公主特意支开的吧
“可我想不通,这药是下在了哪里”
明明她的吃食都是经过湘月排查,喝的更别说了,是大家都在喝的酒,怎么会中招
钟杉咳了两声,故作风流的打开扇子扇了扇风,“你今早喝的鸡汤和方才喝的酒,里面都加了东西,但两样并不是药,也不是毒,可恰好这两样东西碰在一起,就有chun药的效果,让人腿脚发软,浑身发热。”
他将扇子一收,视线露骨的在宛昭歌身上徘徊,“所以五公主你就别逞强了,成全了我,来日我娶你进门,定会好好待你。”
宛昭歌冷笑一声,“有这么大手笔,想来不是六公主一人能做到的,与她同谋的,不是大皇子就是容贵妃,是也不是”
钟杉顿了顿,“这个嘛”
“看来你连与自己合作的人究竟是谁都不知道”
六公主显然是想毁了她的清白,借此取消她和褚观息的婚约,她才可以趁虚而入。
跟她同流合污的,不出意外应该是大皇子,大皇子为了妹妹着想是假,想要借同胞妹妹的婚事拉拢褚家才是真。
可他真是蠢,她能想到的,皇帝定能想到,届时皇帝只会觉得他更不适合当储君,不过若是他将这件事推到容贵妃和六公主头上,把自己摘出去,似乎也不是不行。
宛昭歌握紧了左手,血顺着往下流,疼痛剧烈,她只觉额角都在跳,可越疼她就越清醒。
她看向以为自己定能得逞的钟杉,扯了扯嘴角。
六公主和大皇子这一出谋划,可是天衣无缝,让人防不胜防,只可惜,他们都太小瞧她了。
钟杉忽然觉得背后一凉。
皇帝就算是在外面游玩,政事也不能落下,入夜后,他在书房里批着奏折,但他此时的心情还不错,只因为边关前日传来的好消息,褚观息不仅没死,还带人将別柘族打的落花流水,一时间扬眉吐气,令人大悦。
书房内只有书页之间摩擦的沙沙作响的声音,火光静静地跳跃。
忽然,外面有人闯了进来。
“陛、陛下,不好了”
皇帝蹙眉,看向慌慌张张的太监,“何事”
那太监被皇上这一眼吓得直哆嗦,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五、五公主要把右相小儿子打死了”
皇帝将手中的奏折一丢,“什么”
大厅内,皇帝坐在上方,宛昭歌和被打的不成人形的钟杉跪在下方。
皇帝只看了一眼钟杉的脸,便有些不忍直视的挪开了视线,目光落在宛昭歌还在流血的左手。
“你这打人的,怎么反倒把自己给伤了”
宛昭歌为了保持清醒,握紧了拳头不敢松,咬了下舌尖,把今晚的事情说了一遍。
自然没说她猜到的幕后主使,只说她回房后觉得身体不对劲,下人都不见踪影,钟杉突然闯入她的房间,她一时被吓着了,将他揍了一顿。
钟杉听见她说自己被吓着了时,差点哭了出来。
姑奶奶,到底谁被谁吓着了
六公主这回可坑惨他了,说是五公主绝对不会有还手之力,定是任他宰割,可现在呢,他半点便宜没占着不说,还被揍成这副爹娘都不一定认得出来的样子。
哦,说不定回去还得挨他爹的揍。
这样想着,他也顾不上这是在皇帝面前,真的哭出了声。
这场景着实有些滑稽,被吓到的人把吓人的人揍了一顿,吓人的人还哭了起来,颇委屈的样子。
皇帝按了按太阳穴,“宣太医,给两人看看伤。”
男女是分开住的,且住的地方隔得很远,钟杉是怎么跑进女眷住的院子里的稍一想,这事情就不对劲。
而且,宛昭歌嘴上说着不知是谁给她吃了什么,但看着却清醒的很,不像是有事情的样子。
两位太医到了,分别给他们二人看伤。
“钟小公子身上都是皮外伤,回去擦点药很快就好了。”
钟杉说话都有些不清楚了,“可、可我浑身都疼。”
李太医咳了一声,悄悄看了一眼一旁的五公主,又强调了一遍只是外伤。
可不疼嘛打您的人专挑的疼的地方打。
“五公主,您将手松开,我给您看看伤。”
宛昭歌咬着牙,脸色已经有些发白了,但摇了摇头,不肯。
杜太医叹了一声,不再坚持,为她把了把脉,神色凝重,“公主可是误吃了什么东西”
问是这样问的,但其实杜太医心里已经有数了,见她这会儿还神志清醒,不由得有些敬佩,也知道她为何不愿松开手了。
是怕松开手,绷着的那根弦就松了吧
皇帝听见太医的话,知道宛昭歌是真的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扬了扬眉,问道,“可有解法”
杜太医摇摇头,“此非毒,而是物性相冲,只能靠五公主自己扛过去。”
皇帝看了一眼宛昭歌,见她固执的紧,捏着左手不肯放,对太医们摆了摆手,“行了,她不处理伤口就随她去,你们先下去。”
“是。”
“说罢,钟杉,你是如何进了五公主的房间的”
钟杉满头大汗,支支吾吾的不肯说,皇帝不耐的拧起眉,正要发怒,外面的人来报。
“启禀陛下,六公主求见。”
皇帝感到一丝头疼。
看来这件事又跟小六有关系,这宛昭歌有什么好的,值得她次次这么费心思
“让他们进来。”
“父皇,儿臣听说姐姐房里出了事,这是怎么回事”六公主进来后还装作不知,惊讶的看了眼跪着的两人。
不过估计她的惊讶之中有八分是真的,毕竟她没想到她跟皇兄商量了好几天,自认为安排的十分妥当,宛昭歌此刻却还是好好的。
皇帝身旁的大太监将事情说了一遍给六公主听。
六公主掩嘴,惊诧道,“天啊,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可若是没人带着,钟杉怎么能进女眷的院子呢”
宛昭歌冷冷道,“六公主这意思是,我自己将所有人遣走,吃下不该吃的东西,约钟杉在夜里会面,然后将他打一顿不成”
六公主瞪了她一眼,“这也不无可能。”
“行了。”皇帝拧眉,只当他们是小孩子胡闹,“既然没有酿成大错,这事到此为止,来人,将钟杉带下去,赏二十大板。”
“今日之事,谁要是敢多嘴说出去,你们知道后果。”
在场的下人纷纷跪下。
钟杉不敢挣扎也不敢多说什么,被人拉了出去。
二十大板已经是轻的了。
宛昭歌自嘲的笑了笑,觉得又疼又冷,心中发寒。
明知道是六公主的手笔,这位英明神武的陛下却不打算继续追究,不问对错,而是选择包庇他的好女儿。
就连让下人们封口,怕也不是为了她的清誉,而是为了他的宝贝女儿六公主的名誉,毕竟这事儿只要有脑子的人都想的到是谁做的。
从小到大她都不觉得他的差别对待有什么,毕竟她有言禹,有苏伯伯,可现在,面对如此的亲爹,也忍不住心寒。
六公主却不想就此善罢甘休,她的目的还没达成呢
原本是想今夜让钟杉和宛昭歌生米煮成熟饭,第二天她想赖账也不行了,如今没成,她只能想想别的法子了。
她拉着皇帝的袖子,“父皇,此事是瞒不住的,传出去,姐姐的名誉定会受损,褚家那边,不会有意见吗”
原来在这儿等着。
皇帝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小心思。
不过这门亲事是已故的皇后定下的,他没打算取消婚约。
此时,外面的人又来报。
“陛下,昭勇将军求见。”
皇帝不解,“褚观息他来做什么”
他回京养伤这皇帝是知道的,可有什么要紧事非得追到这儿来说
今夜真是不安宁。
“宣他进来。”
“是。”
“参见陛下。”
进来的青年脸部轮廓坚毅,五官深邃,一身银色盔甲还未褪下,手中拿着头盔,仿佛还带着战场上的血腥气。
他面容俊秀又不同于书生文人,另有一种迫人的气势,六公主都看呆了,但人家愣是没给她半分眼神。
“平身,褚爱卿这么晚了,有何事”
“微臣与五公主多年未曾见面,挂念得紧,特来看望。”他说着柔情的话,语调却十分冷硬,听起来不含一点感情,甚至说这话的时候,他看都没看宛昭歌一眼,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
不过这也代表了他的态度,褚家的态度,皇帝侧眸看了一眼六公主,“今天太晚了,你们明日再叙旧吧。”
“是。”
“都下去吧。”
“等等。”宛昭歌依然跪着,但背挺得笔直,她抬起头,看向六公主,声音有些哑,“敢问六公主,我的婢女在何处”
她这等于是把六公主是主谋的事情摊开了来说。
皇帝有些厌烦她的不依不饶,“自己丢了人,回去查查不就知道了,问小六作甚朕乏了,都下去。”
皇帝说完,似是觉得有些烦心,连六公主都没多看一眼,带着大太监离开了大厅。
没有任何人搀扶,宛昭歌慢慢的站了起来,左手因为不断地挤压伤口,伤口没有凝住,还在往下滴着鲜红的血,唇瓣因失血而略发白。
她站起来后,忽而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身形晃了晃,左手不自觉的松开,整个人往后倒了下去。
褚观息眼疾手快,伸手将她扶住,低头才发现她已经昏了过去,脸色沉了沉,将她打横抱起,不理会后面在喊他的六公主,大步朝着外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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