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年的大雪,是中国二十世纪最坎坷的一年的开端,在后来的政治.年报中,仅有四个字总结——“多难兴邦”。漫天的纯白,为南方人民带来了不一样的体验,亦带来了无情的灾难,大范围低温、雨雪、冰冻等自然灾害,致使全国二十个省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新闻上报道,当时的受灾人口超过了一亿。
不过十年后,大多数人的记忆里,只有大雪带来的乐趣与新鲜。
如同C市的这时候,所有人都是高兴的,即便冷得直哆嗦,还是要抓一把玩,甚至有人把雪铲回家放着,堆院子里,或是放冰箱中。
厚厚的雪压弯了枝条,将小路都铺了一层雪白,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白色占了大半。
在北方住久了,对雪已然不稀奇,楚云还算淡定,打电话时把这个告诉了老爷子和楚母,楚母让她记得给贺西宁买手套这些,别冻出疮了。
楚云还真没想到这个,当天就带贺西宁上街置办各种保暖的行头,上上下下全买了。
“我第一年去北京,不适应那边的天气,大冬天的见到雪就跑出去野,结果冻得十根手指全长冻疮,连脸上都有。”她回忆道,笑了笑,掏钱给老板结账。
贺西宁低头看她的手,手指白细,指甲磨得圆圆的,又粉又好看。长得高,手就更大些,她暗暗对比了下,感觉自己轻轻松松就能将楚云的手包住。
趁老板找零的空档,她说:“我没长过。”
楚云收了零钱,道谢,把东西给这人拎着,莞尔道:“没长就是最好的,不然痒得很,晚上睡觉时痒得睡都睡不着,严重了还会破皮化脓。”
贺西宁又看了眼她的手。
楚云捕捉到这人的视线,大大方方抬起手,说道:“就是因为长过冻疮,现在一点不好看,怎么保养都没用。”
指节细白如青葱,连指甲都是健康的粉色,明明很好看。贺西宁没说话,等走出一段距离了,回道:“不丑,看起来还行。”
楚云忍俊不禁,喜欢别人这么说,她本就爱美,尤其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只要人家随口夸一句,心里就跟吃了蜜一样甜。
因着这一句随意的夸赞,楚云整整一天的心情都美得很,晚上窝着看电视时,还抓着贺西宁的手左瞅右看,最后拿出美甲工具套装,要帮对方修指甲。
贺西宁倒不拒绝,只问:“你经常帮别人修么?”
楚云没深思这句话,头也不抬地回道:“不经常,以前帮我同学修过,读大学那会儿家里给的生活费少,我们就在宿舍里自己烫头发、做指甲,还会去裁缝店扯布做旗袍啊裙子这些。”
她读大学都是好些年前的事了,贺西宁有点意外,想象不出来是怎样的场景。年龄差太大了,许多经历都不一样,楚云懒得解释以前跟现在有哪些不同,埋头认真修指甲。
忽然想起什么,贺西宁说:“我妈好像给阿公做过中山装。”
楚云点点头,说:“你妈妈给我们家所有人都做过衣服,那会儿还没有你呢。她的手艺好,很多人都爱找她做衣服。”
那样出色的一个姑娘,当年在镇上,媒人都快把陈家的门槛踏平了,可惜时光残忍,这才多少年,竟被蹉跎成这个样子。
知道陈君华的处境后,楚家上上下下,没一个人不惋惜,但都不好做什么,老爷子大可给一笔钱,比让楚云住进贺家方便直接多了,不过到底没这么做,同情过了头就是施舍。人都是有自尊心的,日子又不是过不下去,有手有脚的,定然不愿意接受这份好意。
楚云不多说这些,又聊到读书上面。
说来说去就是那几句话,总之就是好好读书。
贺西宁听话,都应下了。
雪越落越大,院子里的黄桷树,每片叶子上都沾带了白色,老树的枝叶蔓延到阳台上,触手可及。家家户户都舍不得把雪扫掉,任由白色愈堆愈厚,大晚上的,已经快凌晨,院子里还有几个小孩子在玩雪,闹着喊着,亢奋到双颊冻得通红都不愿意回家。
如果是往常,周围的住户肯定有意见,可今夜除外,许多人都在家或者在外面看稀奇。
大雪是冷寂的,却意外地给大家带来了欢乐与生气。
临睡前,楚云给贺西宁热了杯牛奶,端到隔壁房间,彼时贺西宁还在看书。
“我给你订了牛奶,以后每天早上都会送到门口,你走的时候就带一瓶去学校。”
贺西宁放下笔,有话要说,但不知道该怎么讲,半晌,说道:“谢谢楚姨。”
此时的感激还是纯粹的,不掺杂其它任何不该有的感情,两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渐渐多了一种温情感来,在这漫天的纷扬的雪里,相互生出暖意。
放下杯子,楚云瞥了眼桌上的一摞书,摸了摸她的脑袋。
贺西宁不太习惯这样,下意识往后仰。
“好了,不打扰你看书了,我先过去,记得早些睡觉。”楚云说,望望窗外。
贺西宁嗯声,在她关门出去时,回头看了看。楚云的背影窈窕,柔和的灯光落在她身上,仿佛染上一层若有若无的光晕,她从光亮里走向暗沉,然后啪地将门带上。
紧接着是一片沉寂,外面的嬉闹声都没了,天地归于平静。贺西宁端起杯子喝了口,牛奶是温的,刚刚好。
雪到早上停歇,但不多时又纷纷扬扬落下,路面上有的地方还结了层薄薄的冰,一脚踩上去就碎了,人多的地方,地上都是湿.漉漉的,看起来脏得很。
楚云去隔壁街的报刊亭买了一摞杂七杂八的书解闷,还买了两张本地的报纸,报纸上都报道了这场雪。
电视上也在播报这个,下雪的不仅C市,其它南方城市亦在陆陆续续下雪。除此之外,网上也展开了热闹的讨论,连广州那儿的朋友都打电话来问,C市是不是下雪了。
楚云有些好笑,不知道该说什么。
趁着这场断断续续的雪,她去家电市场买了台全新的DVD,走到卖电脑的店铺,纠结了会儿,掏腰包买了台二手电脑和宏碁的上网本,决定近几天就牵网。
上网本是笔记本的一种,价格更便宜,大概只有常规笔记本电脑售价的一半,功能还算齐全,楚云认为挺适合贺西宁,可以买来做新年礼物,故而买了先放着,等过年的时候再给。
家里要装电脑了,贺西宁有点吃惊,她平时要上网都只能去学校或者网吧,学校比较划算,可开放时间短,网吧太贵,没去过两次。
楚云说:“我工作用得到就买了,你也可以随时过来用,上网、下载歌曲都行。”
贺西宁应下,连上网的当晚,就在电脑上下载了一首歌进MP3,是刘若英的《后来》。楚云还挺意外,以为她这个年龄段的学生,应该比较喜欢周杰伦才是,毕竟零几年周杰伦在年轻群体中火得不行,还上过《时代周刊》。
《后来》是99年发行的老歌,很经典,属于大家都会哼两句的那种。
“只下这首?”见这人要收MP3,楚云好奇问。
“先下一首听听。”贺西宁说,昨天买的内存卡和耳机正好用得上。
哪有听歌只听一首的,楚云心想,可没说出来。
天太冷,晚上睡觉前两人都会一起泡脚,等DVD装好,楚云去店里买了许多张碟片,其中港片居多。
那时候盗版碟片多,基本都在小摊上贩售,市场管制力度不够,限.制级的片子也多,有些小贩明着是卖正经片子的,私下里就靠这些赚钱。
她没敢去小摊上,怕买到不适合小女生看的那种。
可绕是如此,许多碟片的尺度还是比较大,《东方三侠》还算正经,有一些就不能入目了。楚云尴尬,直觉长辈的脸都快挂不住,不自在地观察贺西宁的反应。
她真是想太多,十八岁又不是八岁,何况是大学生,上网多了早接触过这些。贺西宁神色如常,不觉得哪里有问题,纯粹就当打发时间的普通电影看。
大寒那天气温骤降,整个C市都陷入了寒潮之中,南方不像北方有地暖,躺被窝里受罪,起床也受罪,出门风一吹,冻得抖筛子。
贺西宁买了两个暖水袋给楚云用,睡觉前放被子里,不至于太冷。
大寒是寒假的第一天,两人挤在家里喝羊肉汤,关门闭户保暖,舒舒服服开始过冬。
“多穿点,别冻着了,冬天感冒恼火,总是好不了。”楚云叮嘱说,自己裹得像粽子似的。
“知道。”贺西宁说。
楚云不是那种爱念叨的人,说过两回就不再讲这些,她给陈君华打了电话,表示现在贺西宁放假了,等过两天就去县里走走。
陈君华高兴,要是她们去了,正好可以带些县城的特产回市里。
雪还在下,就没要停的架势,电视上关于大雪的报道越来越多,翌日,湖南郴州迎来了第二次暴风雪的洗礼,而南方的大雪还在蔓延,楚云在新闻上看见了相关的报道,感叹:“今年的天气真是怪异,北京那边还不怎么样,这边到处都是雨雪。”
贺西宁正在她房间里用电脑查资料,听了这话,回道:“我们老师说有学校因为大雪还取消了期末考试,好像挺严重的。”
楚云唉了两声,坐在旁边看着。贺西宁查的东西都非常专业,那些医学名词她一个都看不懂,干坐了会儿,瞧见MP3就搁在桌角,于是拿过来听。
连着数日的相处,贺西宁已经习惯了这样,要是在学校里,她肯定不愿意把自己的东西给别人用,楚云要用,她还把耳机递了过去。
MP3里仍旧只有一首歌。
楚云顺手下了几首粤语歌,说:“我以前很喜欢这些,你可以听一下,要是不喜欢就删了。”
贺西宁点头,没太在意。
她是十点多离开楚云房间的,走的时候楚云把MP3还给她,却没把歌曲关上。耳机漏音,贺西宁走出门才察觉,戴上耳机听是哪首歌,不免愣了一下。
回头看向房间内,楚云刚把外套脱了,背对着外面,没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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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风雪夹小雨,寂寂无声。
清晨的老城区比昨儿更冷,不过被子里热烘烘的,温暖而舒适。
楚云醒得早,可许久才起床,起了以后去浴室里洗澡。
水流声惊扰了正在看书的贺西宁,隔了一会儿,出来看看。隔壁房间的门没关,半敞着,灯光通亮,被子凌乱地堆在床中间,灰色的床单上有一块小小的湿痕,突兀而惹眼,垃圾桶里有两张纯白的纸,贴在黑色的垃圾袋上。
时间还早,一单元只有贺家亮了灯,成河街安静而寂寥,枝头上的积雪映着窗户里泄出的光,玻璃窗上湿.答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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