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本篇出现的电影引用自路易斯罗莎导演的《狂蟒之灾》,如有雷同,不是巧合。
“海特!海特!”
人群里不知何时响起呐喊声,伴随着一阵阵尖叫与口哨,黑暗的舞台上突然亮起一束灯光。一个大约二十岁左右的男孩站在那儿,他染了一头棕褐色的齐耳短发,披在胸口处的小马甲添了一丝活泼与可爱。男孩的头上有一顶硕大的丝绸高礼帽,他听见粉丝的欢呼声,便用戴着无指手套的右手微微扶了一下帽檐,左手抬到自己唇边轻轻一按,然后挥手向台下作出一个表示飞吻的动作。
“咿呀呀呀!”
顿时尖叫声一片。
这就是演唱会的开场了——老实说,沈畔没有get到任何帅气的要点,但她的确明白了“不要在狂热粉丝里大声说出自己想法”的事实。稍稍瞥了一眼当红小鲜肉的颜值——哪有霍准好看啊——再看看旁边已经陷入癫狂迷妹状态的好友,沈畔木然的把手中“海特最帅”的牌子举得高了点,意图挡住自己面无表情的脸,以及陡然变得吵闹刺耳的音响。
好吵。
演唱会对一个宿醉的人而言,是一场灾难。
两个多小时的音响轰炸后,沈畔觉得自己的耳朵似乎遗失在了世界尽头的某个地方,走路时嗡嗡乱响的似乎是脑子里用来思考的区域,视野里所有的景物都在不停晃动。这也许就能够解释沈畔为什么在如此疲劳的情况下还作出了一个让她更疲劳的举动:徒步去电影院看午夜场电影。
“真的没问题吗?用不用我送你去?”
兴奋得红光满面的骆珍花与沈畔完全相反,她看上去就像刚刚充足了满格的电量:“我们待会还要去会场后的饭店开庆祝宴会,你要不要一起,沈畔?”
沈畔虚弱的笑笑:“你们好好玩吧,不用管我。”
骆珍花仔细打量着对方的脸色:“你是不是没休息好?沈畔,别去看电影了,回家睡一觉吧,我先送你——”
“不用了。”沈畔打断她,语气是少有的尖锐,“我现在不想回家。”
骆珍花一愣,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抱歉,那我送你去电影院吧?”
“真的不用再麻烦你了,嗯,我一个人没关系,放心吧。”
今天午夜场的排片里有一部动画电影的首映——虽然是多年前就在全球上映的一部片子,只是最近才被国内引进——嘛,不过为了小时候的初心去电影院补一张票也是可以的。其实早在霍准没有出差时沈畔就多次在他面前提起这部电影,她很期待和他一起在电影院看完——嫁人之后的其中一个好处,就是有了一个会认认真真陪你看完一整部动画片,而且绝不会取笑你的对象。尽管他本人并不感兴趣。
买票时沈畔意外排了挺长的队伍,她本以为现在的时间是没什么人来看动画片的。谁知道人满为患,那场面就像是一个小型的演唱会。沈畔又无端的烦躁起来,不知为何,今夜她总是没办法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盼盼绝不是胡乱发脾气的女孩。
“您好?请问是两张票吗?”
售票员的提问声惊醒了她。沈畔慌忙摇头:“不用,一张票。”
“一张?”
“嗯,一张。”
“好的,那么请选择您的座位。”
为了发泄什么,或者为了改变自己糟糕的情绪,在今晚已经暗搓搓破禁喝了一瓶冰可乐的情况下,沈畔又给自己买了一份双人套餐。内容是两杯中份冰镇酸梅汁,以及一桶奶油爆米花。无论如何,糖分总能让她的情绪稳定下来。
进场后,沈畔用双手捧着购买的零食寻找座位,那一大堆食物在她娇小的身材下对比十分明显。因为这时电影院已经提前熄灯了,沈畔只好一手抱着饮料爆米花一手拿起票根仔细对比座位上的数字,然而一片漆黑的环境让她连看清脚下的台阶都很困难。一个人看电影就是这点不方便,以前盼盼是完全把东西交在霍准手上,自己只负责拉着他的衣角——
“噗通。”
该死,好像是自己胳膊肘上的手提包。
沈畔小心翼翼蹲下,可是四目所及一片漆黑。现在这种情况,她连腾出一只手寻找提包都做不到。
四周一片漆黑,嘈杂的人声窸窸窣窣响在沈畔耳边。突如其来,那种微妙的酸涩的烦躁至极的情绪在今晚第三次袭击了沈畔。一向规矩的她有种把爆米花桶和手提包尽数丢在电影院,然后再用高跟鞋重重踩上几脚的冲动。
沈畔迅速抓过手上的冰镇酸梅汁,大大吸了一口。糖分让她冷静下来。纸杯里冰块和气泡撞击的声音十分响亮,并且惊动了坐在这个位置附近的陌生人。
“你还好吧?”
听嗓音,这是个年轻男人。
沈畔有点局促,她不习惯和陌生异性说话,此时甚至用上了敬语:“十分抱歉,请问您能开一下手机的手电筒吗?我的手提包掉了……啊,谢谢!”
她话音未落,陌生人就打开了手机里的照明软件。手提包正躺在沈畔面前的第二个台阶上,她长舒一口气,把饮料和爆米花暂时放在地上,伸手去够自己的提包。陌生人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某种意义上这让沈畔很放心,她不适应太过热情的援助——但不知为何,她后背的寒毛还是陡然乍起。
那是一种对黑暗生物直觉般的感应。
此时的沈畔还未能察觉,她重新挎好手提包,将零食饮料从地上拿起,忙不迭的对对方道谢。那束手机里的电子光不仅让沈畔找到了手提包,也让她看清自己的座位号——就在这个男人的身后一排。
“真的非常感谢!”
沈畔有些拘谨的坐进自己的位子,把手上的零食放在扶手上,直到这时那个陌生人才关掉了给她指路的手机光。对方无疑是个体贴的绅士。而在那明亮的光照下沈畔只匆匆瞥到他一眼,蓝色的兜帽衫与黑色牛仔裤,脸挡在帽子的阴影下,似乎也是孤身一人来看电影的。
真是个好人啊。
盼盼在心里感叹,同时后背再次乍起一排细密的寒毛。
“电影院的空调是不是开得太大了……”她咕哝道,有点畏寒的抱起手臂。
因为电影开场时这一番手忙脚乱,沈畔没能注意到环境的诡异。那就是,周围挤满了情侣,吵闹程度直逼演唱会。
坐下后她才觉得有点不对劲,午夜场的话,恐怖片和爱情片有那么多观众可以理解,然而沈畔看的可是早就上映过的老动画电影,只不过被翻拍了一下改成3D,这种电影的受众面应该十分窄小,放映厅里的观众寥寥无几才对——说起来,她的3D眼镜呢?
沈畔有点不妙的预感,正巧这时片头开始播放了。
画面里出现了一个女人。她穿着一身干练的旅行装,鼻梁和颧骨尖锐又漂亮,有一双烟熏般迷人的猫瞳。这不是动画里的形象,是一个真正的女人。
而这个女人——准确说,这个影后级的著名女演员,沈畔认识。
这不是沈畔想看的那部片子。她买错票了。
出于某种微妙的心理,沈畔并没有离开。虽然她恼火于错过了自己想看的动画片,但面对这个女人主演的片子,离开就好像在某件事上认输了一样。
她再次抓过冰镇酸梅汁大大吸了一口。没什么好怕的,这个女人演的电影都是主流爱情片,不会出现自己讨厌的镜头——
“咝。”
“咿呀呀呀!”
漆黑的电影院中,一片尖叫声响起。这很像刚才的演唱会,但是这一回沈畔和那些激动的人们一起尖叫起来。
画面上,出现了一只粗壮的,黝黑的,慢慢爬上人身绞碎骨头的,超大蟒蛇。
放映屏幕上一闪而过的血光让沈畔看清了手上的票根,电影名称那里写着:《狂蟒O灾》。广告语是:著名影后尝试转型的力作,让你体验夏日里沁入心脾的清凉!
混蛋啊啊啊是蛇!蛇!超大非洲蟒蛇!咿呀呀呀呀!
盼盼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的就是蛇。她怕蛇的程度在经历过某次约会后呈直线上升,如今到了面对蛇形的首饰都不敢睁眼的地步。只要一看到这种冰冷的,兽瞳莹莹发绿的生物,沈畔就想起曾经在自己脖子上环绕的恐怖大蛇,继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蛇类大概是沈畔唯一不喜欢的绿眼睛生物。
而电影里还是一只杜撰出来的,不符合自然科学的大蟒蛇。
“呜啊啊啊啊!QUQ”
自己买的票,跪着也要看完。
影片讲述一个摄制组在亚马逊雨林陷入圈套,他们被迫和巨蟒搏斗,并想方设法脱离险境的故事。开头出现的女演员饰演一个纪录片导演,为了收集野生动物资料加入摄制组。
这部惊悚片可以说是精彩绝伦——沈畔在开头五分钟看见略过的蛇尾时就吃完了自己的双人份爆米花,那两杯含着满满糖分的冰镇饮料早就消失无踪。这导致之后那些巨蟒正面出现的镜头她只能抓着空纸杯无声尖叫,下意识向右手边的座位扑过去,然后才意识到旁边都是情侣,最后只好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臂蜷在座位上。
漫长的一个多小时结束时,盼盼把自己的小臂抓破了,一个人蹲在原地发抖。
她吸吸鼻子,旁边都是依偎在一起的情侣,女方撒娇的声音特别刺耳。
盼盼从来没这么委屈过。委屈,难过,嘴里酸的发苦,受到惊吓后产生的生理性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正当她准备“哇”的一声哭出来,不管什么规不规矩,盼盼着实吓狠了——前排坐着的陌生男人突然响亮的咳嗽一声。
是那个在开场帮她找提包的好心先生。
穿着蓝色兜帽衫的年轻男人开始剧烈咳嗽起来,接着他深吸一口气——
“呜嗷啊啊啊啊啊吓死我了呜呜呜!”
这个单独来看电影的成年男人就这么旁若无人的在电影院里放声大哭。其哭声仿若黑猩猩的嚎叫。
盼盼的眼泪就这么被他吓回去了。
“那个,先生?先生?你要纸巾吗?”
沈畔尴尬的说,从提包里翻出餐巾纸递过去。到底人家刚刚帮过自己,在周围那些情侣纷纷用异样眼神扫视这个可怜的痛哭的单身汉时,盼盼有点不忍心离开。对方简直就是哭出声来的她自己,同是天涯沦落人,唉。
兜帽男一边保持着惊人的嚎啕哭声,一边接过她的纸巾小声说了句谢谢。天知道他那句谢谢是怎么从不间断的哭泣里挤出来的。
灯光亮起后沈畔看清了对方的长相,这是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男孩,五官有些阴柔,下垂的眼角让他看上去有些弱气。
怎么说呢,唔,感觉很好欺负。
沈畔不知不觉用上了对小孩说话的语气:“先生?你不要紧吧?我们要出放映厅了?有没有人来接你?”
对方点点头。
“有,有的。前辈大姐姐会来接我。”
啧,原来不是单身狗。
沈畔直接表示纸巾送给你了没问题,然后径直走向出口。已经是散场时间了,既然对方有人来接,自己也没必要再安慰他。要是让霍准知道自己待在漆黑的电影院里柔声安慰一个陌生成年男性,他估计能掀翻太平洋。
这方面盼盼是很自觉的,嗯。
就在盼盼前脚刚刚离开时,钱争后脚就踏入了放映厅。看见这里唯一一个矗立在那儿大哭的成年男性——还哭得一抽一抽的——她长叹一口气,很是心累的走过去,对准他的额头就是一个暴栗。
“谁让你一个人跑来看恐怖片的?哭成这样丢不丢人?”
洛阳哽咽道:“老板说……”
“老板没让你一个人看。”钱争翻了个白眼,“至于吗?就是个B级恐怖片,连女鬼都没有?”
“我不是被电影吓到了。”洛阳反驳,“你知道我共情能力很强……老板说让我连续十个午夜来看恐怖片,是为了锻炼我那方面的控制……”
“哦。”身为前辈,钱争毫不客气的嘲讽,“控制你不要哭得稀里哗啦。”
“都说了不是。”洛阳扁嘴,“前辈你也欺负我。”
钱争自认不能降低到和R一个格调——以调戏新人为乐什么的,咳——她递来一张纸,示意洛阳擦擦鼻涕。
洛阳摇摇头,给她看自己手上的纸巾。
“有人借给我的,就是刚刚出去的那个小姑娘……”他解释,“看电影时她一直坐在我身后,那股浓郁的感受到恐惧的情绪太强烈了,我哭成这样都是因为接收了她的共情……估计要是我不哭,下一秒哭出声的就是她。”
他是被共情能力拖累的,身为恶魔,怎么可能被蛇吓哭。
钱争不怎么在意:“一个人来看恐怖片的小姑娘?人家感到害怕是很正常的事。怎么,你有兴趣?”
洛阳身为刚刚被魔王招募的新任助手,不得不说,他有些过人之处。第一时间就无意识的为自己避免了一个死亡Flag:“别瞎说,人家小姑娘是正常人,手上还戴着戒指呢。”
沈畔走出电影院,看着旁边三三两两的结对的男女,突然很寂寞。
她一点都不想回家。因为家里没人等她。
疲惫至极的时候,总希望回家时不需要翻找钥匙,有人仅仅是听到上楼的脚步声就会起身来到玄关,家门从里被拉开,一片暖黄的灯光和沙发上倒扣的小说,茶几上是一碟刚刚烤好的饼干,不远处的厨房灶台上煮着柠檬茶,空气里有一股晚饭的菜香。
“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
沈畔这么回复,面对着一室冷清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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