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罅隙

小说:情难自禁 作者:讨酒的叫花子
    一场葬礼办得清清冷冷, 来的人不多,去送陈君华下葬的更是少, 所有人都寡言少语, 有人安慰姥姥,有人安慰舅舅,但几乎没人去安慰贺西宁。

    不是漠视,是她现在的状态不太好,大家怕刺激到她。

    从昨晚到现在,贺西宁除了留在陈君华旁边帮忙,其余什么都没做过,旁人让喝水都不喝。

    这世界上无时不刻都在发生悲哀的事情,学医不能自救,更不能救家人,也是悲哀的一种。陈君华病了那么久,她竟一直未曾发觉,甚至在陈君华倒下去那一刻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能做的就只有站在病房外签字, 等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什么都做不了, 直至迎来医生那句“节哀”,连道别的话都没能说一句。

    或许, 平时她稍微细心那么一点点, 多去县城看一次, 事情就会不一样了。亦或许她应该多关心关心陈君华, 可能在最后的那阵子陈君华就不会选择离开,而是坦诚一切,跟她待在一起,不留错过与遗憾。

    但人生没有如果,时间只会往前走,而不会往后退。

    陈君华为人母为人女,太了解贺西宁和姥姥了,就是知道大家会有什么反应,所以才做出这种选择,不拖累家里人。贫穷就是最难治的病,比肿瘤还难治,因为肿瘤只死她一个,而痊愈无望的病会拖累全家。

    她生了那么聪明的一个女儿,自己又会傻到哪里去呢,一个人真心想隐瞒一件事情,是很难会被发觉的。隐瞒病情会为家人带来难以忍受的痛和懊悔,但不会带来累累如山的负债,她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写了许多信,大概已经料到最后会来不及道别。

    人活一辈子,活到通透的时候就会明白,这世界上没有过不去的坎,所有伤痛都会在流逝的时光中逐渐淡化,接受事实到坦然面对需要一定的时间。陈君华就是活得太明白了,自己也经历过这些,两相权衡之下才做了选择,因为伤痛会淡化,但负债不会。高昂的医疗费足以拖垮一个小康家庭,何况是贺家,既然一开始就看不到希望,那就不能让所有人陪着她一起煎熬,去妄想那渺茫的希望。

    生活是现实的,人也得现实一点。

    陈君华就这么死了,贺西宁是最无法接受的那一个。

    其实即便提早知道,她一个十八岁的学生也做不了什么,能力就那么点,哪怕豁出一条命都溅不起多大的水花,对陈君华的病情更是无济于事。

    只是人非草木,心都是肉长的,哪能不难受。

    陈君华重病,在县城单间里病痛的时候,她在做什么呢她在读书,在追逐楚云,在北京经历奥运会的喜悦,过着好日子,与正在经受病痛折磨的陈君华天差地别。

    自责到眼泪都落不下来。

    她面无表情地站着,跪下去将陈君华送到贺爸爸旁边。

    贺爸爸死得太早,在记忆里,刚开始那一两年陈君华常常躲在房间里落泪,后来就不哭了,家里也鲜少再提及他。陈君华很爱这个男人,否则也不会跟着他过苦日子,在他早逝后肩负起家里的重担,夫妻俩生前没相爱过多少年,只有死后可以一起长眠。

    舅舅和姥姥不住地抹泪,在贺西宁把骨灰盒放下的那一刻终于号啕大哭。

    其他人看不得这样的场景,有的跟着一块儿哭,有的转过头不忍心看。

    贺西宁没有站起来。

    齐硕看不下去,去把她拉起来,可是拉不动。

    楚母在一旁看着,哭得眼睛都肿了。楚云想去扶她,但被身后的周易拉住。

    周易是唯一一个知道她俩的事的人,他清楚贺西宁的感受,陈君华的死会使得贺西宁短时间内无法面对这段感情,楚云不能过去。

    人在最懊悔自责的时候,总会将所有的后果牵到自己身上,会设想出千万种可能,往最好的可能想也往最坏的可能想,反正最终都会怪自己。

    然而,再多假设都没用。

    天灾病痛最为无情,很多时候人都不能左右结果,陈君华的死与任何人都无关,那是没办法的事,但贺西宁仍旧会将责任归咎到自己身上,也许当时做点什么,后来就不一样了。

    八月九月的艳阳天,阳光和煦灿烂,晃得人不敢直视。

    陈君华留给大家的东西放在她当年陪嫁的梳妆台抽屉里锁着,钥匙就在镜子前摆着,打开抽屉,里面有五千块现金,一张遗书,以及一摞厚厚的信。

    遗书里说,选择是她自己做的,所有人都别自责,生老病死至多不过百余年,她只不过早些走,这辈子没什么遗憾了,就是有点对不住姥姥和贺西宁,她不能给姥姥送终,也不能见到贺西宁毕业,女儿才十八岁,她放心不下。并在遗书里感谢楚家,对舅舅一家表示感谢和歉意,事无巨细地写了一大堆。

    五千块钱现金是给舅舅一家的,姥姥三年的赡养费。距离贺西宁毕业还有三年,三年以后贺西宁就代替她尽赡养的责任。

    家里没有负债,存款一共两万多,剩下的全在给贺西宁的卡里。

    信全部都是留给贺西宁的,是这半年多时间里写的,想到什么就写点什么,就是一些念叨,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陈君华的遗愿很简单,希望大家都能继续好好过日子,不要为她的死难过。她在遗书里做了完美的告别,一样都没落下。

    回了家,读完遗书,贺西宁便一直呆在陈君华房间里。

    一道门紧闭,将她与大家阻隔开。

    姥姥仍在以泪洗面,老人家身体健朗,估计这辈子还长得很。

    街坊邻居聚在黄桷树下聊天,都在惋惜。

    贺西宁才十八岁,以后得多难过。虽然在法律上她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但要做到真正的独立谈何容易,大家在议论她会不会被舅舅家带走,贺家的房子会怎么处置。

    “可怜见的,真命苦。”

    众人纷纷感慨。

    楚母也在感叹,可这种时候不好说什么,在贺家她都憋着,直到出去了她才对老爷子说“这都是些什么事啊,真是唉”

    出了这种事情,旁人做不到真正的感同身受,伤心之余,大家都在忧心贺西宁以后怎么办。她现在还在读大学,住校其实是最好的选择,毕竟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天天回来也麻烦,再就是将来会面临的各种问题,比如钱,老爷子倒想直接给她八万十万,但这样做不好。

    楚云在一边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自个儿也有感觉,知道贺西宁现在什么心情。

    贺西宁不是在责备她,只是真的无法面对,换任何一个人来都是这样。

    但想是这么想,她心里依然不好受,因为陈君华,也因为她俩之间的事。楚云眼下也搞不懂自己在想些什么,愧疚,难受,以及对不住陈君华。

    这种时候爱情往往退居其次,没有什么委不委屈的。

    周易看在眼里,当做看不到。

    经过这件事,贺西宁和楚云之间肯定会生罅隙,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你侬我侬亲密难分。他是不想楚云走上周知敏那条路的,但此时竟觉得这两个都有点可怜,活着的人永远无法跨过死人那道坎,以后的路还长着。

    走到拐角处,没跟楚母他们一起后,他摸出两根烟,递了一根给楚云,一边点火一边问“之后打算怎么办”

    楚云不想抽烟,直接把烟揣兜里,反问“什么怎么办”

    周易吸了口烟,说“留在c市还是回北京。”

    她愣了愣,之前是坚定不移地想留在c市,现今的想法也是留在这边,只不过还不知道事情该怎么解决,该不该继续呆在贺家。

    贺西宁那个样子,她还呆在贺家,很难说

    或许应该暂时先搬出去。

    “留在这里。”她说,脸上带着愁色。

    “住在贺家”周易问。

    问得可真够直接,就差逼问楚云是不是还要和贺西宁一起。周易现在没想过要棒打鸳鸯,他从来都没打算要阻拦两人,只是作为朋友担心楚云,他这人处事不够成熟完美,有时候还比较讨人厌,可都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为楚云着想。

    楚云没吭声,自己都不确定。

    他说“如果要住外面,我可以帮你找房子,就在这附近。”

    “再看吧。”楚云没立即应下。

    天黑的时候,聚在黄桷树下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因着院子里有人去世,大家为了避讳,天黑便早早回家不再出门,甚至绕开一单元走。

    这也正常,买房子还讲求风水呢,死了人才刚刚下葬,又不是自家的人,大晚上有几个心里不发怵的。

    姥姥他们还在客厅里,一会儿说话,一会儿哭泣,楚母等人陪着劝慰,不时跟着抹眼泪。

    陈君华的房门还紧闭着,贺西宁在里面就没出来过,舅舅和楚天成他们轮流去叫她,可得不到任何回应,她一口水不喝,一口饭不吃,就把自己关在里面。

    楚云站在门口,眼角红了又红。

    等到楚母她们带着姥姥下楼透气时,她才敲敲门,轻声说道“西宁,是我,你过来开一下门。”

    房间里没有动静,一点声响都没有。

    楚天成看过来,望见她鼻头眼睛都是红的,很伤心的样子。

    楚云没管太多,再敲门。

    一片沉寂无声。

    她在门口站了十几分钟,始终不见门打开。

    感情无辜,但贺西宁不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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