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台后面的小屋门打开后是一段向下的、通往地下室的短短楼梯，地下室有点阴暗，气味意外地并不难闻，转弯处放着半人高的酒桌，旁边随意而凌乱地摆着几张单人沙发。
‘中尉’坐在沙发上，摇晃着加了冰块的酒杯，暗淡的烛光下，琥珀色的酒液折射出别样的光彩。
刚刚睡醒的‘中尉’眼睛通红，充满血丝，他转头看了乔治一眼，突然露出一个假笑：“不要告诉我，是因为没钱才请我喝这种酒的。”
乔治好整以暇地坐在他对面的皮质沙发上，面容平静，不到一米四的身高，生生坐出了二米八的气场。
“我觉得请一位水手喝酒，朗姆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在海上，淡水是稀缺资源，就算一开始储蓄了大量的淡水，在航行了一段时间之后也会发臭、变质，长满绿藻，没有办法饮用，为了解决海军水手们的饮水问题，也为了他们的健康，朗姆酒很早就开始作为船上的正式供应品大量供应。*
作为饮用水的替代品，每个水手每天有半品脱的朗姆酒份额，战斗之前或者表现良好的话，还会加倍作为奖励，相对于其他供应品，比如爬满黑头蛆和象鼻虫的海军硬饼干、储存了几十年的‘僵尸肉’咸肉、历史悠久到已经硬化到可以用来砸人脑袋的奶酪，朗姆酒绝对算得上质量好得让人感动。*
为了表达对朗姆酒的喜爱，水手们甚至周一到周日都有不同的祝酒词。
星期一，“咱船平安”；
星期二，“兄弟们安好”；
星期三，“哥们也好”；
星期四，“来场硬仗，快快升官”；
星期五，“灵魂和大海”；
星期六，“愿情人和老婆永不相见”；
星期日，“敬没来的哥们和那些海上的弟兄”。*
所以说，请一位退伍的海军喝酒，朗姆酒绝对是最正确的选择。
‘中尉’大笑，雄厚的胸腔共振像鼓风的机器：“如果是我刚刚下船那会儿，有人请我喝这种酒，我大概会想要打爆他的头！”
他仰头把酒杯里的朗姆酒一饮而尽，浓烈的口感让他眯起了眼睛，‘哈’了一声之后，打了一个满满的酒嗝。
“所以说人就是爱犯贱，当年在船上喝到想吐的酒，现在偶尔喝起来，竟然还觉得有点怀念，”‘中尉’嘿嘿一笑，粗声粗气地说，“可惜到了这儿以后，从来没有人给我买过这种酒，也没人知道我‘中尉’的称号并不只是一个昵称，已经好多年没喝过这酒了。”
“小家伙，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出来我是水手的？”
“这是很简单的事情：首先，你走路的时候，尽管上半身歪歪扭扭，但是步伐相当方正，每步走的距离都差不多，只有军人才有这样的严谨；跟鲁尼说话的时候，不自觉的上位者语气，但要说是作为黑手党首领培养起来的话，也不像，因为那些人总是会在话语之间掺杂着一些‘行话’，你的用词却很干净。”
乔治伸手指了指‘中尉’的手背：“最明显的是，你的手背上还有蓝色大锚，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是皇家海军的。”
“曾经是！”‘中尉’重重地把酒杯砸在木桌上，“猜得一点儿也没错，跟你这个小孩子比起来，外面那帮人都好像出声之后就被蒙上了眼睛，就生了一张嘴喝马尿！为了你这份眼力，我愿意免费回答你三个问题！”
乔治眯起眼睛：“如果我想在城里开一家店——当然，并不是什么酒馆赌场之类的地方，我知道这些地方不是一般人能插手的，只是一家小小的正经生意的店。但是我可能得罪了某个中型结社的人，会不会有什么不方便。”
“中型结社？你们文化人的用词真是繁琐，到底是哪家，直接说吧。”
乔治斟酌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贝弗利会。”
‘中尉’的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你见识不小，胆量却不大啊，贝弗利会那些人，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就开你的店好了，真正要打理的，是埃森特会，鲁方蒙会，纽斯特会，还有市政府的某些老爷，送礼，送钱，是最简单的方法，但是想要真正长久地开下去，想要做大，就要另外花一番心思了。不过，那种事儿等你成为老爷之类的人物再说吧，没有大人物会紧盯着一家小店找麻烦的。”
乔治点点头，只要能搭上中尉这条线，开店开头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比起这个问题本身，和‘中尉’谈话，让他留下印象这一点，要重要得多。
‘中尉’比了个‘2’字，示意他问第二个问题。
乔治笑了笑：“这个只是我私人的好奇，沃里克镇在德比郡虽然不算小，但是比起伦敦根本不值一提，一个皇家海军的中尉为什么会宁愿窝在这里的酒馆喝酒呢？”
‘中尉’沉默了一瞬间，地下室陷入一片短暂的寂静。
……
吧台后面的门打开了，几个常客酒鬼赶紧把眼睛挪过去。
那个小鬼头没有像是被打，也没有像被骂，一片泰然的样子走出来了。
“真是神奇，‘中尉’的脾气变好了？我还以为这小子得横着出来。”
“‘中尉’的脾气会变好，那国王能去艹母猪！”
鲁尼还是慢吞吞地擦着杯子，不过眼睛却偷偷地看着乔治。
乔治装作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客气地询问：“有没有乳皮生娟的袋子？”
“什么？”
乔治比划了一下，“就是牧民常常用来装酒的袋子，最好是乳皮和生娟做的。”
还真的有。
鲁尼把柜台里面一堆袋子扔到桌上，让乔治随便挑，其中还真的有两个乔治需要的袋子。
乔治心满意足地把袋子收起来，算了总账，所有的费用加起来一共3先令不到一点，其中大部分是请那几个说要帮他拦着‘中尉’揍他的客人用的。
大清早醒的客人不太多，不然的话，这请客的一部分也得支出不小一笔。
这个是必要的支出，这个蓝色夜莺酒馆以后他还得来，营造一个良好的人缘，对他来说是有好处的。
后面的那个问题，‘中尉’最终没有回答，乔治心里倒有几个猜想，但是也是纯猜想，人家跟自己非亲非故的，没必要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跟自己说。
现在算算，差不多也到了英国开始设立警察制度的时候了，这个海军中尉，就有可能是中央下派到地方打探情势的。
各大郡都自治惯了，加强王权的收缩，一不小心就能造成贵族老爷们的反弹，为了不打草惊蛇，这种暗探在各个郡应该都不少。
乔治摇了摇头，算了，暂时不考虑这些，要是他的猜想是正确的话，反正到时候也知道了。
……
奥利弗恍惚地想：自己真是晦气。
那个‘肥羊’乘车走了，自己可绝对没有用来乘车的闲钱，他赶紧迈着两条腿，跟在那辆马车的后面。
虽然落后地有点远，但奥利弗硬是靠着自己灵活的脑子、对沃里克的熟悉不断地抄小道，没有把人给跟丢。
累得他够呛。
‘肥羊’进了酒馆，那种酒馆都是有黑帮把持着的，奥利弗摸着脑袋，最终决定等他出门再说。
结果没有等到‘肥羊’出门，一个酒鬼先倒在了他的面前。
这个酒鬼穿得不错，身上还带着金表链，奥利弗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
要动手吗？
奥利弗心中两个小人不断地打架，最终还是胆子大的那个占据了上风，他朝着那个倒下的酒鬼伸出了手。
那个酒鬼确实是醉的不行了，就算奥利弗把他的金怀表摸出来都没有发觉，但是没想到他还有同伴，对门走出来两个男人对着奥利弗的胸口就是一脚。
“臭小子，打主意到我兄弟身上来了，今天不好好教训你，还以为我们金氏兄弟好惹呢？！”
这一脚可真是不客气，奥利弗感到胸口一阵剧痛，眼前直发黑。
那两个男人绝对没有踢一脚就罢休的打算，抓着奥利弗的短发把他拎起来，对准脸一记铁拳。
好……好疼……
奥利弗的嘴角淌出鲜血，半张脸肿起来，像发了面的馒头，他的舌头被咬破了，说话直漏风，身上疼的得连求饶都说不出话来。
那两个男人还以为他这么硬气，半句话都不说，都有点儿来劲儿了。
“这种脏小子，就算打死，也就是找个地方埋了，我看这小子倒是有点意思，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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