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去找教祖大人的时候,他果真如昨日所说那般,特意早早地坐在了蒲垫上等我过来。
“其实我是更喜欢晚上的,原因睦月也是知道的吧。”似乎是等了我很久,所以我来了之后也还是觉得无趣,教祖大人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扇子:“如果是白天的话,想要出门走走都没办法……对了,说到这个的话,睦月更喜欢什么时候呢?”
忽然问我这个问题的教祖大人,手掌托着自己的脸颊,脸上满是好奇的神色。
其实于我而言而言,外面的时间究竟白天还是晚上都没有太大的区别,因为我对此并没有特别的喜好。
“一定要选的话,那还是晚上吧。”
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教祖大人为此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问道:“那么今天晚上睦月要和我一起出去散步吗?”
近几日天气愈发转凉,白日里还没什么特殊的感觉,但一到了太阳下山的时候,这份寒意便会放大数倍——不过想必对鬼来说,就算再冷也没什么关系吧。
见我没有说话,教祖大人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这几日刚好是月中,晴天的晚上会有很漂亮的满月呢,睦月不想出去看一看吗?”
我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更何况教祖大人微笑起来的样子很难让人说出拒绝的话。
于是在太阳下山之后,母亲依旧在殿内祈祷的时候,我和教祖大人一起来到了院子里。
因为万世极乐教的教址选在了靠近山中的地区,所以有很宽阔的面积,院子里种着许多不知名的树木和花草,也有冬天亦不枯黄的常青树种。
环绕周围的树丛将院子包裹,天空中云层稀疏,很容易便能看到那轮明亮通透的满月,挥洒而下皎洁的月光,依稀可以看到教祖大人年轻的面孔和冶丽的瞳眸。
“今晚的月色很美吧?”教祖大人轻声笑道:“其实我以前也会出来看月亮,只不过是一个人而已。”
我侧过脸看他,教祖微微抬起脸,目光直直地看着天上的圆月,明亮的月色落进他的眸子里,又有种区别于白天的幽静冷清。
“教内有很多教众。”我说。
如果他想找人陪自己看月亮,是不可能找不到的。
教祖大人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应和道:“是啊,有很多教众呢~”
白天的万世极乐教,哪怕大家都刻意保持了安静,也会有一种难以避免的热闹感,就好像白天的教祖一样,总能让人感受到活泼欢快的意味。
但到了夜里,一切都开始沉淀下来,就连教祖脸上的笑意,都变得安静了不少。
安静得……像是真正的温柔一样。
“我没有骗你哦,睦月。”我们安静地看了好一会儿天上的圆月,他忽然侧过脸看着我说:“我的确有能让你的身体好起来的办法。”
其实我能猜到是什么办法了。
昨天教祖把帽子摘下来,让我看他头上那片泼血般的痕迹时,我就已经猜到了。
“因为我希望大家都能变得幸福,所以一直都在为此而努力哦。”教祖大人说:“睦月有时候也会觉得很痛苦吧,明明有爱你的父母,出身又很富裕,原本应该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却因为身体的缘故……”
我轻笑起来的声音打断了教祖大人的话,他停了下来,有些疑惑地看着我。
我扬起了嘴角看向他:“抱歉……不过,原来您是这样看待我的啊。”
教祖大人面上疑惑的神色更甚,像是不能理解我为何发笑,问道:“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我歪了歪脑袋,对他说了实话:“我从来都不觉得痛苦哦。”
“不管是病情加重还是其他的什么时候,我都不觉得有什么好痛苦的。”我抬起脸看着天上的圆月:“您知道命运吗?哪怕是再平静的湖水,也会因为雨水的降落、清风的吹拂而泛起涟漪,这是不可避免的、一定会发生的事情。”
“这就是命运。”
教祖大人眨了眨眼睛,注视着我的脸,像是要仔仔细细地看清我一样。
过了数秒,他忽然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原来是这样啊。”
我不知道他从我的话里明白了什么,但我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觉得——必然会发生的事情,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只需要接受就好了,顺从命运的安排,一切都会是最合适的结果。
“但你还是想要活下去的吧?”教祖大人又问我。
我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说:“之前医师先生也问了我同样的问题,他一边问着我是否想要活下去,一边又竭尽全力为我医治,虽说用的方法不同,但母亲的想法亦是如此。”
“诶呀呀——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奇怪回答呢,”教祖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他的扇子,颇有些苦恼地用合着的扇顶抵着自己的额头:“那么你是怎么对他说的呢?”
“我说大概是想的。”
“那就是不太想了?”
“也不是,”我想了想自己那时的心情,大概是觉得:“既然我自己认为这种事情不管怎样都无所谓的话,那如果大家都希望我能活下去,就按照他们的意思来好了。”
“哈哈哈,”教祖大人张开扇子,半掩着下巴笑道:“真是奇怪的想法呢~所以我这是被拒绝了吗?说实话,以前我也遇到过一个和你年纪相仿的女孩子,但和你不同的是,她遇到我的时候已经快要死掉啦,身体被火烧得像焦炭一样,她的哥哥抱着她在街上四处奔走,希望有人能救救她,真是太可怜了~”
说着说着,教祖大人脸上的笑意被泪水冲散,哭泣得声音哽咽,似乎连回忆起那样的过往都觉得悲伤:“可是我的想法和睦月不一样呢。生命都是很宝贵的东西,所以我出手帮了他们,给他们分了血,两个人都给了哦。”
得知教祖大人曾做过这样的事情,我感慨道:“是吗,您真善良啊。”
“那个女孩子现在也已经长大了呢,变得比人类时更加漂亮,还成为了吉原花街里很有名气的花魁。”教祖大人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注视着我说:“因为变成了鬼,所以他们都获得了幸福。”
我知道他想告诉我什么,但是……
“变成了鬼,就一定能获得幸福吗?”
教祖大人不说话了,或许是因为他自己也很清楚,他本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这确实是你会说出来的话呢,”教祖大人感叹道:“但人们总会想活下去的吧,不管是用什么办法,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是哦。”我轻声反驳了他:“生命并非是最重要的,比活下去更加重要的东西、更加吸引人的东西,是存在的。”
教祖安静地看着我,就在他想开口的时候,有其他人进入了院子。
“睦月!你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是神色紧张的母亲,她跑过来握住了我的手,声音都高了几个度:“你看,手都已经冷成这个样子了,难道你没有一点感觉吗?”
说着,母亲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披在我肩头,将我搂进怀中,握着我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让它们回暖。
我抵着她的额头,“对不起啊,母亲大人,我以后一定会注意的。”
完全被忽视的教祖大人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母亲带着我离开时,我回头看了他一眼。
站立在月光下的教祖大人,停驻在他脸上的是我从未见过的神情,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时候他的脸上竟带着隐约的落寞与失神,不过更多的,反而像是某种……近似于向往的神采。
*
我不出意外地病倒了。
虽然母亲在将我带回房间之后便急匆匆想要为我熬制姜汤,但教内却没能找到生姜,她也只能从教众那里要来些热水,帮我驱散身上的寒意。
“睦月,你今天是怎么回事,要是想赏月的话,再等些时日,等到天气暖和些的时候……”
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全然没有发觉自己根本没看到那时候站在我身边的教祖大人。
直到第二天清晨,教祖大人听说了我生病的消息,赶过来探望我的时候,母亲才后知后觉的知道昨晚我们是一起出去赏月的。
“居然是和教祖大人吗?”母亲显然十分意外,也难怪,毕竟她一直都在和教徒们诵经,自然没注意到我每日都会去和教祖大人见面。
“真是抱歉啊,”教祖大人带着歉意和怜悯说道:“要是我不带睦月出去的话……不过夫人您不用害怕哦,因为我是绝对不会看着睦月在我面前死去的。”
母亲不明白这句话究竟代表着什么,但我听明白了,按照教祖大人的理解,既然是母亲希望我活下去……
“不,”我刚想说些什么,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伴随着咳嗽声而来的,是从喉咙里上涌的腥甜血液。
衣服和被子都被弄脏了,呼吸亦是愈发困难,房间里的空气让人觉得愈发沉闷。
“睦月!”
母亲的惊叫声响起的瞬间,我看到了教祖大人脸上的悲伤与怜悯更甚,他一面安抚着母亲,一面握住了我的手。
“真可怜啊。”他说。
我想起了他昨日对我讲的那个女孩,在那时,他一定也是这样看着她,对她说着怜悯的话语、落下同情的泪水——哪怕实际上并没有对她产生所谓的怜悯之情。
“是啊,”我注视着他的眼睛,看着那双漂亮的、彩虹一般的眸子里淌下的泪水,轻声说:“真可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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