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回忆1

    在外界暗潮汹涌的时候,此刻的废星上, 却是一反常态的平静。

    漆黑巨大的虫子们安静地蹲守着, 仿佛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扰。然而它们那毫无感情的猩红竖瞳中,却蕴含着让人心惊的凶狠狰狞。

    只要有东西胆敢打破这层平静,它们就会毫不犹豫地一拥而上, 将对方撕成碎片。

    而在这片诡异的平静下, 星球上的某个角落却有着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

    安娜站在悬崖下方深处, 抬头仰望着面前巨大的钢铁舱体。这东西看上去已经放在这里很久了, 外壳陈旧到有些褪色, 超过一半的区域已经破损, 上面更是有着数不清的划痕。

    她从被破坏的门走进去, 里头漆黑一片, 到处都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混杂着硝烟、灰尘、血腥、钢铁、以及难以形容的气味。安娜往前走着, 不需要光芒, 她也能看清楚面前的画面。

    跨过走廊, 她来到了位于舱体中最深处的房间门外。从厚重的铁壁能依稀看出这房间曾经的防卫有多么森严, 只可惜如今早已失去了作用。

    她站了好一会儿,才推开了那扇门。

    陈旧的墙壁,撕裂的铁板,停摆的机器,数不尽的裂痕, 厚重的灰尘凌乱而陈旧的画面, 与当初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给人一种时空交错的凌乱感。

    她往前迈进了几步,可以看到,在房间靠近墙壁的地方,摆放着一个如浴缸般的大型营养槽。这个笨重的大家伙连同它连接着的仪器一起占据了超过三分之一的位置。只是虽然仪器完整,连接的营养管道也依然完好,代表运转状态的绿灯却早已熄灭,营养槽外层的防护玻璃超过五分之四已经破碎,甚至在那尖锐的棱角上,依稀可见残留的黑色痕迹,那是曾经穿透某个人胸膛留下来的鲜血。

    安娜伸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一点血迹,脑海中又回想起了久远的曾经。

    当年母星遭难,全民撤离,仓促之间,一个原本用于保存的安全舱意外坠落。这安全舱原本是用于保存一些冷冻的卵,而坠落致使冷冻系统失灵,卵接二连三地孵化,又因为在恶劣的环境中难以生存,最后纷纷走向了两个极端死亡,或者进化。

    但是这里面却出现了一个意外。

    在所有的卵苏醒,离开了舱内的时候,仍有一个卵无法完成孵化。她被遗留在了这里,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她并非是独自一人。

    安娜不知道这到底是不幸还是幸运。如果是幸运,为什么只有她无法孵化,但如果是不幸,她又怎么会在这样的环境中,遇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和被安置在瓶瓶罐罐中的虫卵不同,那个人被放置在另一边的营养槽中,浑身上下都被浅绿色的液体浸泡着。在整个安全舱都已经处于罢工状态的时候,保护和安置着他的仪器依然在运转着,有条不紊地为他着生存所需的物质。而他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

    如果不是感觉到了那份微弱的生命气息,恐怕安娜只会以为他只是一个人偶。

    他们是这里仅有的活物。

    除去沉睡,她大部分时间都在看着他。

    那人有着与星球上其他生命完全不一样的外表,堪称娇小的体型,身体柔软无力,看上去十分的脆弱,如果没有了外面那层装置的保护,他绝对无法活下去。

    但是比起这件事情,她更好奇的是对方睁开眼睛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大概是上天听到了她的呼唤,终于有一天,人偶睁开了眼睛。

    想到了那时候的画面,安娜的神情变得柔和。

    对于自己来说,那是她最美好的一段记忆。在那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会遇到这么温柔的一个人。

    他为她起名字,面对一片白纸的她十分耐心,教导她许多常识;他给她讲述外面曾经发生的故事,为她描述美好的梦;他从未有过一句抱怨,尽管在这样的境地里,他也没有气馁或者绝望,那张脸上由始至终都扬着温柔的浅笑,浅淡如光华。

    只是他们明明那么接近,却无法触碰彼此。

    尚未孵化的安娜无法动弹,甚至连声音都无法发出,她能做到的就只有短暂地传递出意识,表达一些模糊的想法。而那人比她更加被束缚,尽管有仪器一直维持着生命活动,但是他却丧失了行动能力,别说是坐起来,连动动手指都无法做到,全身上下唯一能扯动的只有脸上的肌肉,他说话总是很缓慢,连表情也是淡淡的,因为每一次说话,每一次做表情,他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但是他依然对安娜温柔以待。

    那段时间里,虽然无法触碰外界,但是只要能听到那个人的声音,看到他的笑容,哪怕是长久灰暗的天空,也变得鲜活明亮起来。

    他是自己生命中最绚烂的色彩。

    囚徒般的岁月里,他们是对方仅有能感受到温暖与陪伴的存在。

    虽然安娜被困在了玻璃罐中,但是她并非对外界一无所知。透过束缚自己的卵,和起保护作用的安全舱,她能“看到”外面荒凉的大地,黑烟弥漫,灾难频发,灰色的天空阴沉无比,和那人描述的蓝天完全不一样,只有非常偶然的情况下,外面会平静下来,灰色的云层破开一小道口子,能看到外面漆黑中带着些许星光的夜空。

    偶尔她能看到自己已经孵化的同族在外面游荡,大概是环境的剧烈变化,它们的形态对比刚出生时发生了不少的改变,只是她依然能一眼认出来。不过比起那些,她更羡慕的是它们自由飞行的姿态,无拘无束让人向往。

    她也想成为那样。

    这个时候的安娜还未能理解自己为什么能看到这些,她理解的世界太小太小,小到只能容纳下两个人。

    这种相处模式维持了将近百年,一开始她还努力试图孵化,但是很快她就放弃了这一无用功的做法,身上不过指头大的卵对她来说完全是根本无法打破的壁垒,任由她穷尽一切力量都无法挣脱,她能做的只有待在里面接受束缚一样的保护。到后来她已经放弃了,甚至天真地想,就算是这样子也没关系,只要能和那个人在一起,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但是老天连这点希望都不给他们。

    母星在以恐怖的速度崩坏,外面的形式一天比一天恶劣。除去极少数进化到食物链顶端生物,这个星球上已经没有活物了。他们两个因为有着安全舱的庇护,才一直平安无事,但是安全舱不能保护他们一辈子,庇护只是一时,他们随时都可能丧命。

    那一天的到来比她预想得还要快。在一次地震爆发中,安全舱滚落裂缝,震动和二次撞击使得她短暂地失去了意识,当她再度睁开眼睛,那持续了百年的保护屏障已经彻底报废,那人暴露在外界中,破碎的玻璃扎入了他身体,鲜血喷涌而出,溢满了地面。

    鲜血几乎染红了她的双眼,安娜眼睁睁这一切发生,她拼命地挣扎着,她想要过去,她想要去到那人的身边保护他

    让她出去啊

    脑海中似乎响起了什么破碎的声音,她看见血泊中那人吃力地侧过头来,他似乎听到了她的呼唤,脸上是未曾变过的温柔笑容,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只要张开嘴,就有无数的鲜血从他嘴里涌出来,到最后她根本没来得及看清他说了什么,那人就慢慢地闭上了眼睛,那只手无力地垂下来,落到了地上。

    舱外震动再起,玻璃碎裂,可她的大脑一片空白,除了那片铺天盖地的血红和那只苍白无力的手外什么都无法看见。

    她下意识地向着那人靠近,往常的束缚不知何时被解开,当她再度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跪坐在那人身边,颤抖着试图抓住那只手。

    初生的肌肤贴在了苍白的指尖上,没有想象中的温暖,只有无尽的冰冷,使她坠落永不融化的冰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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