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教祖大人的挽留,我选择了回家。
哪怕再怎么寄希望于神佛,母亲也还没迷信到真觉得教祖大人比医师先生更加可靠——更何况昨天夜里我明明是和教祖大人一起外出赏月,今日却卧病在床,这就是神佛并非任何时候都能起作用的最好证明。
母亲深知这点,所以当我对她说出想要回家的时候,她即刻通知了早已回来的司机先生做好准备。
我们出门时阳光已经十分明亮,教祖大人自是无法跟出来,而是站在檐廊的阴影处目送我们离开,我看到那双彩虹色的眸子微微敛起,教祖大人俊秀的面容上挂着一副十分担忧的表情。
我朝他挥了挥手,教祖大人脸上的担忧在顷刻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露出了小虎牙的笑容,并且为了回应我而更加卖力地挥舞着自己的右手。
教祖的确不希望我死去,虽然这份希望并不强烈,但至少是发自内心的真实想法。
像他这样的存在,有这样的想法已经很难得了。
万世极乐教是个很好的地方,教祖大人也是很善良的人,只不过我现在需要的并非是他的善良,而是其他的东西。
我想要再见医师先生一面。
自己也说不出来缘由,大脑一片空白时,唯一冒出的念头只有这个。
或许正是因为抱着这样的念头,所以哪怕在上车之前身体就已经极为不适,我也依旧没有睡过去。
但当我们回到家中,因没能打通电话而派去医师先生的住所请人的佣人,却没能带回任何人。
家仆解释道:“我在月彦先生的住所门口敲了很久,但是里面没有任何反应,周围的住户们也问了,都说不知道月彦先生在不在……”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刚好出诊了吗?”
父亲的话语中透着焦急,其中还伴随着叹息,母亲握着我的手安慰我,我只觉得眼前的景色似乎愈发模糊。
但想要见到医师先生的念头却依旧清晰,以至于支撑着我没有陷入昏睡。
没有其他能找到医师先生的办法,父亲和母亲只好吩咐下去,让家仆再去找别的医师,好在东京这种大地方,只是想随便找位医师的话,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虽说是临时请来的医师,但我的病情总归是稳定下来了,服了药之后我自己也觉得精神好了许多。父亲和母亲都以为医师先生只是碰巧出诊了,我却有不一样的看法。
这样的推测在太阳落山后,医师先生主动来访时得到了验证。我坐在榻榻米上看着他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了听诊器。
就像传闻中那样,“鬼”真的无法在阳光下行走。不管是医师先生还是教祖大人,我都未能见过他们站在阳光下的模样。
“医师先生今天白天真的不在家吗?”
听到我这样询问的医师手下一顿,抬起眼睛反问道:“那你觉得我那时候在哪里?”
——或许就在家中,只是没有开门。
虽然心底里冒出了这种想法,嘴上却没有说到半句。
“正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想问问您……对了,前些日子我出去了几天,是和母亲一起去了她的友人推荐的教派里。”
医师先生淡淡地应了一声,似乎对此事没什么兴趣,随口问道:“所以是在那里做了什么,又把自己弄生病了?”
直到我告诉他:“是因为夜里和教祖大人出去赏月的时候受了凉。”
听到这句话的医师先生皱了皱眉头,像是有些不悦,约莫是出于医师想要治病救人的心理,对我这种不顾自己身体的举动感到烦恼或是无奈吧。
然而不知为何,房间里的气氛不知何时竟像是凝结了起来,分明早就已经关好了障门,却无端能感受到些许凉意。
我忽而意识到了什么,却没有说话,只是抿了抿唇看着医师先生。
过了片刻,医师先生才冷冷地开口:“好看吗?”
我诚恳地说:“很漂亮。”
这是发自内心的真实想法,不管是那时的圆月还是教祖大人眼中的绚丽,都是非常漂亮的景致。
但是……
“我其实更想和医师先生一起赏月。”
虽然医师先生的眼睛完全不如教祖大人绚烂耀眼,但要是询问我的看法,那么我更希望看到的,还是医师先生的眼睛。
我问他:“医师先生有一起赏月的人吗?”
教祖大人身边有数以百计的教众,却无法从中找出一个和他一起看月亮的人,那么从未在身边出现过任何人、连助手都没有一个的医师先生,有一起赏月的人选吗?
医师先生望向我的眼神变得很是复杂,他似乎思考了许久,才慢慢地说:“以前有过。”
我很想问问那个人是谁,是他的家人还是恋人?但看着那双猩红的眸子里倒映出来的身影,最终我还是什么都没能问出来,而是对他说:“那么以后也会有。”
医师先生怔愣了一瞬,而后露出了转瞬即逝的笑意,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轻轻地说了一个字:“嗯。”
这回愣住的人变成了我,医师先生还是头一次主动对我做出这种堪称亲昵的动作,甚至让我觉得他有点不太像他了。
或许是我眼中的惊诧过于显眼,医师先生很快便放下了自己的手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又变回了平日里那副冷淡的模样。
“医师先生……”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抬起手将自己的手掌放在了他的头上,进来时便摘下了帽子的医师,在此刻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般看着我。
在那样的目光下,我非但没有收回手,反而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头,感受着手下柔软的发丝,而后将手掌放在了他的脸颊上。
是和教祖大人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分明触碰时所感受到的凉意都差不多,但心情却是相差甚远。
教祖大人握着我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时,我的内心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而我主动触碰医师先生的时候,内心却忽然生出了一种难掩的喜悦。
“我们的关系变好了吗?”
放下手掌的时候,我凑近了问他。
医师先生像是仍难以理解我的行为,脸上的表情几经变化,而后吐出一句:“谁教你的?”
或许医师先生并不喜欢这样的触碰。看清楚他的脸色之后,我退回了榻上,低下脑袋没有作声。
这次不仅是说错话了,同时还做错事了。
“是教祖大人说,这样做了关系就能好起来。”
说到这个,我想起了自己早就想问的问题:“医师先生认识万世极乐教的教祖,童磨大人吗?”
我一面发问,一面小心翼翼地抬起脸,医师先生的表情似乎在听到这个名字时更难看了,黑沉沉的像是阴云密布的天空。
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医师先生说:“认识。”
本来还想问问他们是如何相识的,但看着医师先生的脸色,我觉得还是不要再问下去比较好。
过了好一会儿,医师先生的脸色稍霁,我试探性地唤了他告诉我的名字:“月彦先生?”
他没有回答。
“月彦先生不是您真正的名字吧?”我大着胆子问道:“您真正的名字,可以告诉我吗?”
原本我是不抱什么希望的,但没想到的是,几乎在我问出问题的下一刻,医师先生便给了我回复:“无惨,鬼舞辻无惨。”
“鬼舞辻无惨……”
按理来说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但我却对此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就好像这个名字已经在唇齿间缠绕了无数遍。
在我轻声重复这个名字时,医师先生望向我的眼神变得柔和了许多,像是在看我,又像是在透过我看着其他的什么人。
他的脸愈发靠近,等我反应过来,感受到的是额头上传来的凉意。
柔软的触感从额头传递下来,医师先生直回身体,对我说:“注意休息,下次不要再出去赏月了。”
我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
“也不要随便摸其他人,没有什么关系会变好的说法……”
说到这里的时候,医师先生停顿了一下,又改口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就算不做那种事也能变好。”
“是因为您刚才……”话语顿了一下,我想了想,而后倾过身,也亲了一下医师先生的额头,然后问他:“这样做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这时候医师先生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用慌乱来形容。
他别过脸,声音闷闷的:“不要对其他人做这种事。”
我点点头:“我知道啊,但医师先生不是别人,所以我做了。”
医师先生和教祖大人是不一样的,这份不一样并非只是我对他们情绪的感知,更是我面对他们时内心产生的不同的感觉。
我喜欢医师先生,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所以在医师先生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时,我亲口告诉了他。
“我喜欢您,医师先生,是想要嫁给您、想要和您一起老去的那种喜欢。”
医师先生离开时的背影莫名让人觉得有些狼狈——就像是落荒而逃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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