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以祯直接带着祖母和堂姐等人到了皇上跟前。
她毫不犹豫跪下, 不顾上头诧异的目光, 神情悲痛又倔强,“恳求皇上为臣妾家人做主。”
皇上拧眉, 看向一旁侯立的荣盛, “还不快将皇后扶起来”
荣盛一凛,忙上前去将陈以祯搀扶起身,又悄悄转头, 眼含厉色, 瞥了几位呆愣的小太监一眼,压着嗓音训斥“不长眼色的东西,还不快去搬凳子”
陈以祯矮身行礼,“谢皇上赐座。”
皇上不动声色瞟了眼她身后几位拼命低着头好似这样就能屏蔽他视线的陈家人,顿了顿, 望向陈以祯,冷冽的眼神不觉柔和下来。
“甫上来便哭嚎着让朕给你做主, 难不成满后宫还有敢欺负你的人不成”
陈以祯认真订正他的说法, “不是臣妾, 是臣妾身后的家人。”
“准确来说,是臣妾这位可怜的外甥女。”
说着, 她错开身, 让皇上注意到身后被她挡着的琳姐儿。
皇上顿住, 随后, 视线缓慢移向她身后, 半躲在陈以凝身旁的琳姐儿身上。
身为一国之君, 其平常视人不自觉就带上一丝威势,叫外人看来,只觉如泰山压顶,洪水倾覆,叫人不堪重负。
唯有面对让他心软之人,诸如老祖宗,陈以祯等,方会软化一二。
被笼罩于皇帝威势之下的琳姐儿不自觉就脸色一白,身子更往陈以凝身后躲了躲。
但再怎么躲,也掩藏不住她额头那道欣长的狰狞的疤痕。
皇上眉头一蹙,问道“怎么回事”
他心下微微动怒,为居然有人敢如此欺凌一个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稚童,为居然有人敢欺负到皇后娘家人头上。
如今,满朝文武,谁人不知他对皇后的宠爱,那是明晃晃的爱重,亦是他明目张胆展示给众人的标杆,叫他们日后做事掂量掂量,莫要动到不该动的人身上。
看来,即便如此,还是有人眼瞎啊
陈以祯十分了解皇上,见他毫不犹豫立在自己这一边,又是感激又是感动,忙给堂姐使个眼色,让她将事情来龙去脉跟皇上描述吧一通。
陈以凝猛然吸口气,抿唇上前,“扑通”一声跪下,未语泪先流。
小一刻钟后,听完陈以凝的讲述,皇上微眯眼睛,微抬下颌,出神思考,好半晌,终于想起袁如茹这个人长什么样子。
说来,袁如茹这个小姑娘他不止一次在宫里见到,尤其是先前陈家不倒,陈以凝时常进宫探望的时候,袁如茹就经常跟长嫂一块儿进宫。
但当时他的满腔心思都在前朝,仅剩的一点也全部给了皇后,连皇后亲堂姐陈以凝都记忆不深,更何况陈以凝身后的小尾巴。
只依稀记得是个面庞白净,眼睛灵动有神,看起来乖乖巧巧的小姑娘。
没想到,这样一个长相乖巧的姑娘却有这般生性好嫉,冲动恶毒的蛇蝎心肠。
他思考许久,随即,转头看向陈以祯,“你希望如何处理”
这事说大不大,不过一内宅争斗的小事儿,以陈以祯今日的身份,自个就可以全权处理,但她既然决定来找他做主,说明她心里有更好的处理方法,而这个方法,需要借用到他的力量。
果不其然,陈以祯几乎不用思考便倾泻而出。
“第一,臣妾要还堂姐一个公道,让所有该受惩罚的人都能得到惩罚,包括袁如茹,宁远侯夫人以及那位眼见亲女被毁却毫无作为的宁远侯世子。”
皇上凝视她执拗倔强,甚至透出缕缕恨意的眼神,微微叹气,沉默了会,缓缓点头,“朕依你。”
第一个要求被应允,陈以祯心里一松,面上也舒缓下来,但紧接着,她面色绷起,述说第二个要求。
“第二,臣妾希望堂姐能够与宁远侯府和离,同时带走堂姐嫁去时带过去的所有嫁妆。”
皇上微微颔首,“你若是希望你堂姐和离,嫁妆归还你堂姐本就是理所应当。”
陈以祯轻抿唇,“不只是这么简单,臣妾还希望皇上下旨,从此后琳姐儿跟着堂姐,不能被留在宁远侯府。”
跪在地上,听见前面所有要求都无动于衷的陈以凝听到这再也忍不住,猛然抬头,诧异又满含期待地看向家人和皇上。
前面所有要求她都不惊讶,她知道家里人既然找了堂妹,自然已经为她寻好了退路,还想好了怎么为她出气。
但最后一条,她真的没想到。
不管出嫁女与婆家有再多矛盾,最最糟糕的结果就是和离,一别两宽,各自欢喜,但这种结果,出嫁女膝下所有孩子是不能带走的,必须留在婆家,公侯之家亦不例外。
唯一能例外的大概只有天家的公主,公主出嫁不叫出嫁,叫下降,顾名思义,意味着婆家低公主一等,公主若想和离,她所有的孩子自然要都带走,婆家哪有资格留下。
听到这个要求,皇上不禁眉梢一皱,似生苦恼。
世上还没有出嫁女带孩子和离或者改嫁的先例,除非婆家已经没人,但宁远侯府再后人不继,也还有几个不成器的子孙。
他正迟疑间,就见陈以祯突然哼一声,抿紧唇,鼓起脸颊,气呼呼看向他,那谴责的眼神仿佛在说说好一辈子护我周全呢现在连一个小小的要求都不愿意应允我
皇上无奈,扶额叹气,“也罢,朕答应你。”
陈老夫人和陈大夫人激动地抬起头,再不顾什么皇上看到她们会更加动怒的顾虑,忙伏下身,跪地磕头,“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从勤政殿出来,陈以祯笑着看向紧紧搂着琳姐儿不放,泪水肆无忌惮流了满脸的堂姐,过了会,轻声开口,“堂姐,日后,你就可以单独立门户,若是碰到合眼缘,对你对孩子都很好的人,你还可以再次嫁人,若是都不喜欢,那谁也不能逼你。”
陈以凝又哭又笑地朝她道谢,闻言轻拭眼泪,黯然又坚定道“我如今的想法只有一个,好好抚养琳姐儿成人,治好她额头上的伤疤,其他,我别无所求了。”
陈以祯拍拍她的手,肯定道“一定能治好的。”
宫里这边事了,再说那边,宁远侯府。
不管嘴里再嫌弃厌憎,那总归是宁远侯府的嫡小姐,亲女儿,亲孙女,他们还得想办法救她。
更何况,救她就是自救,不然皇后闹开了,皇上又岂会让宁远侯府好看。
此时的他们哪里会想到,皇后并没有冲动行事,而是一气告到了皇上那里,由皇上出面判决此事。
宁远侯老夫人看到这糟瘟孙女就闹心,干脆眼不见为净,让嬷嬷将她压到了闺阁,命人严加看管,不许她到处乱逛。
众人商量一番,最后老夫人率先开口,“这事唯一的转机恐怕在皇太后身上,不提皇太后跟皇后和陈家的恩怨,且新皇登基后,咱们一直致力于笼络夏家,说不得,夏家愿意替咱们出头。”
其他人思虑一番后纷纷点头,宁远侯苦涩叹息,“只希望,这事能顺利过去。”
“顺利”老夫人冷笑一声,“你当皇后是吃素的只是盼望最后的结果没那么沉痛罢了。”
她看向宁远侯和宁远侯夫人,尤其是宁远侯夫人,以往看在儿子以及孙子的面上,她还愿意给她几分颜面,但此时,她盯着她,恍若一条毒蛇,阴恻恻地往外冒冷气。
“你现下就诏令京城所有大夫,一定要让他们拿出个能救治琳姐儿额头上伤疤的药方来,否则,你好好想想该怎么消除皇后娘娘的怒火吧。”
宁远侯夫人瑟缩一下,低下头,喏喏不敢语。
这日春明媚,暖风习习,春日的气息已经越来越多地笼罩京城,大部分人还流连在在春旖旎,春日歇懒的氛围中,唯有枝头冷肃的迟迟归去的积雪,诉说着接下来即将到来的冷雨寒风。
夏从陇急匆匆赶到宫中,去见玮乐公主。
玮乐公主瞧她这急慌慌,白里透红的脸蛋,十分诧异,“你怎么了发生何事了怎么这般匆忙惊慌”
夏从陇一把握住她手腕,焦急地交代,“好妹妹,你可千万要劝谏姑母,别让她出头,犯了皇上的忌讳。”
玮乐公主被吓一跳,立即丢下手里的绣花,睁大眼睛问她,“怎么了你把话说清楚,怎么又关母后的事”
夏从陇叹息一声,将偶然从家里偷听到的事告与她听。
原来,宁远侯府找到夏家,一开始,夏家并不想掺和这个泥潭,之前新年时皇后和太后闹性子,就是拿夏家开刀,过后皇上知道,别说找回场子,甚至还站到皇后那边,帮着她打压夏家,夏家心里苦啊,此时听闻跟皇后有关,可不得急忙摆手表示不想掺和。
奈何,让人恶心又意想不到,宁远侯世子居然和夏家一名庶女搅和到一块儿了,并且那名庶女还未婚就暗结珠胎,宁远侯府抓到这个把柄,威胁夏家,夏家便是不想出面都不行。
听完,玮乐公主捂住嘴巴,眼睛瞪圆,心思全在那名暗结珠胎的庶女身上了。
好奇问“谁呀外祖母过后打算怎么处理”
夏从陇瞪她一眼,“你还有心思关注旁枝末节呢,我进宫时三婶母已经提前出发了,此时,恐怕已经在姑母那边了。”
玮乐公主这才着急起来,忙起身,拉起她的手就跑,“走走走,我这里离母后寝殿不远,一会儿就到。”
走的路上不免心里嘀咕,看来是三叔家的庶女,不然,每次进宫都是大伯母,为何此次却换成了三伯母。
啧啧,三叔和三伯母要倒霉了,外祖母生怕自家内里不清,被人抓住尾巴,这次三叔和三伯母不是上赶着往外祖母心里插刀嘛。
她们急匆匆赶到永昌宫,却见永昌宫内只有皇太后一人。
皇太后正慢条斯理地修剪枝丫,这门修身养性的手艺还是看老祖宗做,她跟着学的。
看见两人急匆匆跑进来,她拧起眉,训斥道“一个公主,一个公侯之家的嫡长女,瞧瞧,都什么德行,你们的修养和气度都吃到狗肚子里了”
夏从陇忙敛裙道歉。
玮乐公主却不管不顾,径自冲上前,着急问道“母后,三伯母有没有来找你”
皇太后无所谓道“找了呀,已经走了。”
“哎呀”玮乐公主急地一拍手掌,当即就道,“母后,你可别听三伯母忽悠,这事儿咱不能掺和,那本就是陈家和宁远侯府之间的麻烦事,咱们掺和进去干嘛更何况,这事儿本就是宁远侯府不占理,便是您过去当说客,也说不出什么子丑寅卯来,回头让皇后给揪出破绽,您又要在她跟前丢人了。”
顿了顿,她心直口快继续说,“再说,通过上次您给陈老夫人落脸子那回事,您还不明白啊,皇兄现在颇为偏心皇后,他是定然会为陈家做主的,您犯不着为一介外人伤了您和皇兄的情分啊。”
夏从陇眼看着,随着玮乐公主侃侃而谈,皇太后的脸色却越来越黑,她忙不矢上前,拽了下玮乐,让她适可而止。
玮乐公主后知后觉发觉母后脸色不对劲,她立马住嘴,小心翼翼地看她,“母后”
皇太后冷笑一声,“你说的没错呀,你皇兄偏向皇后,连哀家这个母后都不放在眼里了,若是哀家执意过去说道,你皇兄说不得连哀家都一块儿办了呢。”
玮乐公主忙摆手,“那哪儿能,皇兄一向孝顺”
“哼”皇太后怒哼一声,打断她的话,“若哀家偏要掺和呢,哀家倒要看看你皇兄打算怎么忤逆哀家这个母后。”
玮乐公主急了,“母后,您怎么这样啊”
夏从陇从后面扯住她,让她冷静下,不要太过着急和冲动,她刚刚所说的话明显扎到皇太后肺管子里了,皇太后现在最讨厌的话就是皇上偏听偏宠皇后,对她不敬,旁人心里明白,明面上却不敢说,但玮乐这个傻瓜,偏偏一股脑儿,直不楞登全都给说出来了。
她笑笑,走上前,搀住皇太后胳膊,摇了摇,撒娇道“姑母,玮乐是您的女儿,您还不了解啊,一向单纯直爽,有什么说什么,偏偏呢,话都不在正道上,十句里有三句能听就不错了。”
再一笑,“您把表哥想成什么人了,想当初,表哥登基,有朝臣拿您不是皇后,甚至连嫔位都不是说事,不支持您入主永昌宫,表哥一力硬挺,强势抵抗满朝文武,硬是压着所有人的压力把您送入了永昌宫。”
“若是谁敢说表哥不孝顺,不说其他,我夏从陇第一个喷他满脸口水。”
回忆当年的事,皇太后僵硬的脸庞逐渐缓和,甚至眼角隐隐带现泪光,那段时日,他们母子太不容易了。
夏从陇见说服有望,心里惊喜,忙继续,“再说皇后娘娘,表哥虽然对皇后娘娘十分爱重,但那是因为皇后娘娘是中宫,后宫之主,执掌六宫大权,皇上若是不先做出表率,六宫谁还服皇后娘娘啊,那这后宫,不就乱了吗”
她摇摇皇太后的胳膊,“这可是表哥的后宫,您忍心他乱了吗”
皇太后面色迟疑。
夏从陇咬咬牙,再次增加筹码,“不是从陇假想,从陇是说,假如啊,皇后娘娘胆敢真的对您不敬,不说从陇和玮乐,皇上表哥定然第一个饶不了她,您想想,皇后娘娘是不是一直都对您毕恭毕敬”
皇太后哼一声,“那是她该的。”
这口吻,态度是松动下来了。
夏从陇和玮乐公主几乎同时长呼一口气,玮乐立即迫不及待道“那母后,您不会过去了吧”
皇太后翻白眼,“哀家本就不会过去,你当哀家是什么人是非不分的昏蛋吗哀家可不是看皇后的面子,哀家是瞅着陈以凝那稚女可怜,听闻只有五六岁,哎呦,那蛇蝎心肠的袁什么茹也能下得去手,那是她亲侄女啊”
皇太后连连叹息,想到若是换成她女儿,玮乐,那她恐怕杀人的心思都有了。
玮乐公主和夏从陇对视一眼,满是无奈,片刻,啼笑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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