旮沓屯六月的夏粮即将收割, 地里农活少不了人,陶湘的离屯请求被老支书无情驳回。
“现在正忙着,每天能赚的工分也不少, 做啥要请假?”老支书砸吧着土烟, “再说你一个姑娘家家别出去遇上些事,屯里可经不起折腾了, 过了这段时间再说吧……”
旮沓屯的放火案至今还未侦破,公安们的调查毫无进展, 老支书有此顾虑实属正常。
见对方不肯放人,碰一鼻子灰的陶湘没在他身上继续浪费时间,转身就出了屯。
她要再去找王毅军试试看,身为王岗屯大队长的大儿子,或许他可以帮忙开具一封去外地的介绍信。
说起来自打顾景恩离开后,陶湘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王毅军了,对方倒总来找她,她却因着顾同志的缘故每每避着, 久而久之男人也就不来了。
这次还是自己头回主动找上门,她已做好了被冷待的准备。
谁料王毅军一见她便露出难以置信的欣喜, 待她一如往日,甚至态度更加迁就温驯。
“你怎么来了?”得到消息的王毅军脚步匆匆进了自家院子, 一脸受宠若惊地看着站在院里的少女。
他一路走得是那样快, 生怕陶湘嫌弃等的时间太久,从而不耐烦离开。
陶湘闻言欲言又止,搁下手里的糕点盒子。
她来求人总要带些礼品, 可腹里的话突然不知该如何说出口,面色为难起来,颇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
见状,王毅军把脸上的笑收了收,急忙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别怕,能办的我都会帮你办!”
他的语气分外关切,叫人不禁心头一暖。
陶湘抿着唇,踌躇了好一会才拿出那份印有顾景恩与魏颖婚讯的报纸,实话实说道:“你能不能想办法给我开一封介绍信……”
她将自己想去外地见顾同志的计划全盘托出,而王毅军看着那份皱巴巴的报纸,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没有利索地同意,那就是拒绝。
陶湘心里没了底,低着头更觉难堪:“我也知道难为你了,要是不行,就当我没说。”
但忽闻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好,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让我跟你一起去……”
这话着实惊了陶湘一跳,她猛然抬起头,只见王毅军正定定地看着她,目中满是坚定之色。
他怕她路遇危险,更怕她受尽委屈。
有男人在,接下来任何事都不需要陶湘操心,她仅需要收拾几件衣物,跟着他走就行。
看在王毅军出面说服保证的份上,老支书也放下心来未曾再阻止。
无形间,几乎所有人都将他俩当成了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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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天已经很热了,去往中北部军区的火车上更是闷热难闻。
王毅军提着两人的行李,径直花大价钱买了两张火车卧铺票,别看男人生活勤俭,可给陶湘花钱时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大方极了。
陶湘本想给钱,但被推拒后也就作了罢,没有强求。
事到如今,她欠王毅军的人情早已无法算清。
坐在卧铺上的男人看着陶湘,挣扎半晌终于把心里的疑问说出口:“要是他们真的结婚了,你怎么办?”
这问题问得陶湘怔愣住,她其实曾设想过,但脑海空空,根本没有答案。
“我也不知道……”窗外阳光刺眼,陶湘逃避般偏过脸朝向卧铺内侧。
有一道亮光照射在她散落的乌发马尾上,像是黑色锦缎上的波光,少女恍然不知。
王毅军却想捧起那拢馨香轻嗅,他喉口泛干,略微狼狈地移开视线。
冗长的安静后,狭小卧铺厢里,只听背对着的陶湘小声说道:“我就是想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如果是真的,我也就死心了……”
这话使得王毅军心头大动,他想问陶湘如果与顾景恩了断,自己是否有机会,但看着沉浸在低落情绪里的少女,还是将这句话咽下了。
他不停告诫自己来日方长,要待陶湘更好些,她迟早会回心转意。
中北部离得不远,火车很快到站,然而部队军区却不是那么好进的。
下了火车的陶湘和王毅军只得先找了个军区附近的旅店安顿,可一连两天他们始终都被大院门口的守卫拦在外围,连陶湘无数次请求见面的通传也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有人在里头刻意阻拦,意识到这点的陶湘心里升起希望,越发觉得顾景恩与魏颖结婚是事出有因,必有隐情。
可惜从来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候在外头的陶湘在第三天不经意瞧见一辆军车驶进大院,后座的男人面孔分外熟悉,正是久不相见的顾景恩。
车内顾同志似乎正侧耳听魏颖说着什么,两人谈笑风生,一点都没有发现站在远处的陶湘。
陶湘仅来得及看他们一眼,军车便迅速驶进军区,大院的栅栏门又落下了。
她的面色难看得紧,双手握成拳,倒没有想哭,只有无尽的怨恼。
这说话不算数的男人!
“顾景恩!”陶湘追了几步,大声喊道。
下一刻,她就被院门口几个持枪的守卫拦下了。
他们的枪上了膛直冲陶湘:“军区重地禁止喧哗,闲杂人等立刻离开!”
场面争锋相对,王毅军连忙挡在陶湘的身前,护着她退到了安全界限外。
此时坐在军车上的顾景恩似有所感,他转过头一看,入目是空无一人的军院大门。
两人竟就这么错过了。
“怎么了?”一旁的魏颖柔声问道。
顾景恩摇了摇头:“没事,就是感觉像有人在叫我。”
魏颖露出了点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放心吧,到时候我一定会亲自去帮你解释的……”
她的态度胆怯柔和,再没有了从前的张狂,让人看着心生怜意。
果然,只听顾景恩耐心说道:“不要想太多,现在你最重要的是养好身子。”
魏颖闻言乖巧点头,唇角微微翘起,低头轻抚着小腹。
她怀孕了。
腹中的孽种刚满两月,胎像还不稳定,由于落胎会伤到根本,导致日后再难有孕,这野种还必须留下。
家里人不断追问是谁的,魏颖总不能说是被/轮后的产物,这不仅会给家族蒙羞,也会成为自己今后永远抬不起头的话柄,她只能挟着往日恩情恳请顾景恩暂时来当这孩子的父亲,给它一个正经出身。
在她数次凄苦的跪求下,顾景恩终于松口答应了,还许诺会保密。
未婚先孕也算是双喜临门,顾魏两家都其乐融融地筹备婚礼,然而只有他们两个知道,这些都是假的。
顾景恩看向车窗外,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温柔:“我自会去跟她解释。”
话毕,只见魏颖的笑在脸上一寸寸皲裂,男人看不见的时候,表情竟无端显得分外狠戾。
于是这一天傍晚,陶湘接到了魏颖说要单独见面的口信,就在旅馆对街巷口的茶楼里。
地点离得很近,见面时间也紧凑,陶湘来不及等外出买饭的王毅军回来,索性留下纸条说明去向,自己孤身前去赴约。
然而久等魏颖不来,浑像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约定的时间过半,迟到的魏颖笑着主动挑了张屋里的椅子坐下,“你别介意,我身子重,景恩特意叮嘱让车子开慢些。”
她靠在椅背上,神情放松,手扶住并不显眼的肚子,想表达的意思明显至极,她有孕了。
陶湘看着魏颖的腹部,一句话都说不出口,面容凝固起来。
魏颖丝毫不奇怪陶湘的沉默,她今天来这里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为了炫耀,能说到陶湘哑口无言无地自容,便是她的乐趣所在。
“当然了,我今天晚上是瞒着他出来的,你总不可能指望我会把你来的消息告诉他吧?”魏颖语气俏皮地开了个玩笑。
但看在陶湘眼中,总觉得莫名萦绕着一股违和感,魏颖不该这么好说话。
“我给你寄报纸的时候就预料到你会来了,给你透露这个消息,只是不想见你被瞒在鼓里……”魏颖凑近了紧盯着陶湘说道,“多可怜呀,我们都要结婚了,可你还什么都不知道……”
女人的气息太近,陶湘不适地向后倾了倾身:“那你肚子里……”
见陶湘忍不住问起这个,魏颖脸上的笑越发浓重:“这个啊,是我使了些小手段得来的,才两个月,不然景恩怎么会肯留在我身边?”
看着魏颖脸上故作的天真无害,陶湘捏紧了放在桌下的手。
她的脑袋嗡嗡直响,指甲死死钳进肉里,却比不了内心的痛。
他们有孩子了,尽管可能来得并不光彩。
这时又听魏颖继续说道:“你别以为是我在骗你,呵,说起来都是拜你所赐……”
“我和景恩本来就是未婚夫妻,如果不是你横插一脚,我们早就在一起了,我也不需要使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来留住他。”
“好在他挺重视这个孩子,只要……”不知什么时候,魏颖脸上的笑都消失了,“只要你不再出现在他面前。”
“当然,我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她死死地盯向陶湘,眸光阴毒如蛇,看得人起鸡皮疙瘩,毛骨悚然感顿生。
陶湘突然发觉面前的女子再不复屯里当知青时的清丽高傲,反而如同披上人皮的黑蟒,令人心惊胆战。
出于一种女人的第六感,面色苍白的陶湘索性直接站起身来离开。
桌边的魏颖并没有阻止,反而饶有意趣地目送。
这里是她的地盘,陶湘又能逃去哪呢?
作者有话要说:委屈也就这一会儿,崽崽们不要着急,等湘湘日后翻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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