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药, 起源而道教的炼丹术。
烧之愈久,变化愈妙, 黄金入火,百炼不消, 服此二物, 练人身体, 故教人不老不死。所谓之仙丹。
楚玥当然知道这是假的, 什么玩意就是一些重金属和矿物质, 比如铅汞,不但不能不老不死, 反而毒得很, 吃死人真不是一句玩笑话来的。
后世肯定人人不屑一顾的,但古代, 相信的人却多得很。长生不死, 延年益寿实在太教人憧憬,上位者尤为甚也,死在小小一颗丹药上头的皇帝两只手都数不完。
简直可以说是前赴后继。
不提上辈子, 这辈子这大梁朝喜爱炼丹的皇帝也不少,至于吃没吃死就不清楚了。
而当今的永光帝, 宫里也是养了十来个方士的, 因受先帝影响,这些方士多出于天竺, 一贯颇得皇帝恩宠。
傅缙目光炯亮“金丹此物, 剧毒也。”
他从不信什么仙丹, 反倒清楚丹毒。
赵禹查得很详细。
牧允本人是从来没碰过道士丹药这玩意的,甚至他往上数十代八代,都没人信过这个。现在突然悄悄地找,避人耳目小心谨慎,那肯定不是他本人用的,要么就是媚上逢迎,要么就是奉命行事。
现阶段,牧允小心逢迎的唯有房太师。
只房胥此人,对金丹同样没兴趣,养道士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当年皇帝曾欲赐他两名天竺方士,都被他婉拒了,甚至劝谏皇帝,说金丹不宜多服。
那牧允现在悄悄给找的道士,是谁要用呢
答案呼之欲出。
樊岳一拍长案“必是宫中那些天竺方士不好使了,陛下这才命人另寻”
那既然不好使了,撵了就是,下面有的人闻风而动,举献的,自荐的,必然络绎不绝。
为何这么偷偷摸摸的
完全不合常理啊
难不成,是皇帝身体不成了故而万万不能往外透露一丝
众所周知,这些重金属的金丹有丹毒,服用过量,对身体损伤极大。会不会是皇帝发现身体不对劲,而后御医不得不给出确切缘由,而后他暴怒之余,急慌寻找解毒延寿之方
丹毒,御医也没办法的,所以将希望寄托在本土道士上
但只怕悔悟得太晚了。
傅缙缓缓道“自来丹药,服用之时教人精神旺健,自觉体魄过人。”
否则皇帝们也不能信啊,只它的这种特性就直接导致了,等发现不对时通常已经中毒极深,命不久矣了。
皇帝宠爱贵妃,但在他心中还是自己最重要的,发现不妥心中不安,一边紧接命人悄悄寻找解毒延寿方法,一边稳住朝堂,不肯再让贵妃一独大。
但贵妃近年来势力实在膨胀得厉害,于是他命房胥暗箱操作,粗暴让贵妃一给瘦一瘦身。
傅缙避过去了,但其余几人却没能。
狄谦一贯温文的声音首次拔高,他击案“对没错,就是这样”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见微可知著,由牧允一个隐蔽的动作抽丝剥茧,一环接一环,严丝合缝,得出一个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的结论。
当即圣上,已命不久矣。
难怪狄谦都难掩情绪,在座人人互相对视,面露激动之色。
“好”
傅缙目光湛然,蓦地站起“我们立即将此讯传回大宁。”
这个推测,也和楚玥的噩梦相吻合。
实际由于原身局限于内宅,时局变化朝堂讯息她是一概不知的,到现在仅仅还能给楚玥些参考的,仅剩几件类似皇帝驾崩之类的大事。
梦中,当今崩于明年春,是三皇子逼宫失败,同时致皇父身死,而后群臣簇拥皇太子登基。
幼帝临朝,晋为太后的萧贵妃垂帘听政。可惜幼帝也不长命,继位才一年就驾崩,期间西河王也反了,故幼帝崩后诸藩兴兵讨逆,争夺大宝。
楚玥之前挺怕她这蝴蝶翅膀扇出点什么来的,毕竟逼宫兹事体大,一点点小因素都能影响最终的决定,延后倒还好,万一三皇子直接给取消那麻烦就大了。
她怕影响最终的结果。
现在好了,原来是丹毒。
三皇子逼不逼宫其实都一样,反正皇帝都是快要死的人了。
“宁儿,我下午就回来。”
傅缙正身处楚玥的外书房。
他近日都很忙碌,有了目标去寻找佐证,蛛丝马迹越来越多,基本已能肯定,皇帝确实栽倒在丹药上头了。
不过即便是这般的繁忙,他总还是见缝插针的寻出一些缝隙来与楚玥亲近。好比现在,离了吉祥巷他穿过暗道,和楚玥小聚了片刻,这才披上薄斗篷,抬手捏了捏她的脸。
“殿下快到了,如无意外,我应和他一起折返。”
他现在去的是京营,如果时间合适,就把微服而来的宁王一起接了。
上月,得悉皇帝身中丹毒命不久矣的结论后,傅缙立即将讯报传回大宁。这可是一个惊天大消息,宁王大喜,立即金蝉脱壳,亲自往京城来,与傅缙商议下一步的大计。
一路急赶,今天要到了。
楚玥也清楚,笑笑“嗯。”
“你稍稍整理一下旧年婼羌的马道,或许会用上。”
傅缙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想想又嘱咐一句,这才开了外书房大门,匆匆往外。
楚玥送到廊下。
如今已是暮春时分,见天际一碧如洗,花木郁郁葱葱,枝头有鸟儿婉转鸣唱,倒春寒意也不能打消它们的热情。
傅缙背影昂扬,步伐矫健有力,寒凉的风扬起他玄黑披风的一角,边缘缀的一圈灿金云纹在天光下尤为耀目。
睥睨顾盼,神采斐然,忆起方才他一双目光灼灼的黑眸,楚玥有些怔忪。
她知道他是振奋的,镇定稳重依旧的外表下血液沸腾,焕发起激昂斗志。
不但傅缙这样,整个平静的吉祥巷下隐隐有一种亢奋之意。
雄心壮志,蛰伏已久,终于要一展身手,世间谁人能不为激荡
楚玥清楚,很快的,也就一年多的时间,这种激昂的情绪将全部转化为行动力。
而后一酬壮志,江山易主。
这当然是好极了。
作为宁王麾下一员,楚玥同样是兴奋的,只是兴奋之余,她难免升起忧虑。
诸藩抢夺大宝混战,傅缙一鸣天下俱知,他率领处处不起眼的宁军,一战接着一战,从劣势到大胜,横扫整个大江南北。
乱世英雄,他就是那个当之无愧的英雄,战功彪炳,煊赫当世。
而她和他的距离将会越拉越远。
若单纯作为宁王麾下的人,甚至傅缙之妻,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的。
可偏偏还有楚家。
对楚家命运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时间段,即将要到来了。
实话说,从张太夫人处得悉旧事后的楚玥,是完全能体谅他的,甚至有愧疚怜惜。只是再多的体谅愧惜,她也不可能动摇自己坚持,更不可能放弃父母弟弟。
这点是不能变的。
但两人距离越来越远的话,她唯恐有朝一日若真发生什么,以她之力量,根本无法扭转乾坤。
只稍稍深想,楚玥心头涌起一阵焦忧。
她该怎么办
她该如何才能提升自身实力,为日后增添筹码
青木劝“主子,属下观宁王殿下并非鄙薄女子之人,时机我们日后再寻就是。”
青木来了,他可以说是最清楚楚玥心思的,一见她神色便低声劝慰。
时机
可一旦开战,她女儿身不擅战事,能寻的时机很少。
甚至,她很可能无法再跻身核心圈子。
宁王和傅缙汇合,大宁人才和宁王心腹都不在少数,她资历浅,功劳到底还是不够。
唉。
楚玥沉思片刻,抬头对上青木带忧心的一双眸子,她笑笑安抚“我有个想法,也不知能不能成。”
宁王当天下午就抵京了。
微服佯作小商人,乘了一辆毛色斑驳的灰马所拉的半旧马车,无声入了吉祥巷。
宁王匆匆和在场的狄谦楚玥等人说了几句,就和傅缙闭门商议。
当晚,傅缙只回府晃了一圈,而后悄悄出去了,天蒙蒙亮才回来。
“累不累”
卯初才归,上床搂着楚玥眯了一个大半个时辰,卯末又起了,不过看他这神采奕奕的模样,显然是不累的。
楚玥抖开外衫递过去,嘀咕一句,这让人羡慕妒忌恨的精力体力。
傅缙听见了,翘了翘唇,接过衣裳的同时伸手勾了勾她的下巴,附耳低声说“我体力好是不好你不清楚吗”
一大早的,开啥黄腔啊
楚玥白了他一眼,没好气“今早不是得议事么还不赶紧出门”
懒得搭理他,她自顾转身去用早膳,抓紧时间吃饭,她后脚也得赶去了。
大事当前,宁王既然来了,自然是要召集诸人议事的。昨日匆忙聚不齐人,今儿休沐日正好。
匆匆赶往信义坊,略作收拾后,楚玥立即穿过暗道,抵达吉祥巷。
人都来得很早,大半都在座了,宁王正端坐上首,和傅缙低声说着什么。
听得脚步声,二人抬起头,楚玥见礼,宁王露出和蔼笑意“玥娘不必拘礼,快快起罢。”
有了赵氏商号的相助后,宁王一方在讯息钱粮运输等等方面都有了长足的进步,这些都是楚玥的功。
楚玥脆生生应了一声,利索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她坐下一会,人就到齐了。
议事开始。
“辛苦诸位了,蛰潜于京多年并不容易。”
宁王一夜没合眼,不比傅缙武艺高强,他眼下有些泛青,只一双眼眸湛亮,精神极佳。
是啊,皇帝眼看要熬不住了,一旦山陵崩,不管是幼帝继位还是三皇子夺嫡,反正京城一番大动荡的是少不的。他和傅缙观点一致,西河王必会趁机举起反旗。
西河王实力很强,乃朝廷劲敌,且最重要的是,蠢蠢欲动的不仅仅一个他。
久候多年的时机,就在眼前了。
他和傅缙一致认为,短则一年,长则年余,大变必生。
宁王环视众人一圈“诸位多年辛劳,就看此时,还望戒骄戒躁,沉着以对。”
“谨遵殿下之令”
众人拱手,异口同声。
今日这次议事,实际就是个鼓舞和动员的会议,至于其余具体的工作,宁王询问傅缙即可,对于这位心腹爱将,他是笃信有加。
鼓励士气一番,听众人大致说说目前负责的事务,也就差不多了。
不过最后,还有一桩事。
“时机将至,此乃大好事,只是仓促之间,我们的战马缺口很大。”
宁王皱眉。
也是西河王的锅,大宁的购马渠道一直好好的,本打算隐蔽地慢慢购进,当今四旬出头,还算壮年,有的是时间,动作不能太大。
毕竟一匹战马所耗的粮草足抵十二名兵卒,养着并不轻松,且大批量藏匿也是个大问题。
当然,宁王也是预防过意外情况的,关口打点过,马商也是暗示过的,若有什么突发情况,能尽快购置马匹。
但谁知,现在都被西河王和皇帝破坏了。这两位隔空斗法,导致互市关闭,马商被驱逐,整个北方的关口都紧缩,以前的备下的渠道,现在被一层层堵得死死的。
偏偏战马对宁王非常重要。
众所周知,战马是极宝贵的战略资源,概因骑兵的杀伤力和步兵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吴三桂仅率八百骑兵追李自成三日三夜,李自成乱如散沙,溃不成军。又有魏曹操,麾下虎豹营骑兵数千,每每在战事最关键或最危急之时出现,扭转乾坤。且仅凭它,就差点要刘备全军覆没了。
骑兵之威,可窥一斑。
宁王由于多年受掣肘的关系,实力不强,私兵发展艰难,都如今不过勉强三万之数。这种情况下,一个骑兵营对他来说是非常非常的重要。
否则开局落后太多,后续恐举步维艰。
宁王看向楚玥“玥娘,你那边旧年在婼羌的马道,还能不能用上”
战马实在是太重要了,偏偏备用渠道层层堵死大宁无计可施,连夜商议无果之际,宁王立即就想起赵氏商号曾经在婼羌的马道。
先前傅缙和楚玥将南昭生铁一事传回大宁时,顺带提过一句。
这也是宁王亲至的另一重要目的。
楚玥已经将资料整理过了,如今就拿在手里,她呈上,并仔细解释。
“婼羌这条马道,乃我外祖昔年起家之处,不过外祖有了一定资本后,重心就移回了中原。”
发展运输布匹粮茶等等买卖,贩马到底太危险一些,不过因为是起家买卖,且获利巨大,虽放松些但也一直没停。赵太爷直到前几年觉身体不好,才收了起来的。
“婼羌这马匹生意,和回纥等地不同,婼羌产马少,马商是从吐蕃和草原进的马匹,数量和时间都不如前者稳定。”
只不过,有能耐的大马商,大多数时候还是能保持充足的货源的。
傅缙说“婼羌返回大宁,需穿越北戎边界,恐极不易。”
他还有一点没说,成功购买才是第一大难题。
赵老太爷资金雄厚,和他交易的自然是大马商,货源问题不大,问题购买和运输。
运输且先不提。
这购买,赵老太爷去世都好几年了,不同南昭国那边是结拜兄弟,和青木又熟悉,节礼每年也是有的,重新联系起来不难。
但这婼羌马商,和赵老太爷是有交情,但还真没到那份上,人死了,这千里迢迢的,断了就没音讯了。
如今西域和草原各国剑拔弩张,马匹正是最紧俏的货物,供不应求,几年过去人家早有了新客户,宁王的人就算有赵氏商号的介绍和带领,只怕人家也不肯买账。
宁王的名头,出了关就不好使了。
成功率真心不高。
不过战马太过重要,哪怕一线机会,也必须争一争。宁王仔细翻阅过手上资料,肃容看向楚玥“玥娘,你手底下还有多少去过贩马的人”
宁王言下之意,是要多多益善了。
这是在冒险,要知道他这是筹备起兵造反,本该慎之又慎,除非绝对可信之人不可告知。就看楚玥平时,除了青木曹思几人,她从不将实情告知底下管事。
现在宁王已通通顾不上了,路上盯紧些,不行再解决了。
他和楚玥一说,楚玥也没诧异,算是意料中事了。
和她先前猜测一样。
楚玥慢慢站了起来“殿下有一事不知,我数年前曾随外祖赴婼羌,跟在他老人家身边拜访过几位大马商。”
本来,赵老太爷只打算让她开开眼界的,不想,今儿却用上了。
她忧思着如何才能提升日后地位,立大功显然是唯一的途径。
今日之前,她有一些不确定的想法。
眼下发展,却一如先前所料。
她是赵太爷的亲外孙女,尤其老人家曾亲自领着拜访过当时的合作伙伴,不管如何,都有些面子情在。
她出马,和手底下的管事出马,根本是不一样的。
最起码一个,她登门,对方无论如何都会见一见的,而管事就未必有这个待遇了。
面都见不上,怎么谈交易
“婼茜一带,诸国战乱频频,你不会武,这”
楚玥的意图,傅缙一听就明白了,他心一紧,眉心登时蹙起。
楚玥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只是眼下也不适合多说,给了他一个眼神,及时截住他的话头,“我会骑马,多带些人就是。”
看向宁王,楚玥神色坚定“楚玥不才,愿赴婼羌,为殿下尽力回圜战马之事。”
清澈有力,掷地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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