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通宵亮着灯, 院子中树影斑驳。
哭够了,想累了, 所有人围坐在客厅里, 都较为沉默。舅舅还算能当事,知道给大家找住的地方,就在最近的宾馆,亲戚们两人或三人一间,暂且将就将就。
楚家的人和姥姥舅妈都没走,留在贺家守夜,客厅里灯火亮堂,桌子上燃着香烛,香火味熏得人有点不舒服,很是沉闷,陈君华的遗像暂时先摆在桌子上,等过两天会移到她生前的房间去。楚天成在老爷子的指导下,帮忙清点帛金, 顺便先安排头七的事情。
舅舅虽然已经四十多, 但是对于这些旧俗还是不大懂, 都是老爷子在教。
姥姥在楚云的房间睡觉, 楚母和舅妈在里面陪着。
周易也走了。楚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不时帮着上上香, 给大家泡茶端水, 一柱香烧完, 想再点一柱时, 被楚天成拉住。
“别点了,你已经点了三柱了。”
她浑然未觉原来已经点了三柱,这才收回手。
楚天成问“今晚吃饭没有”
今天人杂事忙,连坐下来好好吃口饭都时间都没有,楚天成也是随便吃了点,不知道她吃没吃。
楚云点点头“吃了。嫂嫂呢”
“在厨房烧水,”楚天成拿了罐喝的递过去,帮她理理乱糟糟的衣领子,看她状态实在不佳,便说道,“你去帮帮她吧。”
楚云脸色憔悴,一直熬着都没合过眼皮子,她心里乱如麻,找点事做稍微好受些,闻言便去了厨房。嫂嫂看到她,拉着她说了会儿话。
“喝点这个,小心烫。”嫂嫂体贴,泡了红枣水给她喝。
楚云接过,说道“谢谢。”
“一家人说这些,谢什么谢,”嫂嫂笑了笑,听到客厅的说话声,偏头往外面看了看,感慨,“这次多亏了你,唉,要不是你先过来帮着,指不定得多乱。还有你那个朋友,周易是吧,也跟着忙前忙后的。”
确实是,如果不是她和周易,哪能那么快下葬,就贺西宁一个人肯定一团乱,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大家都很累,心累身也累。
楚云抿抿唇,问道“家里那边怎么样”
大家过来得匆忙,那边的生意还在继续,只托了两个心腹员工守着,最近生意特别好,白天的时候楚天成和嫂嫂一边在处理这里的事情,一边接电话做生意。
“还好,不过明天中午我要先走。”嫂嫂说,虽然出了这么大的事,但终究不是自家的事,生意不可能不要,她得先回去主持着。
老爷子还没说什么时候离开,楚天成要在这边先呆两天,帮着把要做的做完了再走。
楚云嗯了一声。
姑嫂两个在厨房里呆了许久。
再出去时,陈君华的房间门已被打开,楚云愣了一下,看到贺西宁正在给陈君华上香。
其余人不敢劝她,只倒水让喝一点。
她脸色略苍白,整个人显得颓废,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当楚云走过去时,她才抬了抬眼,可是终究没有看向楚云。
舅舅把清点好的帛金交给她,叮嘱了一些事宜。
贺西宁反应淡淡的,眼里都没光彩。
楚云拿了些吃的摆在旁边。她自始至终没有碰一下,应该是吃不下,大家也没劝。
舅舅说完,贺西宁才回了一句话。
一晚上,谁都没有多话,各做各的事,贺西宁一直守在遗像面前,没让燃着的香断掉。老爷子他们坚持不住,下半夜里陆陆续续离开,去宾馆那边睡觉,只有舅舅和楚云没走,舅舅胆子大,将就在凉板上靠着睡了两三个小时,楚云则在一旁候着。
贺西宁寂寂无言,她也没有一句话。
快天亮的时候,楚云困得眼皮子打架,还是没撑住,在桌子边趴着小憩了一下。醒来时贺西宁已经不在客厅了,她身上盖着一张薄毯。
家里脏乱得很,满地的纸钱灰尘,老爷子特地交代不能扫,得多留两天。
可能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贺西宁不能坦然面对楚云,满心的愧疚难消,她跟其他人也不怎么说话,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才会应两句。这人精神状态也差,又颓又丧,陈君华留下的信,一封都没被拆开,整整齐齐地放在抽屉里蒙尘。
她总是呆在房间里,不开灯,里面的东西几乎没动过位置。
楚云有些担心,可做不了什么。
嫂嫂走了,两天后楚天成离开。
老爷子和楚母是过了头七再走的,舅舅有工作,他和舅妈要养家,也不能在这里常住,在老爷子他们走后也走了。家里变得空荡,只剩她们两个。
头七后的第一天,齐硕带着齐老师和江照溪上门,还有一干同学朋友,他们中有人之前来过,现在放心不下又过来看看。
楚云很久都没看见过江照溪了,才知道她八月份出了一次国,去外面交流学习,前天刚刚回c市。
这些人的到来勉强带来了一些生气,楚云把窗帘全部拉开透光,去厨房做饭,中间齐硕和两个同学进来帮忙。同龄人向来更有交流,贺西宁偶尔会跟朋友说话,但说得不多,只有恩师开口的时候她会礼貌些。
齐老师原先都不知道贺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都是江照溪说才知道了,而江照溪则是齐硕告知的。
齐老师一直都清楚贺家的情况,如今更是同情不忍,他跟贺西宁商量,要不要搬去学校住,手续这些他可以帮忙办。其实就是担心贺西宁死脑筋,走不出来。
楚云正好端菜出来,身形一顿。
“再说吧,”贺西宁木然回道,“谢谢老师。”
大家都劝,劝贺西宁住校,都是一片好心,毕竟在学校相互有个照应。至于楚云,连齐硕都不清楚她俩的关系,以为之后她也是要走的。
他们在这里呆到天黑离开,大家带了许多东西过来,吃的用的都有,楚云帮着把东西都收好,之后下楼扔垃圾,顺带买了些水果回来。
然而一进门,只有客厅里留着灯,贺西宁已经回房间了。
贺西宁对她还是好的,有时候会给她倒杯水,会帮她做一些事情,只是解不开心结,这不是谈一谈就能解决的。
因为埋进地里的那个不是别人,是生她养她的陈君华。
两人之间交流极少,贺西宁瘦了许多,她本来就清瘦,现在脸都有点凹下去的趋势。早上是她起来做的饭,不过没留下一起吃,楚云送她到门口,抬手想帮她理理头发。
可贺西宁避开了。
这些天总是如此,有意躲避着。
楚云收回手,细白的指节曲了曲,终还是柔声道“路上小心。”
贺西宁应道“嗯。”
走了。
外面的天刚蒙蒙亮,窗户玻璃上因露水重而起了薄薄的一层水雾,院子里落叶飘零。
楚云不怪贺西宁,在这种情况下能做到冷静的已经很难,强求不了太多。
越是平静,越是压抑崩溃。
几次起夜,贺西宁房间里都还亮着灯,这人整夜整夜的失眠,走不出来。
身边的人都想帮她,但其实起不了多大的作用,楚云偶尔会同她说说话,可没法真正地交流。她会帮贺西宁打扫房间,房间的书桌上放着一本医学杂志,一直停留在同一页没翻动过。
贺西宁需要时间,去反省和沉淀自己,得慢慢走出来。
走出困境是一件艰难的事,不是口头上说说就能办到的。
她们需要分开一段时间,各自想一想。
谁都没错,也不是矫情,就是得冷静一下。贺西宁没办法释怀,楚云在贺家呆着只会更加难受。
秋天的夜晚有时会起风,呼啦啦刮着。
贺西宁的房间里依旧没开灯,她站在阳台上远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楚云过去,低声说“火锅店那边有点事,我要过去忙一阵子,晚上可能不回来了。”
贺西宁没吭声,偏头看过来。
“周易要回广州一趟,店里没有人负责。”她解释说。
贺西宁没有阻拦,只是问“要去多久”
“看他什么时候回来。”
都是拙劣的借口,火锅店有管事的员工,她跟周易只是时不时才过去监察一下,根本不用成天守着。
她抬手抚了抚贺西宁的脸廓,没把情绪表现出来。贺西宁没说话,更没有挽留,甚至第二天看到她在收拾行李都无动于衷,而是背着包去了学校。
楚云说的是晚上不回来,其实就是要搬走。
周易在新时代大街给她找好了房子,是个电梯小公寓,面积不大,适合一个人居住。她来来回回跑了两趟,把要用到的东西都搬走了,可没有全部搬走。贺西宁一晚上都没有回来。
原本是想在附近租房子的,最终还是决定走远点。
她没告诉家里人,也没把新居地址发给贺西宁,贺西宁也不问。
倒是离开的第二天晚上,贺西宁大半夜给她打电话,可接通了什么都不说。
楚云就穿着一件薄吊带靠在床头抽烟,没什么事情可做,烟都抽了半支,对方也不挂电话,还是她先开口“我明天要早起,有工作。”
对面依然没声。
她比较干脆,说道“早点睡觉,你明天还有课。”
然后挂断。
之后电话没再打来。
分开不是一种折腾,于两人而言确实有作用,至少不用看着对方而纠结内疚。楚云的内疚不比贺西宁轻,只不过她年龄大些,看得多想得就更透彻,不过她仍然难过,心口像被重重的大石压着,喘不过气。
等烟烧了大半,捻灭火星子,她直挺挺躺着不动,一会儿,摸到手机翻了翻,翻完又扔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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