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万籁俱寂, 偌大的皇宫灯火零星,大部分人都已陷入深睡。
一个小太监打扫完庭院, 将扫帚放到一边, 打着哈欠去关殿门,谁想,刚走至宫门口, 就见一个黑影拔步冲进来, 差点把他撞倒。
小太监吓了一跳,随即,怒火丛生,跳起来就骂,“哪个兔崽子, 没看见人啊半夜闯进钟粹宫所欲何事吵到娘娘睡觉我看你有几个脑袋可以砍。”
来人停在原地,呼哧呼哧喘气, 摆摆手, 小声道“对不住, 事态紧急,我就冲动了些, 娘娘睡了吗”
如此, 就着宫门口的灯笼, 小太监总算认清来人。
好像是内膳房那边负责采买的太监, 沛公公经常让他帮忙娘娘跟家里互通书信。
想起来人身份, 小太监顿时不敢抱怨了, 笑话,满钟粹宫都知道娘娘对家里人的重视,若他在这里得罪于他,回头他一状告到娘娘那里,那他就真的吃不了兜着走了。
心念翻转,小太监眼睛咕噜噜转,忙笑着迎上前,“呦,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娘娘已经睡了,怎么难不成外面有信送到”
不对啊,外面不是一般都白日来信嘛,哪有大晚上,都快落锁宵禁了,特意着人送封信进来。
来人面带急色,顾不上与他寒暄,听闻娘娘已经睡了,又是着急又是犯愁,“不行啊,外面送信过来的人交代务必要快点让娘娘看到信,小公公,麻烦你进去跟双姝姑娘说一声行不行”
双姝是娘娘的贴身大宫女,她若同意将娘娘唤醒,娘娘醒来后就不会动怒。
“这个”小太监迟疑。
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洒扫太监,平日里连和双姝姑娘搭话的机会都没有,此时贸贸然求见,说实话,他腿软啊
来人见他犹豫,干脆一咬牙,道“不瞒公公,我猜测外边应当是出事了,这封信既过了咱们的手,那咱们就都是历经者,若因咱们一时胆怯误了娘娘家里中之事,过后娘娘追究起来”
陈以祯很少动怒,但一旦动怒,绝不像其他人那般发过火就算,她会很干脆利落换人,不再在身边留蠢笨无用的庸人。
小太监顿时浑身一个哆嗦,他还想长长久久留在钟粹宫呢。
虽说只是一个洒扫太监,但出了钟粹宫,谁人不搞看他一眼。
想到这,他忙应道“好,好,你在此稍等片刻,我进去请示一下。”
说罢,他转头就往正殿跑去。
今晚恰好是双姝值班,他过去也恰好碰到准备去茶房沏茶的双姝,待他立住身,恭敬详细地将事情经过禀报一番,双姝立即道“快将人叫进来。”
她则转身,飞快朝内室走去。
她明白陈家人,不到万分紧急绝不会半夜打扰娘娘,定是家里出事了。
陈以祯被人从梦里叫醒时还有些懵逼,紧接着双姝凑到她耳边说家里来信了,她一个咯噔就清醒了。
过了一刻钟,双姝伺候她梳洗打扮好,命带信的人进来。
带信的人走进来,先是恭敬地伏下身叩首,随后双手将书信高高捧起。
陈以祯几乎迫不及待地接过书信,打开,飞快溜过一遍,脸色瞬时青了,紧接着,无边怒火蓬勃而起。
隔日,大清早,人们刚起,街市尚没有摆摊,一道谕旨便随传旨太监飞快遁入宁远侯府。
路上与刚下朝的朝臣擦肩而过,一位朝臣没注意,脑子困得迷迷糊糊,脚下踉跄,往旁边一歪,恰好御马飞奔,迎面而来,一阵惊呼,他险些差点被踩到。
他整个人立直,身子僵硬,好半晌,长呼一口气,擦擦额头,此时方发现自己后背居然生了一层冷汗。
大臣先是侥幸,紧接着,怒从心起,“这谁呀大清早的,不长眼睛啊”
“嘘”旁边一位大臣拽住他,悄声道,“那是钟粹宫大太监的领服,你可别这个时候上赶着奉上把柄。”
现下钟粹宫红红火火,皇后娘娘上次和太后娘娘对上都不落下风,他们这些朝臣,外人,又岂能是皇后娘娘的对手。
那个大臣登时住嘴,心下一阵后怕,还好传旨太监着急赶路,没停下,也就没听见他的唾骂,不过,他疑惑地望向御马飞奔的方向,喃喃自语,“大清早的,皇后娘娘着急给谁家下谕旨呢”
反正总是达官贵族,这么一想,诸位顿时精神抖擞,着急地往家赶,生怕这道谕旨下到自个家,自己来不及应对。
宁远侯同样位于这些人中间,他望着前方依稀不可见的人影儿,不知道为什么,心间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情绪。
皇后传旨皇后倍念宁远侯世子夫人及小侄女,着夫人立即带小侄女进宫。
宁远侯紧赶慢赶,回到家正好遇到宣旨完毕准备回宫的太监,他心一跳,下意识走上前,拱手行礼,“这位公公”
宣旨太监抬起手,止住他,脸上一副奇怪的神情,似笑非笑,“侯爷免礼了,娘娘所下谕旨夫人已经接旨,侯爷快进去吧。”
说罢,他就走了。
宁远侯立在原地,愣了会,突然回过神,抬脚就往家里冲。
“娘,怎么办怎么办她一定不会放过我的,她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袁如茹使劲儿抓着宁远侯夫人的手,脸上一派狼藉,慌张失措的她甚至没注意到来势汹汹的宁远侯。
宁远侯夫人同样心急若焚,心思急转,不停思考这事究竟该怎么办好。
就在这时,宁远侯一声雷霆打断了她们母女情深,“好好给我说说,这究竟怎么回事”
他脸色阴沉,冷冽的眼神不住在她们母女之间打量,其视线之冰冷,好似幽幽地狱吹上来的阴风。
袁如茹心惊胆战,吓得尖叫一声便逃窜离开。
宁远侯夫人脸色一变,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微笑着走上去,“侯爷回来了,您”
“不要给我顾左右而言他,皇后娘娘的谕旨怎么回事是不是又是这不孝女惹了祸”
“侯爷这是什么话茹姐儿,茹姐儿只是不小心罢了,又不是故意的。”宁远侯夫人强作解释。
宁远侯猛然瞪大眼,有些不敢置信,“果然是这不孝女,你还不快快将事情经过说一遍。”
宁远侯夫人颓丧地垂下了肩膀。
原来,选秀当日,陈以祯狠狠地给袁如茹落下颜面,袁如茹回来后一直记恨在心,加上她向来厌恶嫉妒陈以凝,便将满腔怒火都朝陈以凝撒去。
好在老夫人知道皇后已然崛起,家里要善待陈以凝,因此约束着底下人不可对她不敬,袁如茹即便找茬也只是偶尔克扣饮食衣饰等,不敢对她太过放肆。
这一日,她去后花园的湖边散步,恰巧见琳姐儿在那边玩,琳姐儿身子不好,加上一直被陈以凝拘在自己院子里,她见到她的机会其实并不多,但是再不多她也认识,这是她那位好长嫂的嫡亲女儿。
她心里厌恶,走过去,见到怯生生一双跟陈以凝一模一样的眼睛,心底不由更加暴躁,一时不爽,就推了琳姐儿一下,谁想,旁边恰好就是一块石头,琳姐儿脑袋磕上去,晕了。
这时,她才知道怕了,不管怎样,这都是家里嫡长孙女,当今皇后的亲侄女。
她吓得丢下晕倒的琳姐儿,慌忙跑回自己院子里,只敢让身边丫鬟打听那边的事儿。
丫鬟回禀她,琳姐儿被奶嬷嬷抱回院子里,及时找过来了个大夫,保住了一条命,但不等她松口气,丫鬟便吞吞吐吐道,虽然保住了一条命,但琳姐儿额头上划了一道长痕,大夫说,可能会留下疤痕。
这个时代,女子身上有伤,便跟残疾差不多,更何况,伤的还是脸,此后嫁与勋贵世族,几乎已经无望。
她怕了,就找了一向疼爱自己的母亲,母亲先是训斥她一番,可是这事不是训斥一番就可以掩盖过去,宁远侯夫人深思一番后,只得先将世子夫人软禁起来,不让她跟那边通信,若皇后不知道,一个失去娘家庇佑的世子夫人还有什么依仗。
她本来想先软禁陈以凝,等她服软,答应不将这事说出去,再将她放出来,谁想陈以凝此次跟疯了一样,见到她就不说话,眼睛瞪得大大的,双目充血,恍似要吃人一般,她心里膈应,就命人不许送吃的喝的,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儿媳妇。
再后来,新年进宫请安,她居然见到了陈家人。
当时她诧异,惊慌,恐惧。
谁成想,皇上居然疼爱皇后如斯,居然同意她宣召一直厌恶的陈家人入宫。
皇上为了她,连自己的心情都放到了后面,区区一个宁远侯府大小姐算的了什么,皇后还不是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从宫里回来后,宁远侯夫人彻底慌了,思考一夜后,她咬住牙,决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想方设法让陈以凝暴毙,暴毙的人总没有机会开口了。
可惜她刚拿到药,还没等将药下去,宫里就来谕旨了。
皇后怎么知道的
听完宁远侯夫人的话,再看她振振有词,颇为懊悔没早点将药下去的模样,宁远侯血液倒流,脑袋一晕,一个踉跄,举手挥掌。
“啪”
宁远侯夫人被扇倒在地,脑袋嗡一下,好半晌,缓过神,捂住脸庞,不敢置信地抬头望他,神情悲愤,“老爷”
“蠢妇毒儿害我侯府啊”宁远侯踉跄扶住扶手,悲痛之下,两串泪花竟流溢而出。
他伸出手,颤颤悠悠指向她,“你只以为让陈以凝闭嘴便可以将这件事掩盖过去,但你可知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陈以凝突然暴毙皇后怎会不生疑,若皇家想调查什么,岂是你一深闺妇人可以遮掩。”
说到这里,他又连连呼气,“幸好,幸好,你这蠢妇罪行还没犯下,不然,我满侯府上下都要被你害死了。”
宁远侯夫人此时已经知道事情严重性,她心下恐惧,但更多,却是担忧,忍不住以袖掩面,崩溃哭出声,“你让我怎么办那是我们的亲女儿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陷入泥沼。”
宁远侯压低脑袋,哑声嘶吼,“那你就忍心侯府陷入泥沼吗”
宁远侯夫人瑟缩一下,忙不矢摇头,像是解释给他听又像是说服自己,“不会的,茹姐儿不是故意的,她陈以祯再蛮不讲理,也不能草菅人命。”
“呵”宁远侯冷笑一声,“不是故意你说这话怎么没先拍拍自己的良心,你那好女儿都被你惯坏了,生性恶毒不说,还愚蠢似猪,依我看,不如率先将她交出去,说不得还能让皇后和陈家消气。”
“不能啊”
宁远侯夫人嗓音尖锐,她挣扎着站起来,双手如铁,紧紧攥住宁远侯的胳膊,眼睛瞪得大大的,“你不能这么做,那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啊,你要把她往死路上推吗”
宁远侯烦躁地推开她,“你口口声声慈母心怀,可是你那好女儿可曾有半点顾念过我们,母亲已一再交代不要再去招惹陈以凝,偏她不听,三天两头便要闹一场,落得今日这般下场,我看纯属活该”
宁远侯夫人只能呜呜哭泣。
不提这边,只提宫里,宣旨太监接了陈以凝,琳姐儿和陈家几位主事人进宫。
陈以祯待在钟粹宫,几乎望眼欲穿,待瞧见堂姐和琳姐儿的人影,她一下子没忍住,上前就抱住琳姐儿,感受她抵触卑怯的小小推拒,以及额头正中央一道长长的疤痕,登时泪如泉涌。
“怎么会这样”
老夫人和两位夫人也是头一次瞧见琳姐儿的伤势,老夫人年龄大,受不住,险些直接晕过去,幸好陈以祯提前叫了御医过来,当即给老夫人咬住一块儿参片,她才没晕过去。
大夫人已经抱着琳姐儿一口一个“琳姐儿”“心肝儿”地哭了起来。
二夫人眼眶通红,咬着嘴唇,又是心疼又是恼恨。
陈以祯站起身,看向堂姐,堂姐脸色灰败,眼下发青,短短几日,却已骨瘦如柴,病骨支离,此时到了至亲之人跟前,亦精神恍惚,恍如。
她心下心疼,上前一步,握住堂姐的手,“堂姐。”
陈以凝空落落的眼神总算落到她身上,旋即,露出一个极细微极短暂的笑,“祯姐儿。”
若是平常的她,定会伸出温热的手掌,拍拍她,规矩又不失亲昵地唤她一声“娘娘”。
陈以祯眨眨眼,眼里的湿热几乎快要控制不住,她吸吸鼻子,转身吩咐等候在旁的御医,“先给琳姐儿看看。”
老夫人被搀扶着坐下,闻言忙附和道“对对,快给琳姐儿看看。”
宫里御医医术卓越,远比宫外市井大夫强,也许,能帮忙消除琳姐儿脸上的疤痕。
便是陈以凝,闻言亦不禁眼前一亮,死死盯着御医,眼里流露出生气和期冀来。
陈以祯将今日宫里值班的御医都叫了过来,此时五六位御医围过来,开始对琳姐儿额头上的疤痕诊治。
诸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们,就盼望过后能给出个好的结果。
约莫一刻钟后,张院正叹口气,放下纱布,歪头同另外几位御医商讨了下,随后,转身,先是端端正正朝陈以祯行了一礼,然后才道“娘娘,小姐额头伤口较深,且早已落痂,若是刚受伤就尽早过来医治,尚有几分可能保证不落疤,但此时时间过去久远,即便用上上好的祛痕膏,也只有半分可能将疤痕消除。”
陈以凝身子一晃,随即,眼底迸射出无穷的恨与痛,她的女儿,刚受伤时她就想带女儿进宫求堂妹召御医救治,可是,可是家里那个老毒妇却派人死死围住院子,下命令连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她的女儿,是硬生生被那个老毒妇拖毁的啊
陈以祯闭上眼,双拳紧握,好半晌,她平缓心里的愤怒和哀痛,睁开眼,吩咐张院正,“不管如何,尽力医治,哪怕半分可能,本宫都决不会放弃。”
张院正等人忙矮身行礼,“娘娘放心,臣等自然拼尽全力,竭尽所能。”
陈以祯豁然转身,抓住堂姐的手,一字一句道“堂姐,你放心,本宫定然为琳姐儿讨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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