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缙撩帘子入了内间, 鹤纹檀木大座屏后,两幅水红软罗锦帐垂下, 隐约可见内里有一处纤细的隆起。
幽幽暖香,她睡得正酣。
楚玥确实早早就睡下了。
这几日傅延在反复盘查细作,府内翻天覆地,她大力约束自己的陪嫁人手,以免沾了一身腥。还有楚姒那边,这位可是她的婆母兼姑母, 重伤在床,她少不得“尽孝”到位。
非常考验演技, 折腾几日好不容易情况稳定,她简直就是身心疲惫。
匆匆梳洗一头栽上床就睡着了。
不过,今儿这熏笼的火挑了太旺了些,她睡着睡着有些热, 锦被就往下扒了扒。
实际上,她也不是个睡觉十分规矩的人, 那种从闭眼到天亮姿势都一直不变的技能,她还没掌握,傅缙忙得好几天都没回来了, 于是她就放松了些。
所以等傅缙梳洗后,一撩帘帐, 见到的就是她面朝里正侧躺在床中央, 被子没有卷成筒状, 松松散散盖着, 一侧肩膀露出大半。
寝衣并不怎么厚,且看着都有些松散了。
床很大,并不是她躺中间了,他就睡不下。
只傅缙刚和祖母说她,难免就外关注一些,上了床,准备躺下前又看她一眼。
却见她往下缩了缩。
被子扯松了,是不热了,但时间久了,也就觉得冻了。
不过她缩的角度不大对,没能缩回被里不说,反而把被子更往下压了压,肩背露得更多了。
傅缙拧了拧眉,怎么这么笨
他记得,楚氏的身体并不怎么强壮的,秋凉那时就吸了点汗,她就病倒了。
还病了好几天。
他躺下的动作顿了顿。
他刚答应了祖母要安抚她,这头天就病了,在祖母跟前他怕是不好交代吧
也罢,这楚氏也算有些功劳。
这么一想,他心里就坦然了,抿唇探手,扯了扯那张锦被,盖过她肩颈。
楚玥果然就安稳了,不再紧缩着。
傅缙轻哼一声,收回手,躺下阖目。
楚玥这一觉睡得香,直到黎明时分,才朦朦胧胧睁开眼。
她揉着眼睛,拥被坐起,听到嘶嘶索索的衣料摩挲声从帐外传来,这才回过神。
傅缙正在披衣,一身青底暗红的武官朝服已穿戴整齐,正随手系上斗篷。
他看了她一眼,顿了顿,“尚早,你且睡。”
楚玥瞪大眼睛。
怎么回事他居然主动和她先说了话
虽然只有非常简短的五个字,但这种非质问而带了几分体恤意味的话,还是破天荒头一遭啊
她干巴巴笑了笑“天黑路滑,夫君慢些。”
傅缙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转身出了门。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今儿这“嗯”听着,似乎比平时少了那么一点漫不经心。
楚玥用力眨眨眼睛,完全清醒了。
这变化,有点诡异啊。
会不会是错觉又或者他是反胜楚姒心情不错,无差别释放
但楚玥很快发现,这不是错觉,且变化来得要更大更多。
白日先去“尽了孝”,而后抓紧时间出门一趟,回来已经入了夜,匆匆卸洗,她冲孙嬷嬷道“嬷嬷,快传膳吧。”
楚玥摸摸肚子,都饿瘪了。
孙嬷嬷心疼,忙命传膳。
小厨房早得了讯,一道道热菜盛在食盒里端上,有她爱吃的鲟鱼,鹿羹鹿脍,鸡羊菜菌汤类等等十一二样。
品种很丰富,每样量却不多,避免过分浪费了。
楚玥谨记外祖父的教导,远逊于身份的节俭,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有时甚至要坏事。
所以她从不干预孙嬷嬷安排膳食,最多就让适当减量。
热气腾腾的菜品一一摆在食案上,楚玥立即执起银箸,正要开动,谁知忽听明堂一声门响,侍女纷纷请安,“婢子见过世子爷。”
世子爷
楚玥一愣,却见门帘一挑,傅缙高大的身影已出现在稍间,她忙站起迎上前。
“夫君。”
微微一福,心中却是惊疑不定,莫非,是凝晖堂那边又出了什大幺蛾子
这楚姒,还让不让人安心吃饭了
刚暗咒了楚姒一句,可谁知,这回却是怪错人了。
楚玥凝神准备听傅缙吩咐,谁知他却没说话,反而脚下一转,在食案上首坐下。
这位置是首位,本来楚玥坐着的,就面前这一副碗筷,他看了一眼,随口吩咐“再去取一副碗筷来。”
啥什么意思
看这姿态,难不成他要在这用膳
楚玥目瞪口呆。
然这回愣的显然不止她,傅缙吩咐半晌没人有反应,他面露不悦,瞥了最近的如意一眼。
如意激灵灵一颤,如梦初醒忙福了福身,“是,婢子这就去。”
云里雾里的同样有楚玥,她使劲咽了咽唾沫,“夫君,你”
她这一脸错愕的,傅缙看了她一眼,却没说什么,只颔首“坐下用膳罢。”
这就是来真的了。
楚玥不知怎么形容自己的意外,但她已经回过神来了,忙收起惊愕,扯扯唇干笑应了一声。
傅缙既然在,他自然坐了上首尊位,楚玥便在他右下手坐了下来。
这还不止。
按照规矩,她还得先伺候了他用膳,等人家吃好了,她再用。
没办法,眼下男人的地位就是比女人要高些,就是这么让人无奈。
当然,规矩什么的,也不是非得一成不变的。
傅缙看了她一眼,道“一同用膳就是。”
楚玥自然不会自找苦吃,她其实对这个破规矩挺不喜的,闻言立即扔下布菜的长箸,换上自己银筷等着。
如意知道她饿,一见傅缙动了筷,立即捡她爱吃的菜布上。
楚玥虽饿,但八年贵女教育还是刻进了骨子里的,优雅用膳,稍填了填肚子,动作就要更缓和了一些。
她不可避免地注意着傅缙。
他真吃了
年轻男子,又是武将,他饭量不少,这十一二样精致的碗盘就显得单薄了些。他用膳速度不慢,只动作流水行云,十分优雅,半点不见粗鄙。
即是同桌,傅缙难免也注意到楚玥,她吃得十分之少,小半碗米饭,肉菜也只略略吃了一些,一等他放下筷子,她马上也搁下了。
这就饱腹了
他有些难以置信,瞥一眼楚氏纤细的身形,难怪生得这般的瘦。
不过他也没干涉的意思,看了眼食案上所剩无几的菜羹,他随口吩咐“明日备膳,需丰富一些。”
这意思是他明日还来
楚玥和孙嬷嬷如意等人对视一眼,如意咽了咽唾沫,福身应道“是。”
这变化怎么回事
楚玥觉得自己要消化不良了。
傅缙却神色自若,今日他闲了一些,也不用再膳后忙碌,随手抽出一本书籍,翻翻消了食,吩咐沐浴歇下不提。
楚玥受了惊吓,这觉睡得战战兢兢的,睁大眼睛许久都毫无困意,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才迷迷糊糊了过去。
夜间睡不好,早上起不来,傅缙晨起时,她还酣然在梦中。
不过他起身和她醒不醒也无甚干系的,于是有条不紊整装,大步出房往前头去了。
时辰尚早,他照例先看一会公文。
傅缙前脚入外书房,冯戊后脚就捧了一身新寝衣进来。
这是楚玥进门后的新增工作,几个月下来,冯戊都非常熟练了。他先把寝衣搁在檀木架子上,然后又顺手将身后仆役端的水接过来,伺候主子梳洗更衣。
接过拧好的帕子擦了擦脸,见冯戊将寝衣抖开递过来,傅缙却未如平常般接过。
顿了顿,他将帕子扔回铜盘,直接在大书案后坐下。
冯戊一愕“主子,这衣裳不换了么”
傅缙翻开公文,随口“嗯”了一声,余光见冯戊慢半拍应是后,又利索收起寝衣。
“这些物事,稍候略收拾一二。”
他顿了顿“送到后头去。”
昨天没睡好,今儿起得晚,楚玥索性赖了一会床,这才懒懒爬起来。
孙嬷嬷等人鱼贯而入,忙伺候主子穿衣梳洗,挽发描妆。
照旧有条不紊,和往常一般又快又好,但如果要说区别的,还是有的,孙嬷嬷如意等人一脸憋不住的欲言又止,想说什么,一时又不知从何开始。
“少夫人,您说”
孙嬷嬷才开口,忽外头传来一阵喧声骚动,她眉心一拧,“什么事何人敢在少夫人正房喧哗”
主仆诸人一回头,却是一怔。
却见正有七八名健壮仆妇抬着各种笼箱,正鱼贯而入,如意喃喃“这仿佛是前头书房的粗使仆妇。”
笼箱不少,有茶具杯盏,笔墨纸砚,甚至有一些书籍棋谱。待樟木大箱一打开,玄色云纹滚边大氅,青黑色男式深衣,还有月白绫绸寝服,等等各类衣物。
最边上一个箱子里,装的却是镶白玉的宽腰带,青玉扳指,发簪,发冠,等等小件配饰。
清一色的男式,有簇新的,但更多的是八九成新的,显然是主人已经穿戴过。
不提这眼熟的颜色款式,敢直接往楚玥屋里抬的,这些物事的主人只能有一个。
傅缙。
楚玥与孙嬷嬷等人对视了一眼。
外头已听见冯戊的声音“禀少夫人,世子爷命我等将诸物送来,请少夫人安置。”
那些健妇还等着,以眼神询问放在什么位置。
孙嬷嬷如梦初醒,忙应了一声,赶紧领路“诸位,往这边来。”
正房立即忙碌起来了,孙嬷嬷指挥者,如意等人配合,忙碌着归置种类繁多的大小物事。
确实种类繁多,大到厚重衣物,小到扳指杯盏,甚至还有一个悬放铠甲的楠木大架子,日常起居,统统都齐全了。
楚玥坐在榻沿,一直看着,久久,她回神。
他这是要真与她同居一寝了
这就意味着。
他这是要信全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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