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并不意味着一年劳作的结束,等公地里收获上来的荞麦杆子都晒得枯干,新的忙碌又摆在眼前。
种植过冬菜、给地里沤肥、收集柴火……桩桩件件都是顶重要的事,大家需要为过冬做起准备。
屯里其实每年冬天都有饿死冻死的人,前些年饥荒的时候死得还要多,因此只要还有一口气,旮沓屯里所有人都像蚂蚁般辛勤积囤着生活物资。
每当这个时候就体现了人多力量大的好处,一些人口多的门户,几件事情可以安排得井井有条,而人口少的人家就吃了亏,能忙到陀螺转。
更像是知青,或者说游离群众外的三位女知青,做这些事情怕是只有哭的份。
上回与陶湘不欢而散后,三人退回了知青宿舍,好些天没怎么出来露脸,更别说出来干活,不知道又在里头捣鼓什么鬼。
这些都是陶湘从往来的三姑六婆那听来的,托陈阿婆的福,如今陶湘也打入了本地婆婶的圈子,且融入得还挺融洽,知晓了好些屯子里的秘事。
大多都是叔媳扒灰、兄弟阋墙等污糟事,当然也有一些确实重要的信息,比如山尾废弃的煤场经过一场大雨后,露出了一些琐碎的煤石,好些人偷偷捡去卖。
这个消息听得陶湘心头一动,她没有煤卡,正愁没法子去买煤。
小隔间靠门的墙壁角落放了一只崭新的铁皮煤炉,它是被老师傅前两天刚做好送过来的,对方拿了钱和白米千恩万谢地走了,陶湘却反过来还要谢谢他。
这个煤炉同陶家的那种笨重家庭煤球炉子并不一样,依照陶湘的要求,比较秀气小巧,外形像是只铁皮桶,但却内有乾坤。
里头用上好的黄土捏了泥搪胚子,外头裹着一层被打磨得鲜亮的铁皮,底下还有一个小洞可以推送易燃物点火,无论是煤球、柴火,还是时新流行起来的蜂窝煤都可以烧。
陶湘曾用木柴试过几次,效果确实不错,只是枝木燃烧得太快,俨然不及煤块经用。
有了买煤的思路,陶湘也不再烦恼,而是一边忙活种青白萝卜过冬菜,一边开始寻找去接触卖煤人的机会。
知青还没被分自留地,陶湘帮忙种的是陈家的地,离得公田不远,边上是山,再过去一些就是他们第一次上工开垦的荒田。
这个时节,屯民大都在自家的地头上忙活种菜,给公田沤肥的主力军就成为了屯子里被下放来的臭老九们,包括养殖房里的顾老先生与垦荒的顾同志。
与粪便打交道的都不是什么体面的活计,恶臭、污秽如影随形,现在还不算太冷,空旷的田里就已经臭不可闻了,每每劳作都需要屏息。
也就是这期间,陶湘第一次见到了顾同志的外祖父顾老。
顾老给陶湘的第一个印象,便是这是一位身体不好却相当有学识气质的老人,哪怕因挑着两只沉重粪桶的他背脊微微佝偻着,但看起来就是与本地屯民们不太一样。
眼看着对方慢慢走近了,准备越过陈家的地去到公田里,陶湘忙不迭埋下头继续挖掘着土坑埋种子。
盯着人看未免不太礼貌,尤其当下这种一身清风傲骨的知识分子,自尊心总要强上一些,陶湘心不在焉地想着。
但万万没想到,本应越过她离开的顾老却在她身边的小路上停了一停。
陶湘难掩好奇地偷偷抬头去看,只见老人家原本还带着苦气的褶皱面容在她望过去的时候,忽然对着她绽了个笑,还挤眉弄眼做了个小小鬼脸,实在是与陶湘想象中严谨的老学者形象反差极大。
顾老没有做过多停留,在边上的陈阿婆望过来之前就很快离开了,但陶湘看着老人的背影却忍不住弯了唇角,嘴边笑盈盈的。
很快,跟在顾老后面的顾同志也同样挑着桶出现了。
不同于顾老的性子洒脱,男人不苟言笑极了,眸子里满是清冷,哪怕此时做着最脏污的事情,也像个清贵的世家公子。
陶湘迅速收回了笑,像只鹌鹑似的挪转了个身子。
顾景恩垂下眼眸暼了眼陶湘毛茸茸的头顶,直到两人错身而交,那犹如实质的视线才落幕而去。
陶湘有些丧气逃避地抿了抿唇,随即想起,现在最主要的是如何安全舒适地度过冬天。
趁着屯里忙活得如火如荼,陶湘抽空去了镇上几次,只是哪里都找不到那些卖煤人的影,或许有,只是她没门路见到。
眼看时间过去了不少,事情却一点进度都没有,陶湘咬咬牙,收拾了空间,决定亲自去山尾那边看一看。
将空间里的东西除了贵重物品与部分食物,其他都取出藏在床尾,陶湘背着自己的那只箩筐出门了。
“就在外头逛逛,别进深山里,有狼!”清晨正坐在院子里劈柴的陈阿婆关照道,她的旁边是高高堆起的堂木。
像是吃过冰天雪月的苦,这些都是她这段日子和果果祖孙两个拼了命从山上弄回来的,陶湘偶尔也帮衬着扛回来几根,但仍是不够。
北地的冬天素来漫长得很,取暖做饭用的柴火与食物自然越多越好,因此陈阿婆也就没阻止陶湘进山。
当然她也没想到陶湘会去那么远的地方,不然必定是要拦着的。
“哎,好。”陶湘一口答应,“阿婆,中午我就不回来吃饭了,晚上可能也会晚些回来,你跟果果先吃……”
其实她也没有准备进山,她的目标是沿山脚去到山尾。
陶湘曾探听过山尾煤场的位置,离旮沓屯不算远,大十来里地的样子,大概就四五个从旮沓屯去镇上的距离。
不过山路比陶湘想象中的难走多了,等她背着箩筐一行脚印一把汗地来到煤场,已经是中午时分,她整整走了快四个小时,好在终于走到。
废弃的煤场里确实如那些婆婶所说有人在捡煤石,但是捡的人一点都不多,就几个小孩拎着个篮子跑东跑西在捡。
至于所谓煤矿石也不是陶湘所想象的那种黑色晶体燃物成品,而是一种泛着黑灰的石矿,硬邦邦就像个石头,根本不能拿来直接烧。
都是吃了没常识的苦,是陶湘自己想当然了。
背着只大空箩筐的陶湘哭笑不得,又没力气立即返程,也舍不得空手而归,便索性去看那些小孩捡煤,顺便歇歇脚。
孩子们的篮子里已经半满,见到陌生的女人,那些小孩倒也不怕生,提溜着眼睛好奇地看着,浑身透着股机灵劲。
陶湘看得有趣,便开口逗他们:“捡了这石头有什么用啊?又不能烧。”
“谁说不能烧?我家里就用的这个!我还能拿出去卖呢!”有个小孩不服气地嚷嚷着。
“哦,这么厉害呀!”陶湘用逗小孩的语气夸了夸他,好看眉眼一转,随后掏出了一把供销社买的廉价水果糖出来。
这糖果花花绿绿的包装纸看着好看,一分一颗,但实则就一股糖浆冲出来的滋味,陶湘挑剔的嘴一尝就知道,因此买来只吃过一次,现在用来哄小孩最适合不过。
她先是大方地一人发了一颗:“姐姐家里正好缺煤用,你们的煤怎么卖啊?姐姐要那种能直接放炉子里烧的……”
小孩们本来还沉浸在被人发糖的喜悦里,一听到陶湘要买煤,个个都活了。
“我家里有现成的……”
“我们家里也有,煤球、煤饼都有……”
柳暗花明又一村,得来全不费工夫,陶湘跟着小孩们去了他们的屯子,是一个在半山腰的小小山村。
山村里男人很少,几年前矿难,在煤场上工的男人死了个绝,留下的多数是老弱妇幼,这让警惕的陶湘稍稍放下心来。
得知陶湘是专门上来买煤的,又背着一个大箩筐,山村里的人热情极了,个个露出质朴期待的笑容,极力开始推销自己家的煤炭。
原来这些煤炭都是他们从煤矿石里手动提取的,敲敲砸砸筛选下煤炭粉,随后捏成煤球成品,再通过二道贩子销到外头。
等陶湘问了问价钱,内心更是大感意外便宜。
这里的煤球论斤卖,一斤只要两分钱,煤饼贵些,一斤三分,且看上去纯度比较高。
正好有个土灶在做饭,陶湘随手丢了一块进去试试,烟气并不大也不呛鼻,还很经烧。
用煤就这点好,陶湘当下拍板,要了四十斤煤饼,如果不是怕自己在别人面前背不动太尴尬,她简直想全部都买下。
“用得好的话,我过两天会再来的……”陶湘一边说着,一边递出去一块二角钱。
出手就是一两块的富有女子,这更让山村里的人认定了陶湘是个大客户,还分外体贴地送她到了山脚。
挥别还想再送的山民,陶湘寻了个隐蔽的地方将箩筐里的煤饼全塞进空间,耽误了买煤这一会儿的功夫,时间早已过了饭点,往两点钟方向去了。
想想回时也要再花四个小时,到时六点天都黑了,陶湘顾不得再留出时间停下吃饭,索性从空间里拿出糕点一边走一边吃,节约时间。
然而意外总在不经意间发生,陶湘光顾着吃饭,忘记了山路的崎岖,踩上碎石的脚一滑,她整个人径直栽下山路,晕厥了过去。
吃剩下的松软糕点落在她流着血的脑门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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