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第一二七章

小说:在你眉梢点花灯 作者:沉筱之
    出了城西, 沿着一条荒径往北走,有一间茶肆。

    这间茶肆荒弃经年, 除了去年云浠出征前夕有人来过, 看上去已久无人至。

    入夜时分,阿久到了茶肆外,摘下腰间的香包收入怀中, 推开肆门,对着空荡荡的屋舍道“是我。”

    须臾, 只听东面墙壁发出一声轻响, 一个壁柜被推开,云洛从里头出来“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看到你给我留的暗语了呗。”阿久道。

    她往桌前一坐, 提起茶壶吃了一口, “多亏你提醒,我就出个城,后头好几拨人跟着,其中有两拨还挺厉害, 不过他们没我会兜圈子,被我在带着在城里绕了几圈就甩掉了, 你放心, 除非另有人能读懂你的暗语,不然不可能找到这儿来。”

    “阿久。”这时,玄衣人也扶着门框, 从茶肆里间出来了。

    阿久将茶壶一放, 连忙上去将玄衣人掺住, 问“宁桓大哥,您的伤势怎么样了”

    宁桓也在桌前坐下,“已无碍了,我听云洛说,你此前去扬州盗血书时受了伤,伤好点了吗”

    “我伤得没您重,早好了。”阿久道,又得意地说,“你们是不知道,那个姓柴的当时带了两百多个巡查司禁卫捉我,加上扬州府衙的,一共好几百人,这还被我溜足了小半日呢”

    云洛问“李主事的血书你带来了吗”

    “带了带了。”阿久道,随即从怀中摸出一张写着血字的白绢递给他。

    云洛拿火折子掌了灯,借着灯火,细细看了白绢一眼,然后让阿久把白绢拉伸,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将白绢从中割开,从里头的夹层里取出一封信来。

    这封信是写在一条极轻薄的丝绢上的,藏在血书之中,等闲不能发现。

    阿久只知偷血书,不想这血书里还有这样的玄机,随即问“这是什么”

    “是李主事答应给我的证词。”

    这一年中,陵王逐渐掌权,已经要把手伸到兵部。

    云洛心知大事不好,怕陵王借机销毁塞北布防图,再难还当年塞北一战真相,与宁桓商量后,决定进宫把布防图盗出来。

    云洛对绥宫宫禁不熟,偷布防图这事是宁桓做的他虽眼盲,却会听声辨位。

    无奈宫禁守卫森严,宁桓偷布防图的时候,还是被兵部的李主事发现。

    李主事曾经受恩于云舒广,知道这张布防图是云洛要用,非但没有唤人来追捕宁桓,反是助他脱逃,还承诺会写一份证词交与云洛。

    然而布防图被盗的第二日,陵王就盯上了李主事。

    李主事为求自保,只好以失察之由致仕,回到了故里扬州,把写好的证词藏在写好的血书中。

    可惜他还未来得及将一切安排好,陵王的杀手就找上门来,见他宁死不肯说出布防图的下落,便取了他的性命。

    “李主事这封信,写了当年陵王是如何借着调粮为由,默下了塞北的布防图,交给达满二皇子萨木尔,以至父亲惨胜战死。”云洛道。

    阿久听了这话,不由瞪大眼。

    她伸手在桌上一拍,站起身,勃然怒道“我就说老侯爷驻守边关数十年,身经百战战无不胜,即便被郓王那厮吞了兵粮,那一仗怎么可能死那么多人,胜得那么惨原来竟是那黑了心的王八犊子通敌”

    她问“陵王为何要通敌,你知道吗”

    云洛没吭声。

    阿久见他不答,又问,“那我们眼下有了布防图,有了李主事的证词,是不是就能为侯爷报仇了”

    “恐怕还不行。”宁桓道,“眼下三公子虽与陵王斗得不可开交,但他毕竟不是正统,日后怎么样还难说,陵王在朝中根基已深,我们仅凭两份证据,只怕难以扳倒他,必须要找到证人,找到五殿下才行。”

    “但是这一年来,我们已经把金陵大小画师寻遍了,一点五殿下的线索都没有。”云洛道。

    “你们找画师做什么”

    宁桓道“五殿下的生母宛嫔生前是丹青大家,五殿下随她隐居在明隐寺的时候,宛嫔把这一身画艺倾囊相授。五殿下聪慧,小小年纪就习得一手好画。他眼下已过及冠之年,既然来了金陵,极可能凭着画技谋生立足。”

    “你们都说他聪慧了,就不能考科举当官啊。”

    宁桓摇了摇头“应该不会,他当年去塞北,就是为了远避庙堂,眼下就算回到金陵,也不至于想着要入朝当官。”

    阿久听他这么说,不由也陷入沉思。

    但她只安静了一会儿,随即猛地一拍脑门“不好,被你们打了岔,我差点忘了来这儿的正事了。”

    她对云洛和宁桓道“你们快走吧,朝廷可能查到你们了。”

    云洛和宁桓同时一愣“怎么说”

    “就阿汀,她身边不是有个叫田泗的护卫这个田泗有个弟弟,去年春闱中了榜眼,眼下正在查你们的案子,已经找到线索了。”

    阿久顺着暗门往里间走去,接着说道“之前塞北那边不是说找到了一个什么证人你们趁着这阵子赶紧去接应那个人,省得他在来京的路上被陵王的人马截了。至于那个五皇子,左右老皇帝也在急着派人找他,你们不必急着忙活。”

    她说着,在里间的竹榻上摊开一张方布,要帮他们收拾行囊,然而刚弯下腰,不知怎么头忽然有些发晕,她原地晃了晃,险些跌倒。

    云洛见她这样,不由问“你怎么了”

    阿久往竹榻上坐了,甩了甩头,“哎,没事儿,可能伤还没好齐活,刚才在金陵城兜了一大圈,有点乏。”

    云洛了解阿久,她是个哪怕受了再重的伤,只要撑得住,绝不会吭一声的人,眼下她在这个关头说乏,必然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云洛道“这样,你先歇一会儿,我和宁桓等着你。”

    阿久连忙道“没事没事,你们快走吧,省得被我耽误了脚程。”

    云洛看着她“你歇一会儿,等歇好了,你跟我们一起走。”

    阿久听了这话,愕然抬起头,望向云洛“你肯捎带上我了”

    自从回到金陵,云洛一直只让阿久跟在云浠身边,一是为了让她保护云浠,其二也是因为他和宁桓所图谋的事危险重重,不愿把阿久搅合进来。

    便是偷血书这次,若不是宁桓受了伤,他也不会让阿久去的。

    云洛道“你偷了血书,留在金陵已不安全,不如跟着我和宁桓。”

    阿久连连点头,兴奋道“好,那我就歇息一炷香的功夫就好,你等着我,很快的”

    说着,她似乎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一个香包,递到云洛眼前“这个,是你的吗”

    云洛看了一眼,湖蓝绸布上有苍鹰图腾,点头道“是我的,怎么了”

    阿久别过脸,看向一边,若无其事地道“哦,没什么啊,就嫂子,她说她给你整理东西,找到两个香包,她不是身子不好吗,不能用香,所以打算一个给我,一个给阿汀。”

    云洛听是方芙兰,愣了愣,沉静下来。

    他的样貌格外俊朗,双眸黑白分明,十分干净。

    云浠就是这点随他。

    这样的眉眼,放在男子身上是英挺,放在女子身上,就是明媚。

    阿久见他这副样子,说道“你要啊那你拿回去好了,反正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她扫了眼手里的香包,又道,“你看这香包这么新,嫂子这些年一定帮你好好保管着呢。”

    云洛道“你收着吧,我不要。”

    “你真不要”阿久一愣。

    “真不要。”

    阿久高兴起来,将香包往上一抛,当空抓住,笑着道“那我可收着了”

    这下这玩意儿总算正儿八经是她的了

    她兴高采烈地把香包往腰扣上别,未料这副喜形于色的神情被云洛尽收眼底。

    她别好香包,往竹榻上一仰,闭上眼“我就歇一炷香的功夫,一炷香后保准能醒”

    云洛看着她,“嗯”了一声,退出里间,把门为她掩上。

    夜已深了,云洛简单收拾了行囊,在桌前坐下。

    宁桓听到动静,问“你究竟怎么想的”

    云洛看他一眼“什么怎么想的。”

    “你说呢”宁桓道,他与云洛这些年患难与共,已称得上是兄弟,说起话来便也直来直去,“阿久这么多年来跟着你东奔西走,你难道不该给她个说法总不能一直是兄弟,是属下吧,她的心意,你难道不知道”

    云洛道“她跟着我一起长大,从前,我还真就只把她当兄弟。”

    他记得父亲过世后,他作为招远的副将回到塞北。

    那些留在草原上的旧部怕他伤心,见到他,闭口不提忠勇侯的事,反是纷纷恭喜他成家娶妻。

    当时阿久就站在人群最末发呆。

    直到人都散尽了,她才上前一推他“你娶妻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啊怎么当兄弟的”

    后来招远叛变,他九死一生,她把他从沙场的尸山里找出来,背回吉山阜。

    那么大大咧咧的一个人,日夜不息地照顾他,拼了命地求大夫不要截去他的右臂,他才忽然明白,也许她对他的心意,不单单只是兄弟袍泽之情。

    “你心里若还记挂着方氏,便去当面问问她。我当年着急找五殿下,离京离得很急,方氏与陵王的事,我也只知道大概,真相未必就如我说的一般。”

    云洛道“她怎么样,我心里有数。”

    他顿了顿,又道,“我眼下要帮父亲平冤,不能让父亲还有塞北那么多将士枉死,所以旁的事,只有暂且搁在一边,日后如果可以,我不会让”

    他话未说完,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响动。

    这声响动落在暗夜里,极轻极微,仿佛虫鸣一般,寻常人根本不会察觉。

    但云洛与宁桓何等人也

    两人顷刻噤声,警觉起来。

    可是,怎么会有人找到这里来难道还有人能读懂他留下的暗语。

    也不会是阿汀,若是阿汀,早就进来了,何必这么躲躲藏藏

    云洛侧耳听去,外间窸窸窣窣,怕是有数十人,不,上百人之众。

    罢了,来者不善。

    云洛默不作声地站起身,步去里间,推了一下睡得昏沉的阿久“阿久,快起来。”

    阿久是行伍之人,眼下虽昏晕乏力,被云洛这么一喊,也立时翻身坐起,“怎么了”

    “来人了,我们走。”

    阿久点了下头,刚站起身,不料身子一软,差点就势跌坐在地。

    云洛将她扶住“你怎么了”

    阿久摇了摇头,她方才头晕得厉害,本以为歇一会儿能好,没想到越睡越昏沉,连站都站不稳了。

    分明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云洛四下一看,目光落在阿久挂在腰间的香包。

    心中一个不好的念头闪过。

    “这个香包,她什么时候给你的”

    “就我今日,出门前。”

    云洛当即把香包摘下来,将里头的东西一股脑儿倒在竹榻上。

    广藿、艾叶、丁香,还有一个透明的,凝膏状的东西。

    云洛拿这凝膏一闻,一点气味也无。

    云洛知道这种伎俩,有的东西看起来无害,但是与旁的事物混杂在一起,便会变成毒物。

    可是阿久身上,究竟还有什么东西有蹊跷

    云洛的目光落到阿久的腰囊上,又要去摘,谁料阿久竟先一步将腰囊捂住,有气无力道“这里头的东西,没问题的。”

    宁桓见二人一直在里间没动静,不由问“出什么事了”

    云洛扶着阿久走出里间“她可能中毒了,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宁桓为阿久把了下脉,说“应该不是毒,只是至人乏力的药物。”

    外头脚步声变大,透窗望去,已能瞧见烈烈火色。

    官兵将茶肆团团围住,当先有一个人高喝道“大胆贼人,胆敢窃取兵部布防图,还不出来束手就擒”

    阿久认出这个声音“是巡查司的校尉曹源,陵王的人。”

    留在茶肆里只能坐以待毙,这些人若想取他们性命,放把火就行了。

    云洛压下罩在头上的兜帽,当机立断“走,出去看看。”

    三人一齐出了茶肆,外头果真里里外外围着数百巡查司禁卫。

    阿久强撑着力气看了一眼,低声道“云洛,你们你们快走,别管我。”

    云洛又看了看地势,城郊荒野,空旷无垠,还不如城中有地方躲藏。

    眼下这个局势,他一人脱身已是很难,况乎还要带着受伤的宁桓与中毒的阿久。

    宁桓也道“云洛,你快走,我与阿久为你断后。”

    可他们患难与共,到了这时,他怎么能抛下他们

    云洛又朝更远处看去,忽然见到一辆马车停驻在禁卫后方的荒径旁。

    这辆马车车身窄小,四周又有许多人护着,若不是他目力太好,应该是瞧不见的。

    云洛心生一计,把阿久交给宁桓“保护好她。”

    夜风四起,他忽然一个纵身,踩上前方禁卫的肩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出重重包围,与此同时,抽出腰间长刀,横刀径自劈开马车的车身,把刀架在车里人的脖子上,冷声道“让你的人把他二人放了”

    车里坐着的是一名女子,她穿着一身黑斗篷,遮着脸。

    她分明是瞧不清云洛的面容的。

    可她听到他的声音,一下震住,慢慢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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