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巫女大人的承诺所言, 那之后她也时常为我梳头,手法从一开始的生疏到后来的娴熟,统共也只花了十余日罢了。
仿佛已经成了某种习惯一般,巫女大人收手示意已经完成之后, 我看着铜镜中自己的倒影, 左右侧了侧脸那上面已经丝毫看不出第一次那般凌乱的痕迹。
伸手摸了摸自己被挽起的头发,我下意识称赞道“您很有天赋呢,只是花了十余日便能做到这种地步了。”
闻言巫女大人沉默了一下, 抬起眸子看着镜中我的模样, 却是慢慢开口道“有远比我天赋更加出众的人。”
我怔了一瞬这句话中的意味深沉,远不如她表面上说出口那般轻松。
巫女大人时常会让我觉得不解的原因也有这其中的一部分,我能隐约察觉到,每当她提及某个人的时候, 自身总会陷入难以理解的纠结中。
像是在怀念着、可又并非纯粹的思念,倒更像是掺杂了过多的复杂情感后, 连自己也无法判断出究竟是什么正在占据上风了。
而那个人是谁,凭我的直觉来看
大抵就是她曾经恋慕过的那个人吧。
每次提及那人的时候, 巫女大人的神情都不会是同一种模样, 有时她会露出温柔而恍惚的神色, 可有时却又是握紧了拳头面色阴沉,让人实在不明白她究竟对那个人怀抱着怎样的感情。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巫女大人忘不了那个人。
正因为无法忘记,所以才总会在不经意间,甚至是连自己都未能反应过来的时候,又谈起了与那人有关的事情。
便如现在。
我直觉巫女大人口中所说的比她更有天赋的又会是那个“她所倾慕之人”, 按理来说这时候我最多也只该是有些好奇而已,可不知为何,心底里却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心情,而产生这种心情的原因,其实也已经一目了然。
明明一开始还不怎么在意她口中的“那个人”,可相处的时间越长,听到的次数越多,反倒是越不想听到有关于那个人的事情。
或许是某些人心都会产生的占有欲在作祟,哪怕在巫女大人心目中,我与那人的地位截然不同,我仍是不想从她口中反复听到她所在意的其他人。
只是这样的念头,总归也只会留在心底里罢了。
大抵是我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了,也不知巫女大人想到了些什么,竟主动问我“你不好奇我所说的是谁吗”
哪怕她问了我这样的问题,我也只是轻笑了一下,回答道“如果您愿意告诉我的话,自然会跟我说的。”
闻言巫女大人挑了挑眉,红唇微启,就在我以为她会主动开口告知我那人究竟有何等天赋时,巫女大人却说“睦月姬的天赋也远胜于常人了。”
我愣了一下,不太明白为何突然便说到了我身上。
巫女大人继续说“只是听我弹奏了一遍的曲子,便能在隔日完整地奏出,哪怕此前从未帮任何人挽发,也能在拿到梳子时便做得宛如练习过许多次一般。”
她说话时眼尾微微上挑,眸底的色泽流转着瑰丽的光彩,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又平添了几分靡艳之感。
我眨了眨眼睛,“您怎么知道我此前从未帮任何人挽发呢”
明明也只是在城主府中生活了数月而已。
闻言巫女大人面上的神色凝滞了一瞬,却又以极快的速度重新调整好,别来眼睛回答道“只是偶然间听侍女们提起过罢了。”
可巫女大人与我同住在一个院落,平日里除了送饭的侍女也没几个人会踏足此处更何况除了刚开始的几天外,后来的日子里我和巫女大人都几乎是寸步不离,甚至连夜晚入睡也是同榻而眠。
所以说,她是从哪个侍女口中得知的呢
虽说觉得有些奇怪,但毕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也就没再放在心上,可巫女大人的反应却显得不太正常,连和我说话时的语气也变得怪异起来。
“您不舒服吗”
在我这般询问之后,巫女大人抬起手掌扶了扶自己的额角,“实在是失礼了。”
我本想再多问问她到底是哪里不舒服,但巫女大人这时候却像是不愿待在我身边一般,对我说想要自己休息一下,便从我的房间里推开障门,消失在了我的视线内。
虽说这种说法有些奇怪,但巫女大人离开时的模样,总觉得像是落荒而逃一般。
大抵是我的错觉吧。
连着好几日,巫女大人都像是在刻意躲着我一般,不仅我去敲门时对我说自己身体抱恙,连我提出让里子为其进行诊治时,她也只回答说休息几日便可以了。
这分明就是不想见到我罢了。
我回忆起那日所发生的事情,左思右想也没能弄明白究竟是什么地方让巫女大人生气或是难过了。
但正当我坐在房中叹气时,却有母亲身边的侍女敲响了我的障门。
“睦月姬,夫人请您去厅中一趟。”
听到这声,我略有些意外,母亲已有许久未曾让人请我出过房门,现在却让我去厅中
我没有立刻动身,而是反问道“母亲大人又说是所为何事吗”
门外的侍女平静地回答“并未说明。”
我下意识皱了皱眉头,忽然想起了什么“那么是来了什么客人吗”
或许又是如往常一般,那些京中的贵族们说起想要见我,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也不好推脱。
而侍女也给了我肯定的回答“确实来了一位客人。”
就在我猜测那位客人的身份时,侍女却补充道“那位客人,似乎是一位卖药郎。”
我愣了一瞬,正在开门的手也顿住了,障门半开时看到门外侍女的脸,追问道“那位卖药郎是不是脸上画着红色的花纹,背着一个大木箱”
闻言感到诧异的人变成了侍女,她点了点头,似是不明白我为何会知晓这些。
也难怪她不认识,毕竟离那位卖药郎上一次来到城中,也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后来的侍女,大多是不知晓此事的。
既是如此,那也没有再多询问的必要,当我换好衣物来到厅中,便一眼看见了那位打扮奇特的卖药郎。
“许久不见,睦月姬近来安好”
青年俊秀的五官被那些深红的花纹衬得愈发艳丽,微微翘起的唇角显露出优雅的弧度,嗓音轻柔。
我点点头,在母亲大人朝我伸出手时,在她身旁坐下,答道“劳您挂心,一切安好。”
虽说已经过去许多年,但不知是我的记忆不太清晰,还是岁月的确未能在他的面容上留下太多痕迹,我竟觉得眼前的卖药郎与多年前相比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略微几句寒暄之后,我便没再开口说话,只是听着父亲大人旁敲侧击般向卖药郎询问我的身体状况,然而得到的回答也皆是模棱两可。
几番来回之后父亲大抵也明白了卖药郎的意思,便不再对此事过多询问,而是在听到卖药郎应允会留在府中住上几日后,便告知我们要去继续处理事务了。
父亲大人一走,母亲大人似乎也不怎么能打起精神了,见状我主动开口道“母亲大人若是累了,便先回房中休息吧。”
没有拒绝我的提议,母亲大人回房之后,除开侍奉在侧的侍女们,厅中只余下我与卖药郎。
在我开口之前,卖药郎主动道“我恰巧从此处路过,便打算顺便进来拜访您。”
我眨了眨眼睛,不太能明白他这句话“您是刻意来看我的吗”
闻言卖药郎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是也不是。”
脑袋里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令人稍微有些在意。
我又想起了年幼时的事是第一次见到卖药郎的时候。
那时我只有几岁大,房间里挤满了紧张的侍女们,父亲大人因难以遏制自己的心情而选择去庭院中稍作冷静,母亲大人因为担心他也一起出门了。
房间里除了那些侍女们,便只剩下我和卖药郎。
说来也有些奇怪,分明我才刚从病中醒来,但神志却意外地清醒,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卖药郎看了好一会儿之后,我对他说“你在看什么”
我自己也想不明白那时候为何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分明卖药郎看向的是我的方向,但在那时候的我看来,他却并不在看我。
“我在看您现在未能看到的东西。”
他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我忘记自己那时是如何回答了,也忘记后来发生了什么,甚至不记得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是何时回到房间的。
只知道,我在不知名的时刻里想起了某些东西,却没能想起一个人的名字。
“名字是最短的咒,您当初有对我说过这句话吗”
思绪回到现在后,我忽然问起了卖药郎。
谁料他竟摇了摇头,“我从未对您说过这句话。”
那么这话是谁说的呢
疑惑只困扰了瞬息,便被卖药郎的声音打散,他忽然问我“您已经明白了吗”
这个问题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但稍作思考,我便已经清楚他所指的是什么事情。
卖药郎曾问过我一个问题。
他问我“您有在意的东西吗”
是在说出了我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咒”之后。
而那时候我却没能给出答复。
父亲和母亲都在我身边的时刻,倘若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对他们而言显然并非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我并非不爱他们,只是觉得自己对他们的感情,远不如他们在我身上倾注的心血。
这是不对等的。
所以在那时,哪怕卖药郎已经对我的心知肚明,也依旧没有戳穿我像是没能听懂这句话一般的沉默。
但在这个时候,他却再次提及了这个问题。
而我给了他回答。
我告诉他“有。”
仿佛未卜先知一般,卖药郎询问道“是因为遇到了什么人吗”
我点点头,对他说“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
我将巫女大人视作最要好的朋友,并且相信她必定也是以同等的心情对待我。
但心底里冒出的声音,却让我开始有些动摇了。
因为我想起来了那个名字那个在许多面前便应该想起,却一直模糊不清的名字。
“那个人的名字是什么呢”
“是无惨。”
我回答道“那是位极为美丽的巫女大人。”
闻言卖药郎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却开口询问我“您喜欢她吗”
没有丝毫犹豫,我点了点头,“那是我唯一的友人。”
闻言卖药郎注视着我的眼睛,半晌却突然问道“她也是这样想的吗”
我点了点头,但幅度却比上一次小了些。不过以巫女大人平时的表现来看,不管怎么说也肯定是将我视作唯一的吧
然而这时候,卖药郎的神色却似乎有了细微的变化,他半敛起眸子,轻声道“如果被名为误会的咒所束缚,那么将会迎来的,也必定是悲哀的结局。”
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竟觉得卖药郎这时候的语气中半敛着怜悯。
我没有要质疑巫女大人的意图,只是觉得似乎有哪里出了问题。
在我与卖药郎的对话中,似乎总有些不太一致的地方。
“但我与巫女大人之间并不存在误会。”我还是说出了这样的话“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也一直都会是最好的朋友。”
闻言卖药郎面色没有丝毫变化,仍是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柔和的五官总会给人一种容易亲近的感觉。
“既然您的想法是这般”卖药郎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剩下的内容我没有听清,也不觉得有一定要听清的必要,便没在继续执着于此了。
有关于卖药郎的到来,受到影响最明显的其实是城中的侍女,哪怕是我也发现了这一情况自他来到城中,未过几日,大半的侍女便都已经对其十分亲近。
大抵是其温和体贴的性格使然,所以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与城中的其他人亲近起来。而这种事情,大抵永远也不会发生在另一位客人身上。
我说的正是巫女大人。
来到城中已经数月,甚至从未与除我外的任何人有过“交谈”这般普通的往来,我这时才发现,对巫女大人而言,我所占据的位置似乎完全配得上我心中所想的我们之间的关系。
可自那日不知为何事而避开我之后,我们见面的次数便屈指可数了,更何况在卖药郎来到城中以后,我还愈发觉得巫女大人像是连为我打开障门也不愿意了。
这时候我便想起了卖药郎所说的话。
倘若是因为什么误会,导致我与巫女大人之间的感情受到影响
那么她在某天忽然来向我告别,便如卖药郎一般再也不知道是否会有下一次见面这种事情,只是稍微想想便足以让我无法安定下来。
于是在想清楚自己一定要做些什么避免那一天到来之后,我在夜里再次敲响了巫女大人的障门。
站在门口听到里面传来不甚清晰的回答声。她本又是以身体不适拒绝我,但我却没有因此而像往常那般自行离开,反倒是未经她的许可自己拉开了障门,从门缝中钻进了她的房间。
若是以往,在做出这般举动时我甚至完全不需要思考巫女大人会有什么反应。但是现如今却连迈开脚时的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总觉得自己这时候有种偷偷摸摸的感觉
视线内,巫女大人背对着我坐在矮桌前,桌上燃着的蜡烛映出她的身形,将那个朦胧的轮廓投坠在木质的地板上。
我进门的动作肯定已经落入了她的耳中,但巫女大人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仍是背对着我,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一般坐在那里。
我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慢慢地坐在了她的影子里。
又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准备,才轻声开口唤她“巫女大人”
在我主动发出了声音之后,巫女大人仍是没有任何反应,落入我眼中的只有那个纤瘦单薄的背影。
这时候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在什么时候,我也曾这样坐在某个人的影子里,看着他沉默地背对着我,什么话也不说、什么动作也没有甚至连生机也望不见几分。
“您是在生气吗”
我开口问她。
闻言巫女大人的脊背似乎轻微地动了动,却依旧没有转身。
我稍微有了点底气,试探性地问她“难道是因为我说了什么话吗”
我的声音停止后,沉默的气氛开始在房中扩散,昏暗的烛光氤氲在和室里,冬日带来的森森寒意沁入皮肤,令人不由得缩了缩身子。
其实我进来时便发现了,巫女大人的房间没有点燃木炭。
并非是没有,我能看到盛放木炭的火盆被放在远离寝具的角落里,也大抵能够猜到原因巫女大人,似乎不大喜欢在房间里燃起木炭。
那时候从温泉回来,房间里也是这般寒冷,是因为我抱着自己的肩膀摸了摸,所以巫女大人才会将点燃木炭。
在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自然不会做这种让自己觉得不喜欢的事情。
虽说不明白造成这一习惯的原因,但从巫女大人的举动来看,她对我的在意程度,必定比表面上那副冷淡的模样更深。
见状我继续问“那是因为什么事情呢”
巫女大人依旧没有答复,一动不动的模样令我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如果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您才变成这样,那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呢”
我也无法理解了。
而这句话依旧没有得到回答。
我沉默了片刻,最后开口道“无惨,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不只是我之前的话累积到了一定程度,还是这句话戳中了她的某个点,巫女大人终于转过身来,血色的眸子注视着我的眼睛,微微蜷起的长发垂坠在身侧。
“睦月姬。”巫女大人轻声开口,说的却是与我的提问完全挨不上边的话题,像是漫不经心,又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想出。
她说“我听说前几日城中来了位卖药郎。”
闻言我也怔了一瞬,不太明白为什么忽然会提及另一个人。
可既然巫女大人开了口,那我也只能回答“是的。”
“您觉得,那是个怎样的人呢”
巫女大人的视线落在我的脸上,令人无端有些心惊。
我眨了眨眼睛,迟疑了一下“是个很温柔的人吧。”
闻言巫女大人蹙起了眉头,显而易见的不悦显露在脸上,我顿时意识到自己似乎不应该说那种话,便补充道“但在我看来,巫女大人远比他要温柔得多。”
巫女大人脸上的表情倏然变得有些微妙。
她眉头紧锁,带着质疑意味的声音在我面前响起“没必要用这种话来讨好我。”
会说出这种话也恰恰证明了,巫女大人对自己的脾气其实很有自知之明。
但是
“我没有在讨好您哦。”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指尖,冰冷的触感在本就寒冷的天气中愈发冻人“虽然您总是会莫名其妙地生气,还总是时不时对我露出冷淡的脸色,绝大部分时候都会让我觉得难以揣摩”
听到这里,巫女大人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了,黑沉沉的阴郁爬上了面容,仿佛下一秒又要让我立马离开她的房间。
但在那之前,我握紧了她的手掌。
“我之所以会对您产生感情,自然不是因为这些原因。”
巫女大人的表情倏然变得有些呆愣起来。
她低头看了看我们交叉相握的手掌,正欲开口“所以你”
“所以我会喜欢您,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我接着她的话说“因为您会用那种令我不得不在意的眼神看我,也会对我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更会为了我而勉强自己做着实际上并不喜欢的事情。”
我倾过身体靠近了她,干脆搂住了她的脖子,将下巴抵在她的肩头,凑到她耳边轻声询问道“我们能和好吗”
虽然我最后还是没弄懂巫女大人心情变化的原因,但结果总归是令人满意的。
在我这般询问过后,巫女大人也回应了我的拥抱,轻轻地嗯了一声。
而巫女大人也终于再次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ooc的小剧场
睦月我们之间没有误会我和无惨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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